這笑聲極動聽,極具有親和力,可是笑聲一入耳,盧縈卻生生地感到,這人定然是個真正冷絕無情的。
就在她一愣間,坐在姐弟倆對面的胖子管事似是想到了什麼,肥胖的臉陡然一白。只見他滲着冷汗,掀開車簾,朝着外面點頭哈腰地說道:“小人見過郎君。不敢勞郎君問,小人剛纔是在教訓兩個不知事的小輩……”一邊說,胖子管事一邊急急叫着牛車停下,然後他掙扎着爬下馬車想要行禮。
對面馬車中的人他是見過的。因奉迎多年形成的習慣,胖子管事對於那些絕對要恭敬的人物,一直是十分留心的。因此這貴人一開口,他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胖子管事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連稱呼這位貴人的名號的資格也沒有。他一爬下馬車便趴在地上,都不敢擡頭看向貴人的臉!
就在這時,他只聽到那貴人溫柔磁沉的聲音傳來,“縈縈,我給你的玉佩呢?”
什麼?
胖子管事一驚,他傻傻地擡頭看向盧縈。
與他同樣驚駭的,還有盧縈。此刻的盧縈,張着粉紅的小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俊美得近乎豔,如夕陽又如火焰般華美得灼人雙眼的貴公子。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嚥了一下口水,想道:他在叫我縈縈……不對,他怎麼能叫我縈縈?我雲英未嫁之身,又正處於難堪之境,被他這麼一叫,要是讓人誤會了,豈不是再也沒有人敢娶了?
猛然的,盧縈陡然記起,似乎在兩個月前,那個讓自己讀中庸的人還順便說了一句,說什麼要她趕緊退了婚,然後他家主公會給自己一個“妾位”!
想到這裡,盧縈心下一凜,看向這人的表情變得警惕起來。她勾了勾薄脣,展開一個勉強的笑容後,聲音清冷地說道:“這位郎君,你認錯人了!”斬釘截鐵地說到這裡,盧縈昂起下巴,淡淡說道:“郎君應知自己姿容無雙,妙目顧盼之下,見者無不傾倒……”盧縈以一種冰冷的,傲慢的語氣,說着這種嘲諷的話,實在是無人能夠預料。胖子管事目瞪口呆之際,守在馬車旁的兩個黑衣護衛忍俊不禁,他們不敢讓自家主公看到,連忙低下頭,只是那堵也堵不住的悶笑禁不住從胸腔傳來。
青年權貴雙眼微微眯起,他長大至今,雖因外表受過閒氣,卻也斷斷不敢想到,有人敢用那些形容美女的詞語來形容他!更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一個身份如此不顯眼的小姑子?在青年越來越鋒利的目光中,絲毫沒有被他氣勢所壓的盧縈依然態度倨傲,只聽她語氣極冷,表情極嚴肅地警告着,“所以,郎君千萬千萬別表錯情了。”
冰冷從容地把一番話說完,盧縈瞟了一眼這個似乎生來便高高在上的權貴公子,暗暗忖道:跟我鬥?哼,我能預料到你的情緒變化,得知你的善惡心情,只要判斷出你不會以勢壓人,我怕你做甚?
盧縈話說完了,她低頭看着像肥豬一樣趴在地上,害怕得渾身如同抖糠的胖子管事,蹙了蹙眉,淡淡叫道:“趙管事,我們得走了。”
她直叫了兩聲,那趙管事才擡起滿頭大汗的臉,他緊張地瞟了一眼那個貴人,見他似無震怒,這才結結巴巴地應道:“走?啊,好,好。”一邊說,他一邊掙扎着爬上馬車,直滑下去兩次,才成功地爬上馬車坐到塌上。
他一坐好,盧縈便朝馭夫喚道:“走吧,還愣着幹嘛?”
“是,是。”嚇傻了的馭夫回過神來,他不由自主地聽從了盧縈的命令,揮着鞭子趕起車來。
直到馬車去遠,那青年權貴還蹙着眉,而這個時候,他身邊的兩個,還在苦苦地忍着笑,只是忍得不太成功,雙肩抖動得厲害,而且還時不時發出一聲悶笑。
青年權貴尋思了一會後,轉過頭疑惑地問道:“我今日不曾威嚴逼人?”
兩個護衛忙着忍笑,回答他的是馭夫,“郎君自是威嚴。”
青年權貴眉頭蹙得更深了,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會又問道:“她是膽大包天,悍不畏死之徒?”
回答的還是那個馭夫,只見他搖了搖頭,嚴肅地回道:“從那日賞了她玉佩後,主公令人時時盯着,從她這陣子的言行舉止來看,雖然有點冒進,卻也不是完全不知進退,愚蠢莽撞之人。”
“可她真不畏我!”
馭夫保持沉默。
青年權貴顯然還是想不通,他喃喃問道:“她爲何不懼怕於我?”
終於,一個護衛回過神來,他舉起手叫道:“屬下知道,這婦人被主公的姿色所迷,只顧着撇清與主公的關係,已然忘記了主公的威嚴。”這話前句不搭後句,而且用詞不恭,當下那主公雙眼微眯,轉過頭看來。
對上自家主人的眼神,那護衛嚇得連忙手臂刷地一放,臉孔一板,迅速擺出端凝的表情。
馬車中,盧雲顯然也給盧縈的表現駭着了,好一會,他才湊近姐姐,顫着聲音輕輕地說道:“姐,那是個貴人,要是他惱了怎麼辦?”
盧縈垂眸,輕聲回道:“他不會惱。”
“姐姐怎知?”
我就是知道。尋思了一會後,盧縈決定給弟弟一個理由,“這等貴人成日的被人吹捧,我的行爲讓他感到新鮮,所以他不會惱。”見弟弟還是怕着,她小小聲說道:“自古以來,都不缺少布衣公卿。那些讀書人憑着一身傲骨便遊走於王侯之間,若是見人便如俗民那般諂媚,又豈能得到敬重?”
側頭看着盧雲,盧縈知道,也許是他們的生活一直窘迫的緣故,她的弟弟外表雖生得好,卻總有一種庶民子的寒酸。她想,這不是他們的父親願意看到的,她想,現在自己說的話,也許對他會有啓發。不過弟弟這人的小心謹慎是刻在骨子裡的,也不用害怕他因爲聽了自己的話變得冒失魯莽,進而得罪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犯下大錯。
因防着趙管事,姐弟倆人都是咬着耳朵說話,聲音極輕。
坐在對面的趙管事傾聽了一陣後,沒有聽出個什麼名堂,終於忍不住問道:“阿縈,剛纔那個貴人提到玉佩,是不是就是你救人那天,那塊碎了的玉佩?”這時的趙管事,與剛纔的態度已是天壤之別。那無時不在的輕蔑不屑已然轉爲了小心和狐疑,隱隱還有絲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