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被冷香消新夢覺納彩珠篇

番外四 被冷香消新夢覺——納彩珠篇

透過屋頂上那小窗戶,她一直看着那塊巴掌大的天空終於從明變暗。

又一個黑夜來臨了。

已經記不清有多少這樣的日子了。

她低下頭,在旁邊的牆壁上用指甲狠狠地摳出一道淺淺的痕跡。這些深深淺淺的痕跡已經佈滿她身邊的牆壁。

每過一天,她便在身邊的牆壁上用尖利的指甲劃上一道。一道、兩道、十道、三十道……漸漸地,這亦成了她的一個習慣,每日會在天黑的時候藉着黃昏時影影綽綽光裡在牆上劃上一道。

中間靠前的那道比其它的痕跡都要深的縫便是第一百道。而到現在,她已經懶得去數那些痕跡到底有多少條了……

但是,憑藉狹小的空間裡的溫度及每次進來送飯的牢頭的着裝,她便知曉,她來到這裡已經有三個春秋了。

從初進來時的狂怒、憤慨、委屈、不甘重重情緒交織在一起,恨不能將那個女人碎屍萬段,到現在已是時而恍惚時而清醒。只是,無論清醒的時候還是恍惚的時候,她都會想,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國師府中國師的掌上明珠麼?以前在王府裡度過的繁花似錦的日子是真的麼?那似乎都是離現在很遙遠很遙遠前的事情了,遙遠地彷彿那些日子是上輩子的事情,遙遠地讓人覺得虛浮似乎好像不曾發生過一般。

人最可悲的不是一朝從繁花似錦淪落成泥,而是在泥沼裡徒勞掙扎後發現根本無力改變現狀,便在這樣的環境裡任其沉淪下去。

她想,她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

正自嘲地想着,囚牢外,往日懶洋洋的牢頭的聲音竟是洪亮而恭敬,“奴才這就去……”

接着,囚牢的門被打開,幾個人影擎着水紅絹燈進來。最後,進來的竟是她,那個她恨了一輩子、恨得幾欲眼睛要滴血的女人。

她不明白,自她前年冬天快要病死被救過來之後,這個女人就再也沒有來過,如同銷聲匿跡了般,爲何今日前來。

再一想,也是,她和她之間能有何交集,值得她來看她一眼?

按照昔日這個女人對她的那種恨,想必沒立即賜她死便是對她最大的恩惠。

她懶懶回身,將視線從巴掌大已然看不清外面的小窗上移下來,移到那個緩緩而來的人身上。

王妃比起從前,體態上顯然是豐腴了不少,除了眉間攢聚的隱隱的迷惘之外,與以前並無什麼不同,仍然是淡淡的神色。似乎歲月就不曾在她的臉上或身上留下痕跡……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對視着,只是,這次與以前不同。王妃看向她的眼裡竟帶着說不清的感覺,她直直盯着坐在牆角里的她,眸光裡有探尋、疑惑、不可置信、痛苦……重重複雜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讓她覺得今日的王妃與以前竟是如此的不一樣。

她有些疑惑,靠着牆角顫顫站起來,長期的囚牢日子,讓她的身體大不如從前,有時勉強扶着牆站一會都要氣喘吁吁。

她終於憋不住,冷漠地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麼?”

若是之前的日子,她一見到她,若不是張口大罵便是極盡諷刺之能事,亦只有這樣才能傾泄心中積聚的無限憤怒;如今,她的心性慢慢消磨掉了,亦沒有初進來時那麼多的力氣了。

王妃恍如回過神來,微闔目復睜開,聲音清淡如水,“本宮只是想來看看夫人。”

她的疑惑加重,不可思議地凝眸於王妃半晌,驀地一笑,“這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哪裡能體味到王妃此刻的心情。宛如烈火裡,那兇猛的火舌卷着炙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炙烤着她已是滄桑破碎的心。

王妃並沒有理會她的話,只淡淡接着道,“如今已是昭赤三年三月,你的父親,國師雍加斯因結黨營私、謀逆叛逃已自刎……”

“什麼?!”她的眼眸遽然睜大,如同捱了一記悶棍,眼前金星四濺,她顫顫走到囚牢的柵欄前,“你,再說一遍……”

王妃並沒有理會她,只是淡淡道,“本宮只問你一句,你的父親是不是西車族的後人?”

她癡了,傻了,頹然倒下,許久才緩緩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她沒注意到,王妃的臉色已是瞬間變了幾變。

片刻後,她聽到王妃幽幽的聲音,“你還有什麼話要交待?”

她擡眸凝望王妃,慘然一笑,“怎麼?要送我上路了?”

王妃不置可否,只用眼角瞄了一下身邊的侍女。

那侍女得令遂擡手擊掌三下。

接着,從後面鬼魅般的一個影子無聲息地上前,手裡端着一個托盤。托盤被一紅綢蒙着,看不清是什麼。

及到跟前,那人跪下將托盤置於王妃面前。

她纖細的手指微一擡,那紅綢便輕飄飄落於地上。

瓷白的玉碗裡,赫然是琥珀色的液體,在燈籠的亮光裡閃着詭異的瀲灩光芒。

她的心一震。擡眸看向面容淡淡的王妃。

“這地方想必你也呆夠了,今日本宮來,便是成全你。若是沒有什麼話,你便飲下它,從此便一了百了。”

那內侍便將托盤端到了她的面前,距離她僅有半尺。她一伸手便可拿起,然後仰脖飲下,從此真的便陰陽兩隔。

定定望着眼前的玉碗,那詭異的琥珀色閃耀着細碎的光芒,她的嘴脣哆嗦着,竟然聽話地伸出顫抖的手端起了那隻隔離生死的玉碗。

驀地,她手腕一翻,將玉碗緩緩反扣,裡面的液體頓時如柱般倒入地上的乾草裡,瞬間便消失不見。

那內侍大驚,慌忙去奪碗。

在一邊靜靜看着的王妃微啓脣,“下去吧。”

碗中的液體消失不見,她的手一鬆,手裡的碗也隨之掉到地上,軲轆了幾下。她擡起頭,藉着柵欄,竭力向上撐起身子,絕望的雙眸望向王妃,“我要見王爺。”

“這便是王爺的意思。”王妃淡淡道。

……

她醒來的時候,眼前烈日的光芒讓她的眼睛好一會才適應過來,起身四下望去,原來置身於一處草地上,頭痛欲裂,腦海中似乎有什麼記憶呼之欲出,但是除了幾個影影綽綽的影子,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怎麼在這裡?”她愣愣站起來。

遠處,一個人匆匆跑來,到了近前,擡了袖子抹把汗,氣喘吁吁道,“娘子,你方纔去哪兒了?叫我一頓好找。”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這個面相憨厚的陌生男人,“娘子?”

那人上前一把拉起她,“快起來,快起來!家裡來客人了——”說着不由分說,拖着她便往遠處的民舍跑過去。

這地處偏僻邊境小村莊,人人皆知她的“郎君”新娶的媳婦回了趟孃家後大病一場,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所以,對她亦是格外照顧。

她後來,亦慢慢習慣了這裡的日子……

對着院子裡兩個可愛的稚子奔跑嬉鬧的時候,她的脣角便帶着一絲滿足的微笑。只是偶爾,她的腦海中會閃過幾個熟悉的影影綽綽的影子,但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她的婆婆便隔窗唸叨,“想必是你死去的爹孃還有你的妹妹託夢給你了吧。”

如此,她再無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