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柳宗元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失態的驚呼出來。
“古來聖賢皆寂寞,古來聖賢,”柳宗元宛如失心瘋了一般,喃喃自語道:“聖賢,聖賢……”
嶽先生凝聲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是那個人的原句,深爲無心道長所喜,只是他當年有言,聖人之下不敢言聖,所以私自改爲了……”
何長風敏銳的注意到,這是嶽先生在提到無心道長時,第一次沒有稱呼其爲老酒鬼。
同時他心中也隱隱有些疑惑,那個人?那個人到底是哪個人啊?!
柳宗元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中的震驚,沉聲接口道:“古來賢者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以前他都是念的‘賢者’二字。一字之差,雲泥之別。”
嶽先生肅容道:“既然他今天重新改回了聖賢,那麼結論只有一個。”
西門大劍冷然接口道:“聖人!”
聖人!
超凡爲賢,脫俗入聖,天道二重天之境,便被尊稱爲聖人!
聖人雖然被成爲“人”,但是事實上他們已經超脫了人類的範疇,移山填海,舉手屠城,實爲陸地神仙。
在整個龍鳳大陸近百億的人口上,人所共知的聖人一共也不會超過一手之數!
五絕論劍天山的初衷,便就是想要通過彼此切磋印證,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脫俗入聖!
由此可見,成聖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而今天,天山之巔的五人便見證了又一聖人的誕生。
柳宗元表情複雜,他的實力絕對是五絕之首,結果現今卻被另外一人後來居上,平心來說他心中有些失落。
只聽他用夢囈般的聲音道:“嵩山知返坐禪僧,武當絕頂閉眼人,有湖有島有餘恨,火山火海火弒神。嘿嘿,天下四聖,而今又添一人矣。”
然後他表情一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來,對着冷千山鄭重一禮,真心實意的道:“冷兄勇膽過人,柳某佩服。”
他微微停頓,微笑接着道:“古往今來,能夠公然叫囂着讓一位聖人滾出來的賢者,冷兄當爲開天闢地的頭一人。”
冷千山臉色蒼白,兩眼發黑,雖然前途漫漫,他卻看不到一點兒光明,只感覺渾身無力,兩腿直哆嗦,身子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我滴親孃耶,那可是一位聖人啊!聖人啊!
自己竟然叫一位聖人“滾”出來?!
自己怎麼能夠說出這麼混賬的話嗎?!
你說我的嘴怎麼就這麼賤呢?這是存心找死,還是真心不想活了?!
如果無心聖人動怒了,那自己今天還能豎着走下天山嗎?!
想到這裡,冷千山更是手足冰冷,直恨不得拿塊豆腐撞死得了。
別說讓一位聖人“滾”出來,便是敢對一位聖人大聲說話的人,當今天下,又有何人敢爲?!
有嗎?!有嗎?!有嗎?!
還真有。
正當四大強者心動神搖,暢想着無心道長邁出最後的一步,脫俗入聖,從此成爲龍鳳大陸的巔峰存在,心生嚮往之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適時的響了起來。
“他怎麼能連面都不露一個就走了呢?!他走了,那我的‘千面’怎麼辦?!成聖了就了不起啊?!人怎麼能這樣呢?!”
說話的自然便是何長風。
他畢竟纔不過二十來歲,還是少年心性,心中對於聖人的概念也不是多麼清楚。對他來說,無論是宗師還是賢者,甚至就是聖人,都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在心中失望之下,下意識的就跳腳叫了出來。
本來滿臉驚恐,擔驚受怕,備受煎熬的冷千山雙目倏的圓睜,不可置信的瞪着何長風,心中感慨無限:“莫非真是我膽子變小了?還是說現在的年輕人膽氣太足了?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一直表現得風輕雲淡,渾然不把外事放在心上的酷酷的西門大劍,瞬間石化,完全不顧形象的大張着嘴,簡直足以放入整個雞蛋。
奶奶滴,難道老子耳朵出問題了?
那可是一位聖人啊!誰他媽敢這麼對一位聖人說話?!
正遙想無心道長成聖風采,感慨萬千,心生嚮往的柳宗元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瞠目結舌,難道我真的落伍了?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生猛?!
同時心中肅然起敬,不愧是劍閣選中的傳人,果真是有幾分超人的地方,難怪連嶽先生也對他親眼有加。
始終面帶溫和微笑,從辱不驚,讓人如裕春風的嶽先生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這話還能是這麼說的?!
