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出去。凌若夕冷聲命令道,她的話語對這些客人而言,猶如恩赦,一個個連滾帶爬的衝出大門,方纔還賓客雲集的青樓,剎那間人去樓空,只剩下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的姑娘們,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神情略顯無措。
“夫人?”小丫一臉驚喜的打開房門,剛走到走廊的扶手旁,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即使畫着再精美的妝容,此刻,也無法掩蓋她瞬間變得慘白的容顏,嘴脣微微顫抖着,雙眼驀地瞪大,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畫面。
一定是她昨夜沒有休息好,不然,她怎麼會見到那冤家渾身是血的躺在夫人的懷裡?
小丫發了瘋似的搖晃着腦袋,拒絕相信眼前的真實:“不……不會的……不會的!!”
她的瘋癲讓凌若夕心頭的苦楚更甚,腦袋微微昂起,暗藏無數悲痛的目光,筆直的落在小丫的身上,“我把他帶回來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彷彿是從雲端飄落下來似的,有些不太真實。
小丫強笑道:“夫人,我不喜歡這樣的玩笑,你是不是擔心我真的不再等他了?所以故意用這種事來嚇唬我?沒關係的,我會等他,等他回來娶我過門。”
她略帶顫抖的聲音在這安靜的閣樓中繞樑不絕,不少已猜到發生什麼事的姑娘,忍不住紅了眼眶,偷偷抹淚。
“他就在這裡。”凌若夕抱着暗水,擡腳踏上樓梯,每一步她都走得極其緩慢,卻又極其穩健。
她不斷前進,可小丫卻在不斷後退,她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所看到的一切。
直到身軀退到走廊的盡頭,抵住那面冰冷的牆壁,已是退無可退。
“抱歉,我失信了。”凌若夕緊抿着脣瓣,絕美的五官此刻失去了以往的銳利,只剩下濃濃的悲拗,“我沒能把他平安的帶回來,對不起。”
“不會的,夫人,你不是說過,他會平安無事嗎?”小丫空洞的目光裡溢滿了淚花,卻遲遲沒有落下。
“對不起。”除了抱歉,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天人永隔的痛苦,旁人怎能理解?怎能感同身受?
小丫艱難的擠出一抹笑,渾身的顫抖已經停止,第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了暗水的身上,那面目全非的人,讓她如何相信會是他?
“夫人,這人是誰啊?”她神情恍惚的指着凌若夕懷裡的男人,輕聲問道:“你從哪兒找來這麼一個人,然後騙我說是他的?是不是他喜歡上其他的女人了?如果是,你可以告訴我,別用這種方式讓我死心。”
她不介意暗水三心兩意,不介意他的心遺落在其他的女人身上,她現在唯一的祈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平平安安。
凌若夕無力的閉上眼,乾澀的眼眸有眼淚滲出,晶瑩的淚花順着她的面頰,滑落在懷中男人的額頭上。
“這是真的。”雲井辰沉聲說道,沒有人願意看到這種事的發生,但既然已是事實,他們除了接受,沒有別的選擇,“他,走了。”
他磁性的聲音對此刻的小丫而言,卻如同惡魔的催命符。
“不會的,你們騙我!”小丫激動得落下淚來:“他不是去替夫人辦事了嗎?不是說過幾天就會回來嗎?”
她的質問不論是凌若夕還是雲井辰,都無言以對。
是他們的錯,若非他們,今天暗水不會無聲無息的躺在這裡,告別這塵世,告別他的愛人。
“我不相信,我一個字也不信!”小丫發了瘋似的捂住耳朵,埋頭擠開兩人的身體,從他們中間逃走,衝入房間裡,房門砰地一聲大力合上,樓上樓下的姑娘們頓時啞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凌若夕苦澀的笑了,那笑卻比哭更加難看。
“我第一次這麼恨自己。”她喃喃道。
“沒有人希望這種事情發生,若夕,不是你的錯。”如果硬要爲這事找到罪魁禍首,那也應該是他!如果不是他不肯死心,拖着這病入膏肓的身體回到她的身邊,她不會想方設法的尋找藥方,不會用盡一切想要找到續魂草,那麼,暗水也不會死,所有的一切通通不會發生。
自責的人不僅僅是凌若夕一個,雲井辰心頭的苦楚,不比她少多少。
“不用勸我,你先回宮,我在這裡陪小丫。”凌若夕沒有被他說動,下了逐客令。
雲井辰張了張口,卻在見到她黯然悲痛的神情時,選擇了妥協,他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清風明月樓,卻並沒有照她所說的那般回宮,而是在閣樓對面的民居上方盤膝坐下,雙眼緊緊盯着街對面的青樓,黑色的影子被月光拖長,盡顯落寞。
姑娘們紛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整個清風明月樓在瞬間變得毫無人氣,凌若夕將暗水的屍體安置在小丫房間的隔壁,放在那張滿是胭脂水粉味的牀榻上,然後親手在後院打來一盆涼水,想要替他洗洗臉。
當她重新回到二樓時,卻聽到了從房間裡傳出的哽咽聲,腳下的步伐微微一頓,她擡着銀盆,無力的靠在牆壁上,不言不語。
屋內,小丫跪坐在地上,手指不停的撫摸着暗水的臉廓,一行行清淚簌簌的落下,“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的!你給我起來!起來啊!”
