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送傅龍城出門,大門外卻是三頂軟轎,龍城略蹙了眉,祿伯忙示意弟子牽馬過來。
龍城便未多說什麼,翻身上馬,龍晴與小卿也端坐馬上,隨着龍城身後緩轡而行。
傅家鏢局地處城邊,不多時便出了城,來到郊外官路,甚爲寬敞。龍城略緩了馬,龍晴心中忐忑,卻仍是催馬上前,與大哥並轡而行。
小卿依舊落後兩人一個馬身跟隨。
龍城道:“你在武家的事情上,還有什麼瞞我的,最好現在就說,免得到了武場主跟前越發地尷尬。”
龍晴垂了眼瞼,道:“大哥,對不起。”
昨日裡龍城只管打了龍晴一頓飽的,卻未曾問任何事情,如今氣怒漸消,才細問情由。
龍晴此次奉命再來關外,並沒有時間去武家拜會,也未曾與詩兒或是落陽通過消息。他原以爲落陽與詩兒或已勸服武修,結下百年之好。哪知這三個多月來,二人不但毫無進展,反而與武修越鬧越僵了,甚至還上演了悔婚私逃的戲碼。
可是,既然大哥問起,龍晴也不敢推說不知,索性壯了膽子,將自己來武家拜壽時所發生的事情以及與落月的瓜葛也一併交代了。
龍城只是靜靜聽龍晴稟告,沒有出言打斷。
龍晴說起自己初來關外時,落月於長亭相候,自己卻淡淡而別,心裡不由幾分愧疚。
龍城聽到此處,才掃了龍晴一眼:“傅龍晴,你真是越發出息了。我問你,你可是因了落月之故,纔對放鷹圖一事聽之任之嗎?”
“龍晴不敢,是龍晴思慮不周”龍晴惶然。
傅龍城冷冷一笑:“你不是心思靈透的人嗎,怎麼此事上倒思慮不周了?武家牧場地處邊陲,糧草馬匹富足,若是有異心者蓄意圖之,那又如何?”
“大哥!”龍晴心中一驚,觸目大哥冷肅的面容,更是忐忑難安。
昨夜祿伯爲龍晴送上蔘湯,曾勸說道:“依照大老爺的脾氣,若是武修堅持武傅兩家婚事,大老爺定不會有悔婚之言。況且大老爺對您一向嚴厲,這種事情上,只怕會有極重的處罰。您不要再觸怒大老爺了。”
當然,祿伯也提及落月之事,更是萬分懊悔:“以前是老奴考慮不周,對您和落月的事情胡亂說話。別的暫且不論,單單落月乃是金人之女這一點,便是嫁不得傅家的。”
“您和落月是沒有情分的,您斷了這份心思吧。”祿伯的嘆息彷彿仍在耳邊。
龍城本就是極重規矩的。落陽與詩兒之事,雖然他不曾說些什麼,不過心底終究對落陽的人品是鄙薄的,尤其是拐了詩兒私逃一事,實非大丈夫所爲。
至於詩兒,原本跟龍晴也是好的,畢竟是爹爹定下的親事,而且小時,也的確是個安靜的通情達理的小姑娘,誰知長成了,卻是不知惜福的,竟棄了明珠找個土豆。
其實,詩兒雖與龍晴有婚約,交往卻極少,幼時相見,尚能說上幾句,及至年長,一個在關內,一個在關外,相見極少,即便見了,也是尊長面前,不過彼此問個安好,也沒有其他話說。
龍晴性情雖然溫和,平素裡卻總是淡淡的,對詩兒很是客氣疏離。詩兒身爲女子,情竇初開時,對龍晴是極傾慕的,越是傾慕,心裡便越發地患得患失,便越發地疑慮龍晴心裡沒有自己,自己配不上龍晴,只管跟自己慪氣。直到遇到落陽。
落陽的眼裡、心裡便只有詩兒。他對詩兒的追求也是大膽的,熱烈的。詩兒漸漸地從反感、逃避、感動到接受落陽,也是經過很長時間的煎熬的。
所以愛情這個東西真的很奇怪,丟了西瓜撿芝麻,不要明珠要土豆的事情就很多了。
龍城雖然對自家兄弟子侄嚴厲,但是“護短”卻是所有家長的通病,只是輕重不同而已,龍城當然也不例外。
所以龍城也只是覺得是詩兒自己沒有福氣,纔將龍晴這樣好的夫婿錯過了。至於落月,龍城即便沒有見過,單是其兄如此,已是夠讓人不喜的了,何況他們還是異族,與龍晴那是斷斷不許的了。
除了這些,龍城還有些惱火。這落家兄妹都是夠能添亂的了。況且還有放鷹圖的事情。
小卿命人查過,這放鷹圖乃是落陽的一個姨娘送給落陽的,落陽又將放鷹圖送給武修賀壽,後來又到了傅家手中,但是含煙等按圖索驥去查時,寶藏早已被人取走,卻放了炸藥還留了一堆求寶的人夜夜找傅家鏢局的麻煩。