我是說過向無心道長爲你討要“千面”,但那是他成聖之前的事,現在他既已成聖,誰他媽敢去向聖人討要東西?!那不是找死嗎!
柳宗元最先恢復過來,他神情複雜的道:“無心道長既然已經成聖,這一屆的論劍,不論也罷,他乃當之無愧的五絕之首。我等當回去倍加參悟天地大道,以期能夠更進一步。諸位,五十年後再見。”
被人反超,他心中頗爲失落,所以不願再留在天山之巔。
說罷他竟然就這麼轉身而去,沒有絲毫的留戀,沒有絲毫的遲疑,不回頭,不停留,大步下山,踏雪遠去。
冷千山神情微微閃爍,他此時自然更是沒有分毫再論劍的心情,得罪了一位聖人,這絕對是足以嚇死人的事,當下拱手道:“那本座也先告辭了。”
說完身形閃動,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五絕既走了三人,剩下的兩人自然打不起來。
“嶽先生,”西門大劍拱手爲禮道:“告辭。”
嶽先生頷首微笑回禮道:“西門兄慢走,我們也要走了。”
西門大劍不再說話,微微點頭後,縱身一躍,竟然就從這不知高多少的天山之巔上跳了下去!
西門大劍穩穩落到尚停留在海水中的小船上,重新盤膝坐下,木劍停於膝間。
小船瞬間飄動,穿梭在白浪滔天中,漸行漸遠,隱隱有歌聲傳來:“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歌聲漸遠,終不可聞。
嶽先生目送着西門大劍離開,方道:“我們也走吧。”
何長風低聲應了聲,然後二人便順着來路向山下行去。
行至半途,何長風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嶽先生,西門伯父他爲何看起來對你特別敬重的樣子?”
嶽先生似乎也想到了當年的往事,嘴角不自主的流露出一絲開心的笑容,溫和解釋道:“當年西門大劍被世人誤認爲白癡,受盡衆人嘲諷奚落。雖然他心性堅韌,常人難以撼動,但終究在日積月累中開始遲疑,進而懷疑。”
“我聽說這件事之後,專程前往東城一趟,與之深談了一番,堅定了他的道心,他也因此對我尤爲尊敬。”
原來如此。
何長風心中瞭然,同時對於嶽先生更是感到衷心的佩服,能夠爲了一個人所公認的白癡而不遠萬里的前去開導,這得何等心胸,何等高尚方可做得出來?!
這一刻,一種叫做高山仰止的感覺自其心中升起。
“嶽先生,”何長風好奇接着問道:“那你們剛纔談論的‘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作者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嶽先生眼神微微閃爍,似是不願多談的簡單道:“那是幾萬年前的一位飛昇的前輩,修爲深不可測,號稱當世第一人。”
何長風自然也看出了嶽先生的想法,所以知趣的沒有再問。
兩人一路無言,很快便下了天山,來到兩人最初相見的十里亭內。
嶽先生看着何長風,略有些歉意的道:“這次事發突然,老朽沒有想到無心道長他已經成聖,所以爲你討來‘千面’的承若只怕無法兌現了。”
何長風連連搖首道:“嶽先生說哪裡話,是晚輩與‘千面’無緣,與先生何干?!”
嶽先生溫和一笑,岔開話題道:“接下來你準備去哪?中原?”
何長風頷首道:“是啊,中原地大物博,希望能有所獲。”
嶽先生點了點頭,道:“近日聽聞天山城出了一位雪飄飄雪賢者,老朽既然來到天山腳下,自然當往一會,我們便在這裡分開吧。”
聽到分別,何長風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絲不捨的感情來,雖然他與嶽先生相識不過半日,但嶽先生所帶給他的溫暖,卻是他家破人亡之後最渴望的。
不過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所以何長風只是拱手道:“後會有期,先生保重。”
嶽先生揮了揮手,溫和道:“保重。”
何長風再次對着嶽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大步離去,正式踏上了他前往中原的旅程。
嶽先生目視着何長風逐漸遠去的背影,沉默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收回目光,向着天山城方向行去。
何長風龍行虎步,一路向南,直奔中原而去,很快便行了數十里路程。
然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自十里亭往中原的前百里之內,屬於兩地交匯處,是一片荒地,沒有人煙。
然而他現在卻偏偏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人。
如果只是遇到了一個普通人,何長風自然沒有什麼好停留的。
所以他遇到的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