她用盡所有力氣瘋狂嘶吼,可牀榻上的男人,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動作。
“夫人說你只是去辦事去了,爲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小丫死死咬住脣瓣,口腔裡甚至有血腥味蔓延開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所以特地提前寫好了書信交給我?”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整個房間裡,唯有刺骨的沉默依舊。
“你連最後一面也不肯讓我見!暗水,你怎麼就這麼狠!憑什麼你連讓我見最後一面的資格也殘忍的剝奪走啊!”小丫哭訴道,嚎啕大哭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她撲到暗水的懷中,冰冷的體溫,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卻固執的不肯鬆開手,她使勁的揉搓着暗水的雙手,想要用這樣的方式,讓他變得暖和起來。
“我不相信,你說過會和我成親的,我們還沒有拜堂,還沒有生兒育女,你怎麼就捨得離開我?”
“暗水,我告訴你,你要是再不醒來,我就真的隨便找一個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到時候,你別怪我。”
……
她的話語斷斷續續的響了一夜,凌若夕在屋外也站了一夜,雙腿早已發麻,但她卻沒有離開,聽着小丫從最初的痛苦,到最後近乎麻木的接受,她的心也在跟着抽疼。
天微亮,清風明月樓外,站着一幫周身染血的血人,那是深淵地獄的男人們,以這樣的方式,發泄着內心的悲痛。
正午時分,那扇緊閉的房門緩緩開啓,小丫雙眼紅腫從屋內走了出來,昔日倔強、愛笑的小姑娘,此刻卻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毫無半分人氣。
那雙眼黑得好似一口枯井,沒有半分的情緒。
“夫人。”哭喊了一夜,她的嗓子早就啞了。
“去休息吧。”凌若夕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拍着她僵硬的肩頭,嘆息道。
小丫卻艱難的擠出一抹笑,笑容裡帶着說不出的古怪:“夫人,小丫想求您一件事兒。”
“你說。”不論是什麼事,她都會替她辦到,因爲這是她欠她,也是欠暗水的。
聞言,小丫噗通一聲跪倒在她跟前,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凌若夕嚇了一跳,她慌忙彎腰,想要將小丫從地上扶起來:“有什麼話你起來再說。”
這個禮,她受不起!
小丫卻倔強的不肯起身,凌若夕不敢用太大的力氣,害怕自己會弄疼她,眼見小丫這般固執,她只能半蹲在地上,陪着她,“到底是什麼事?你說出來。”
“夫人,請允許我和暗水成婚。”小丫一字一字低聲說道,那雙哭了一夜的眼睛,此刻佈滿了血絲,早已無淚可流。
凌若夕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小丫斬釘截鐵的重複了一遍:“請夫人准許我同暗水完婚。”
“不可能!”凌若夕斷然拒絕,“你現在需要冷靜。”
是,她知道他們兩情相悅,也知道他們即將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如今他們已是天人永隔,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完婚,這回毀了小丫的後半輩子的。
凌若夕心痛着暗水的離開,可她卻又保持着該死的理智!一夜的沉思,足夠讓她失控的情緒重新恢復平靜。
她不允許這種事出現,而且,如果暗水在下邊,也不會願意小丫做出這種事的。
“請夫人成全。”小丫沒有多給一句解釋,朝着凌若夕重重叩首,額頭與地面發出砰砰的撞擊聲,她以這樣的方式,向凌若夕表達着,她內心的堅定與執着。
生平第一次,凌若夕不知道該如何決定,她的理智告訴她,她應該制止,可她卻又希望着,小丫和暗水這對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哪怕那僅僅是一場毫無實質的婚禮。
“他不會希望你這麼做的。”凌若夕啞聲說道,眉宇間浮現了淡淡的疲憊與掙扎。
小丫深深伏地,雙手用力握緊成一團:“夫人,求你了,他活着,我沒有能夠嫁給他,如今,我只是希望可以繼承他的姓氏,哪怕將來到了地底下,我也能夠隨着這緣分,見到他,和他團聚。”
如果不是愛到極致,如果不是痛到肺腑,一個矜持的女子,怎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凌若夕頓時語結,神情有些鬆動。
“夫人,小丫沒愛過人,也不知道愛一個人應該怎麼做,可是,小丫只想和他在一起,”話語微微一頓,“生不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