所以傅龍城已命人去金戈洗月軒探個究竟,沒有什麼那是最好,若是真有危害江湖的事情,那這金戈洗月軒就算在江湖上除名了。
龍晴是極聰明的。更是深知大哥的脾氣。昨夜祿伯隱約流露的擔心,和龍城剛纔眉峰間一閃而過的戾氣,讓龍晴不由替落陽和落月擔心,即便自己與落月最終沒有什麼,可還是不希望落月有任何的閃失或不測。
“大哥。”龍晴翻身下馬,跪於龍城馬前:“這都是龍晴舉止孟浪,讓人誤會,大哥不要遷怒落月,她實在是個好女子。”
若非前面不遠就是武家牧場,傅龍城早就一馬鞭抽過去了,如今卻只是低喝道:“滾起來。”
龍晴只得站起身來。
小卿在龍晴跪地時,已經快速而悄然下馬,如今忙搶前一步對傅龍城欠身道:“師父,武家牧場到了。”
龍城瞪他一眼道:“既然到了,就去通稟,還囉嗦什麼。”
小卿欠身恭應,心道,非是徒兒囉嗦,實在是怕您又要教訓三叔了。
小卿心中實在甚不願意隨同師父來武家。他對武修那老頭沒甚好感。而且因了他家女兒的不是,倒讓三叔捱了不少排揎。
武修之子當年慘死於黑袍人手中,故此武修對着黑袍者甚爲反感。可是,這世上喜着黑袍者多矣,哪個慣他脾氣,偏三叔倒黴,因是他的晚輩,便需事事討他高興,真真委屈了去。
師父也真是,對那老頭還甚爲敬重,如今明明是武家理虧在先,卻還要登門受他家的冤氣。唉。
小卿心裡替三叔叫屈,卻也不敢與師父辯說,只得遵命前去通稟。
走到武家牧場正門前,門內一個褐袍老者已經迎出,對着小卿拱手道:“傅少俠。”不待小卿答禮,又對龍城和龍晴抱拳施禮,道:“大老爺、三老爺,賈庭奉場主之命特來迎接。場主身體欠安,不能親自迎接,正在廳內相候,還請見諒。”
傅龍城還禮道:“賈管家不必客氣。不知武前輩身體可有什麼不妥嗎。”
賈庭遲疑道:“這個……大老爺見了我家場主就知。”忙着擡手肅客:“場主恭候多時了。您快請。”言下,無比焦慮。
賈庭引着傅龍城等人過了正堂,往一處偏廳而去,小卿的脣邊不由含了笑意。
傅龍城等行進偏廳,武修正揹着臉站在廳中。老爺子已年過七旬,身體硬朗,火爆脾氣依舊。胸前長髯無風自動,額上青筋鼓起,滿面怒容。
下首侍立一個少年,那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身藍衫,身姿俊朗,正是燕月。
傅龍城對武修一個長揖道:“傅龍城見過武伯父。”
武修勉強回了一禮道:“傅爺客氣了。”
傅龍城不由心中苦笑。原本武修甚爲敬重龍城,也很喜愛這個年輕的高手,見面必熱絡相迎,並呼之“龍城”,從未似今天這樣客氣生分,還隱含怒意。
傅龍城也不便多說,只再欠身相謝,在客位坐下。
龍晴過來對武修本欲大禮拜見,武修卻一伸手臂攔了,冷冷地道:“不敢當傅三爺大禮。”
龍晴還是深施一禮,才垂手站到傅龍城身後。
小卿也隨着三叔行禮,退到師父另一側去。
燕月過來,恭敬地給傅龍城叩首下去,又對傅龍晴和小卿也分別叩拜了一下,才起身退立武修身側。
武修冷冷看着燕月行禮,臉色越發難看。忽然用力一拍身側桌子,騰的站起。賈庭忙搶上一步道:“老爺,還是正事要緊。”
賈庭甚少如此稱呼武修,武修得了賈庭會意,強壓下怒氣,道:“傅爺來的正好,老夫有一事正要相告。”
傅龍城也站起身來,“伯父有話請講。”
武修打量了龍城一眼,又看看龍晴,重重哼了一聲,才道:“詩兒福薄,攀不上你家三爺,傅家若要悔婚,老夫決無二話。”
小卿忍不住擡頭白了武修一眼:“什麼叫倒打一耙,今兒可算是見識了。”
龍城只得裝糊塗道:“伯父爲何突出此言?可是龍晴有什麼錯處讓您誤會?傅家並未存悔婚之心。”
武修看了龍城一眼,道:“誤會?”突然轉對燕月喝道:“燕月燕少俠,在我武家三年實是委屈的很了,怎麼,我武家的俸祿就那麼好用,如今你師父當面你也不願相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