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了,少年依舊沉睡不醒。
自從那天以後,就一直閉着眼睛,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任何名醫大夫都找不出病症,相反,孟長溪的身體機能正常,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健康,導致昏睡的理由實在是無從下手,中醫西醫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怪病,除非身體受到重創,不然一個人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沉睡不醒呢。
找不出病症,只能等待孟長溪自己醒過來,可是已經一個星期了,始終不見好轉。葉景榮每每都在想,如果那天孟長溪沒有睡着,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他責怪自己粗心大意,應該早點發現異常,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唯一能夠安慰他的,是孟長溪手心的小樹還會定時給龍喂水喝,而且,葉景榮驚訝的發現,小樹竟然打了一個花骨朵,瑩白透亮,迎着初升的朝陽,高高的掛在頂端,有時候還會輕輕拂動,好像被風吹過一樣。
給龍喂水的時候,葉景榮仔細的打量了一下,不細看其實很難發現,花苞在微微的顫動,就像跳動的心臟,連顫動的頻率也跟心跳一樣。前些日子還沒有,應該是最近幾天纔有的,葉景榮苦笑起來,觸摸着小樹的枝葉,心中喃喃的道:告訴你的主人快點醒過來吧,比豬還能睡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樹葉唰的合上,又很快伸展開,輕輕刮搔着葉景榮的手指,彷彿認識的老朋友,葉景榮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聽懂,看着孟長溪緊閉的雙眼,輕輕的嘆了口氣。
姜游下了長途汽車,將衣服裹緊了些,陰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溼冷溼冷的。他掏出皺巴巴的雨傘撐開,悶頭向前走,湮白在後面跟着,銀白的髮絲被雨水打溼,溼漉漉的貼在臉上,他眨眨眼,眼睫上的水珠簌簌而落,因爲寒冷而過分蒼白的臉龐顯得整個人更加孱弱無助,姜遊不出聲,湮白就這麼乖乖的跟着走,兩人一前一後,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
有好心的路人塞給湮白一把傘,湮白搖搖頭不接,路人姑娘好心被拒生起氣來,“給你你就拿着吧,又不要你錢!”
湮白垂着目光不說話,姑娘還想再說什麼,傘又被還了回來,姜遊不知道什麼時候回過身來,將手中的傘撐在湮白頭頂,和氣地笑着,“謝謝姑娘,我們倆撐一把就夠了,你給其他需要的人吧。”
姑娘奇怪的看了兩人一眼,抿抿嘴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身便走了。姜遊看着人走遠了,笑臉立馬一收,翻了個白眼,“你還真會蠱惑人心!”這傢伙長得好,小時候軟包子一樣可愛,那時候就會籠絡人心了,凡是女性生物沒有一個能逃其魔掌,長大了更加能耐,就像剛纔,不用張嘴,路人就自動送上門來了。姜遊恨得牙癢癢,這個男狐狸!
湮白擡頭緩緩地笑起來,笑容開心純稚,“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閉嘴!”姜遊嗤了一聲,有些懊惱,但是沒挪開傘,誰知道這傢伙還會給他找什麼麻煩,忍耐一點,等回到族裡完成任務他就解脫了。
好舒服啊,即使知道在睡夢裡,孟長溪也開始分不清虛實了。在飛機上睡着後,意識便開始下沉,過了一段時間,他好像醒了過來,其實還在沉睡,可卻在睡夢中有了意識。他像是沉在水裡,又像是飄在雲端。人的一生最舒服的時候就是在母親的羊水中,孟長溪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回到了父親的肚子裡,舒服得不願醒來。
葉景榮聽着醫生的結論,這位米國最有名的神醫一直在重複着“完全健康,沒有問題”,沒想到即使到了國外,也還是一樣結論。這讓他有些氣惱,明明人昏睡不醒,卻說沒有問題,放在眼前的不就是大問題嗎!不由得他不着急,已經一個多月了,孟長溪還是沒有睜開眼。
送走醫生,葉景榮又將房裡的溫度升高了一點。孟長溪睡得很沉,臉色紅撲撲的,就像正常人一樣,好像隨時能醒過來了,可是卻任性地睡了這麼長時間。包住溫潤的手掌,手心的小樹依舊活力十足,花苞也漸漸長大了,瑩白的花瓣蓬鬆的擠在一起,差一點就可以窺見神秘的中心,也許明天就可以完全開放了。
其實他並不質疑醫生的結論,和孟長溪生命相連的小樹健康鮮活,說明它賴以生存的“土壤”也沒有問題,既然不是身體原因,那就是孟長溪自己不想醒了。想到此葉景榮有些生氣,怎麼就忍心看着他煎熬輾轉難以入眠,自己卻舒舒坦坦的睡大覺,好狠的心啊!
