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老夫人正安靜地跪在蒲團上,手中握着一串檀木佛珠,在晶瑩剔透的白玉觀音像前,虔誠地吟誦着心經,整個佛堂透着一股寧靜、祥和的氣氛,檀香嫋嫋,朦朧的白霧瀰漫在空氣中,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睜開眼,將佛珠戴入手腕,從蒲團上緩慢地站了起來。
估摸着老夫人禮佛的時間也該結束,她身邊伺候的嬤嬤輕輕敲響房門,走進屋準備伺候她用膳。
“最近大小姐還安分嗎?”老夫人微微合上眼瞼,任由嬤嬤攙扶着在佛堂外室的大廳內坐下,輕聲問道,佈滿皺紋的臉蛋,帶着老人常有的慈愛,提起凌若夕時,也不如旁人那般忌憚、敬畏,似在關心晚輩的老人。
嬤嬤盡忠職守地稟報道:“前幾日大小姐得罪了軒轅世家後,又與老爺發生爭執,據說事情鬧得還挺大,連二姨娘也牽扯其中,不過這兩天,倒是在北苑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算安分。”
老夫人微微頷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淺笑:“若夕倒是聽話了,誒,這丫頭,大概還記得六年前的事,不然怎會與他爹如此生分?”
這豈止是生分,分明是要變成仇敵的節奏啊,但這話嬤嬤也只能放在心裡,哪兒敢說出口呢?
“去請大小姐來,總歸是一家人,父女倆哪有隔夜仇?”老夫人琢磨着豁出這張老臉,給他們父女牽線搭橋。
嬤嬤撫了撫身,慢吞吞朝着北苑走去,只是心裡略顯不安,這大小姐可是連老爺的面子也不給的,會聽話的來見老夫人嗎?
她倒是想太多,老夫人雖說太過熱情讓凌若夕有些彆扭,有些提防,但丞相府最大boss的召見,於情於理她也不會漠視。
“孃親,寶寶好累。”凌小白有氣無力地走在凌若夕的身旁,時不時打着哈欠,脣紅齒白的臉蛋上,掛着偌大的黑眼圈,看上去格外憔悴,他昨天可是加倍完成了訓練任務,現在渾身沒哪處不酸的,原本還想睡個懶覺,卻被孃親從被窩裡抓了起來,見什麼老夫人,小手揉了揉眼睛,眼角有生理鹽水的晶瑩水光微微閃爍。
凌若夕眸光輕輕閃了閃,利落地蹲下身,把眼皮正在打架的兒子一把扛在肩頭。
“啊。”凌小白先是一驚,隨後特得意地笑了,自動找了個舒坦的姿勢,閤眼繼續睡去,天大地大,補眠最大。
嬤嬤嘴角一抽,看着前方姿勢怪異的母子,傷風敗俗!哪有女兒家會把小孩扛在肩上的?這大小姐怎麼就把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帶到府裡了呢?
迎着陽光慢吞吞走入老夫人所住的宅院,幾株梨花樹在院子裡開得正豔,片片雪白似錦的花瓣,隨着微風在空中打着旋兒,緩慢落下,團團錦簇的花圃,奼紫嫣紅,紫藤架上纏繞着一圈圈蔥綠的藤蔓,院落閒適且美麗,如夢如幻,別緻清雅。
凌若夕剛踩上臺階,便注意到坐在廳裡垂目飲茶的老夫人,多日未見,她的精氣神一如既往的抖擻,紅光滿面。
“若夕,你可來了。”老夫人面上一喜,急忙放下茶盞朝她招招手,“哎喲,快過來讓老身瞧瞧,這段時日在府裡一切還習慣嗎?”
凌若夕眉心一跳,她可不認爲府裡府外發生的大事,老夫人會一無所知,她突然讓自己前來,必定是有事,比耐心,她從來不缺,當年她爲了狙殺一名毒梟,可以在別墅外蹲守一夜,她的耐力,可想而知。
將凌小白從肩頭放下,她輕輕揚起一抹淺淡的笑容,“還好,住得很滿意。”
“……”這話,有沒有一點太理所當然了?老夫人也就隨口一問,倒是被她坦然、鎮定的姿態弄得怔了怔,“恩,住得習慣就好,我啊,就擔心你不習慣。”
她迅速斂去面上的怔忡,慈眉善目地笑了。
“寶寶昨天沒睡好嗎?怎麼看上去沒什麼精神?”她的目光落在上下眼皮正在打架的凌小白身上,低聲問道,眼底泛着淡淡的擔憂與關切。
凌若夕在後用手指戳了戳凌小白的後背,示意他說話。
小傢伙頭頂上的呆毛猛地一顫,霍地擡起腦袋,極力打起精神朝老夫人咧開嘴,笑得分外乖巧,“奶奶,寶寶昨天在院子裡練基本功,所以纔會沒有精神,奶奶不會責怪寶寶吧?”
