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辰時一刻,眼看着天已經亮了,沈秋檀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哺時日暮,此刻陳老夫人也還在睡着。
陳舅舅見老母和外甥女一夜未歸,第二日天剛矇矇亮就急匆匆進城,結果一到新宅,聽聞兩個都睡了,他只好先等着。
這一等也等到了哺時。
當陳老夫人和沈秋檀被叫醒的時候,陳舅舅正帶着個大夫守在陳老夫人身側:“母親,您這一覺睡得太沉了些,兒子方纔積了食請了大夫,您看要不要順道讓大夫也給您請個平安脈?”
陳老夫人一覺醒來,只覺頭中昏沉,先問:“棽棽呢?”
見那大夫年逾六旬,看上去是個有真本事的又道:“那就有勞大夫了,昨個夜裡睡得有些沉,如今腦袋就有些鈍痛。”
她一手放在了脈枕上,另一隻手卻拉住陳德潤:“我還不知道你啊,不放心我就直說,何必都往自己身上攬。”
兒子是個好兒子,雖說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對自己也很孝順了。
“老夫人年事已高,昨日裡怕是受了風,待老朽開兩副宣解的方子服下便可,這兩日切忌要早睡早起,不可貪睡過久。”
陳老夫人點點頭:“老了,不中用了,德潤你再請大夫給棽棽也瞧瞧,那小丫頭怎麼也沒醒?”
“是,母親放心。”
陳德潤引着大夫退了出去,那大夫猶猶豫豫。
“您有話不妨直說?可是我母親身上……有什麼不妥?”不會是生了什麼重病吧?
老大夫點點頭,嚇得陳舅舅差點沒站住。
“令慈的樣子,好似是中了迷香……我看郎君這宅子不算小了,但人丁還有些冷落,別是遇到了那些貪財的,見郎君出手闊綽,要迷暈了老夫人行事……這西市邊兒上,還是有些魚龍混雜啊。”
陳德潤心裡才穩當了些,一聽又提了起來。京城重地,天子腳下,竟然會出這等事?
可短期內,去哪裡找合適又安全的宅子呢?
…………
沈秋檀一覺醒來,迷迷糊糊的被把了脈,又迷迷糊糊的被陳德潤抱上馬車,等連夜回了莊子之後,發現莊上的護院似乎多了一倍不止。
舅舅這是……發現什麼了?
不僅如此,連那看好的宅子舅舅都要重新去找。
這番動作,陳老夫人又不是傻子,自然找了兒子來問,陳德潤便將她可能中了迷藥的事和盤托出,陳老夫人一聽,當即表示再多花些錢找個安定些的宅子再挪動,哪怕新宅子小些也無妨。
她想的是,棽棽跟着自己一起睡到了傍晚,索性這一回那羣人只是圖財,若是……真有那壞了良心的,她不敢深想……
沈秋檀並不知道因爲自己去了趟淮南,給家裡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
五月底,陸錚的屍首被送回京城。
百姓們聞風而動,觀看者將朱雀街圍得水泄不通,沈秋檀本來只吩咐了壯兒去看看,事到臨頭還是自己坐了馬車,想要親眼看一看。
楠木做的十二元壽器,六角七星俱全,最上和最前一頁上還鑲嵌了黃金玉石,近前哭聲震天,觀者卻羨慕這一口難得的好棺材。
沈秋檀掀開帷帽一角想看得清楚些,看來看去發現圍着棺材的,竟然沒有一個是他見過的人。
像是黑白無常一般的秦家兄弟,兇巴巴又冷冰冰的林家兄弟,還有那個什麼綠豆的,都不在……
嚴家和陸家的人小心的護着靈柩,忽然,街上亂了起來。
一匹壯馬發了狂一般的衝撞了過來。
人羣紛紛躲避,沈秋檀也被梔子拉着躲得遠了些。
亂糟糟、吵嚷嚷間,不知是誰掀開了棺材的上頁。
“放肆!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擾我兄弟安寧?”這一回是陸錚的堂兄陸欽去了淮南,親自扶靈回來,他大聲道:“哪個天殺的死了全家的,殺了我弟弟不算,連屍首都不不放過,一路上燒殺擄劫也就罷了,今日都進了城,竟然還敢放肆!”
“給我滾出來,既有本事割斷繩子,驚了我弟弟,也有本事給我站出來!”
衆人一看,原本如樹幹般粗壯的繩子果然整齊的斷了,顯然是有人刻意爲之。然而並沒有什麼人理他,衆人都爭先恐後的往棺材裡瞧去。
隱約能看見棺材裡頭鋪着的厚厚的冰,冰裡也確實躺了個人,但長什麼樣子,就看不清了。
沈秋檀只看了一眼,便別過臉去,後面的熱鬧還在繼續,她卻拉着梔子匆匆離開。
看了,又能如何?
並不是所有的抱負都能得到施展。
…………
陸錚的靈柩被運回京城,就像是一滴落入油鍋的水。
看上去渺小甚微,實際上整個京城就一同一口在不斷升溫的鍋。等油溫升高了,總要面對這一滴水帶來的狂轟濫炸。
六月初三,就在陳韻堂剛剛結束了店慶活動之後的第二天,由京城被拐去了淮南的幼童,以及查找原籍無果的骸骨被悉數送回,淮南幼童拐賣案比貪腐案更快的浮出水面。
經過好幾年折騰還活着的孩子,大的小的,被賣進妓院的,或被賣給個別人家的統共一百四十三人,骸骨卻有足足七百多,都是還未長成的模樣。
聳人聽聞,闔京譁然。
一時間,揚州安邑里的殘暴無道,淮南道百官逆行倒施的消息甚囂塵上。甚至有和淮南官員有親的人家,都被百姓潑了糞。
真正是提“淮南”官員而色變,民衆的憤怒如同淤積的河道,越積越厲,無處發泄。
趙王府的內書房中,一片壓抑。
“砰”的一聲,是趙王狠狠的拍了桌子。
“都啞巴了?一個個都拉聳着頭,扮鵪鶉麼?對策呢!”
“殿下息怒,那閹宦想推您出去頂罪,可沒想到他四處搜刮幼童的齷齪事兒先被捅了出來,既如此,我們不如先順水推舟,也讓民怨有個發泄的地方。”盧敦向來是趙王嫡系的中堅力量,又是趙王的舅兄,這個時候,也只有他敢開口了。
“不堵住悠悠衆口,還要煽風點火?萬一事態控制不住,又當如何?”趙王可沒有盧敦這麼想得開,自己這些年耗盡心力經營淮南道和江南道,裘元振的事自己早就知道,只不過雙方互相試探、互相傾軋,又要通力協作罷了。
是以,這雖然算是裘元振的把柄,可自己一樣不乾淨。
他怕的就是甩脫不乾淨,還惹火上身。
“爲今之計,還是應該先找到那份盟書,纔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