正傷心着,手心一陣瘙癢,他還以爲是小樹跟他開玩笑,低頭卻看見孟長溪的小指慢慢的颳着他的手心,葉景榮激動不已,這麼長時間孟長溪第一次有反應,這是要醒了?再不醒他就要瘋了!
可任性的少年仍舊緊閉着眼,只是嘴角慢慢翹起,像是在笑一樣,似乎在安慰焦急的男人。他可以睡得這麼踏實,也多虧了這位守護神啊。
姜遊揹着包袱,擡頭擦擦汗,再翻過兩座山頭,就可以進入水神族的領地了。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走到這裡,要不是湮白這小子故意找事,一路拖拖拉拉,他們早就回去了!
湮白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走着,手裡打着一把漂亮的紙傘,這是半路上姜遊給他買的。說起這事姜遊就生氣,一個大男人喜歡這麼娘們兮兮的東西,大有不給他買就哭的架勢,他那日平白捱了不少白眼,在賣傘姑娘強行塞給湮白的時候,姜遊只能咬牙買下了。
“我說你快點行不行,你以爲我們這是出來玩呢!”
紙傘下露出一張白慘慘的臉,精緻的五官有些不真實的飄忽感,湮白看起來很高興,“好長時間沒有和哥哥出來玩了,我想慢慢享受。”
“享受你個頭!”姜遊嗤笑一聲,“馬上就到族裡了,這麼長個路你還能拖個三年五載不成,我已經忍你一個多月了,別蹬鼻子上臉,快點回去,說不定族長還能看在你誠心悔過的份上從輕處置。”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湮白笑呵呵的,完全沒把姜遊的警告當回事。
“你有完沒完!”翻來倒去就這句話,聽的他都膩歪了。他和湮白不是親兄弟,但是從小一起長達,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好的一個人似的,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他以前就喜歡湮白叫他哥哥,可是現在聽來卻非常刺耳,湮白知道他不喜歡,反而叫得更勤快了。
“快走吧。”姜遊突然就沒火氣了,嘆口氣,“回去好好反省,族長年紀大了,你行行好就別再折騰他老人家了。”
“哥哥。”湮白突然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他,“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姜遊眉心一跳,“突然說這個幹什麼。”
湮白垂下視線,“你的二十四歲生日,是你最後的期限。”姜遊目光倏地沉到了底,半晌又恢復清明,早已經知道的事情,他不過是在等一個結果罷了,早就做好了接受的準備。湮白徐徐道:“十二年一個輪迴,你只有兩個輪迴,族長說你命短,可是凡人哪能窺得別人的生死,是有人強行修改了你的命格!”
姜遊眉目凌厲,“這不關你的事。”
湮白沉默着,突然擡頭露出一抹病態的笑容,眼中的執着觸目驚心,“我不會讓你死的,誰也不能讓你死,讓你死的都該死!”
姜遊有了不好的預感,“別說了——”他上前想要抓住湮白,可湮白快他一步,腳尖一踮,輕輕地落在了不遠處,紙傘下的臉充滿不捨,“哥哥,我把你送到這裡,往下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他輕笑了一聲,“你早就發現了吧,你的血蠱已經無法控制我了,隨着你生命的流逝,血蠱也跟着失效了。”
姜遊恨恨,“我不要你救我我只要你跟我回族裡!”
“辦不到!”湮白帶上帽子,將紙傘收了起來,“我馬上就要成功了。”
“混蛋!”姜遊聲音剛落,湮白已經消失在了視線裡,森林被濃霧籠罩,想要找人更是難上加難。
又是一個滿月之夜。
孟長溪睡得很沉,葉景榮總感覺,少年隨時會醒過來,可是多少個下一秒等過去了,還是沒睜眼。他已經聯繫好了國內的大師,既然科學路徑走不通,那就打探打探偏方,無論如何,他會讓孟長溪醒過來。
外面的月亮又圓又亮,高高的掛在夜空上,銀輝傾灑。每月這天晚上,孟長溪都不拉窗簾,沉睡在月光中,純陰之體在滿月之夜會盡情的吸收天地精華,第二天,一覺醒來,身體彷彿又經歷了一次脫胎換骨。
他多麼希望像往常一樣,第二天,孟長溪就會像以前一樣睜開眼睛,想想簡直像美夢一樣。
這個美夢一整晚都在他的夢裡重複上演,葉景榮睡得不是很踏實,早晨睜開眼,看到眼前放大的臉,還以爲是在做夢,只愣愣的看着,直到孟長溪疑惑的問道:“這是哪?”才猛的驚醒,這不是夢,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