他每天的訓練在丞相府根本不是什麼秘密,老夫人輕易的就接受了他的理由,莞爾一笑,“當然不會,小白這麼懂事,奶奶喜歡還來不及呢,用過午膳了嗎?我吩咐廚房做了幾樣小菜,將就在這裡陪我這個老人用一點吧。”
凌小白眼眸一亮,驀地回頭期盼的看着凌若夕,有白食,不吃白不吃。
凌若夕同樣是這樣的想法,抱着凌小白在老夫人下首的椅子上隨意坐下,月牙白的衣訣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墨發飛揚,動作帶着說不出的灑落與利落,毫無女兒家該有的矜持,與那眉宇間的冷冽英氣交相呼應,別有一番風情。
老夫人看在眼中,心裡滿意得不得了,這纔是丞相府嫡出大小姐該有的風範與氣度嘛。
“皇上日前赦免你的重罪,老身想着,找個時間帶着你進宮謝恩,你看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去。”老夫人柔聲說道,與其說是命令,更像是在徵詢凌若夕的意見,她的態度不像是掌管整個後院的老人,溫柔得讓凌若夕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事反無常必有妖,老夫人詭異的態度,故意的示好,凌若夕怎麼可能感覺不到?她從不認爲一個人會無緣無故對旁人好,記憶中,雖說昔日本尊在這位老人面前也還算是得她的眼緣,但卻絕沒有現在的親近與熱情。
心裡的戒備不減反增,但她的臉上卻一絲不露,面無表情的對上老夫人含笑的容顏,“好。”
“恩,這纔對嘛,這次的事皇上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皇上聖明,你可不能恃寵而驕,驕傲自滿。”她這是在影射前些日子凌若夕與軒轅世家動手的事,提醒她莫要四處興風作浪。
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緊了緊,凌若夕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坐着,等待她說出今日這一行的重點,總不能只是爲了事隔多日後,纔來敲打她吧?
“哎,你也別怪老身提醒你,畢竟啊,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身知道你這六年來刻苦修煉,身手已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但在這天子腳下多的是高手,萬一哪天……”老夫人循循善誘地給凌若夕灌輸着大道理,她眼觀鼻鼻觀心,自動屏蔽,如果只是單純的關心與唸叨,她尚且不會如此,但她能夠感覺到,這些聽似和善的話語裡,帶着幾分斥責與責備,更多的,是不希望她在京城丟了丞相府的臉,讓丞相府名譽掃地。
凌小白聽得昏昏欲睡,小小的身體靠在椅子中,腦袋朝下點着,隨時有睡過去的可能。
老夫人如何看不出他們母子二人的不在意?口風微微一轉,“聽說,你前幾天與你爹發生了爭執?”
凌若夕眉頭一蹙,深沉如海的黑眸裡,看不出任何情緒,猶若一泓死水,波瀾不驚。
“你也別怪他,他畢竟是一家之主,即使心裡偏袒你,但面子上的事還是要做的。”老夫人替丞相說着好話,天知道,那日當她聽聞北苑所發生的鬧劇後,有多後怕,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凌若夕對丞相府根本就沒有一點感情,若是放任她如此下去,保不定哪日,會將整個府邸拖累,又或許與她的兒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哦。”凌若夕木然應了一聲,情緒始終平平。
她不冷不熱的反應讓老夫人頓時語結,準備了滿肚子的話語,此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在丞相府,她何時拿自己的熱臉去貼過旁人的冷屁股?
氣氛在瞬間變得尷尬起來,凌小白憨憨地打了個哈欠,愣是對這廳內的情況視若無睹,小腦袋歪向一旁,已是陷入了夢鄉。
老夫人訕訕地將話題轉開,沒有再提起這件事,但廳內的氣氛卻始終回不到最初的溫馨,帶着一股詭異的壓抑。
草草用過午膳,凌小白吃着別人的食物也不心疼,離開時,肚子圓鼓鼓的,彷彿袍子裡塞了個圓球,他舒服的嚶嚀一聲,睜開眼,樂呵呵地朝老夫人要了不少糕點,某人可沒有拿人手短的羞恥感,能白拿的東西不拿,那叫傻瓜!
“明日你便隨我進宮吧。”老夫人吩咐下來,希望能儘快進宮謝恩。
凌若夕沉默地應下,心底卻惡趣味的想着,她出現在北寧帝面前,會不會直接把這位皇帝給氣死。
“孃親,皇宮就是咱們上次去的地方對不對?有很多的金子和值錢的東西!”凌小白雙眼放着狼光,想到上次在太妃那兒見到的金銀財寶,哈喇子險些從嘴角溢出來。
如果他每天都能在皇宮裡醒來,看着璀璨的金山,絕對會讓他心情愉快的。
“孃親,要不咱們去把皇宮裡的東西偷偷拿走吧。”他開始打起了皇宮的主意,誰讓那兒是金銀窟呢,對於一個小財迷而已,那就是他夢想中的桃花源。
凌若夕白了他一眼:“等你拿走後,這輩子別想清靜,隨時準備被人緝拿。”
“沒關係,有了銀子寶寶可以僱很多高手貼身保護,不怕他們追殺。”凌小白斬釘截鐵地說道,開始思考,這件事的成功率,孃親說過謀定而後動,他得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方法,再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