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賀姑娘,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讓我弟弟南陽侯瘦下來,還有……”商祈舟說着,取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比手指還寬的發縫,“怎麼讓頭髮長出來,你也知道,鮮衣怒馬,那得是俊朗清逸的美少年,如今我雖然年齡 大了點,但在京城也留有美名,若是讓他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只怕億萬少女的夢會碎,所在我走之前,能不能請你也幫我……”
封常棣冷冷打斷他:“不用。”
商祈舟直接越過封常棣,充滿期待地看着賀錦兮:“不如也給我幾貼生髮膏藥?”
賀錦兮有些爲難:“膏藥是得對症酌量使用,要不你這幾日到寧和堂……”
賀錦兮說到一半,便被封常棣一把攬住了腰肢,還沒來得及反應,甚至已經騰空,甩下衆人,躍進茫茫夜色之中。
商祈舟:“……說着說着,怎麼就飛走了!我的藥……”
話音未落,幾片膏藥從天而降,劈頭蓋在他的發頂,封常棣的聲音隨夜風傳來:“這些膏藥已作調整,三日見效,走之前,不必再去寧和堂!”
商忻舟下意識擡看摸摸頭頂,便聽到旁人拍手:“大公子,您戴的這頂綠帽子倒是挺別緻!”
商忻舟:“……”
你才戴綠帽子,你全家都戴綠帽!
……
天早已經暗了,萬家燈火將南陽城的上空照得亮如白晝。
此時,正是夜晚最熱鬧的時刻,四周都是喧鬧的人羣,吆喝聲,討價聲,嬉笑聲一道道傳來,是滿滿的煙火氣,讓人生出充實感。
賀錦兮和封常棣踏着這俗世的煙火,朝着天闕飛去。
喧譁聲逐漸消散,只餘下颯颯風聲在耳邊劃過。
春日的風是軟的,像一塊綢緞,裹着肌膚,散去煙霧的清源山彷彿是繁星中的一個幻影,明明是真實的,卻又是虛無的。
“披上。”賀錦兮才一站穩,封常棣便將身上的外衣蓋在她的肩上。
賀錦兮本想說不冷,但這樣的溫暖卻令她捨不得拒絕,她索性往他的懷中縮了縮,舉頭望向天空。
皓月像是被破了口子的白玉盤,又大又圓,彷彿奔過去,便能取下來一般。
山間的蒲公英染了月華,猶如萬千繁星墜落,又如飛舞的流螢在風中追逐着。
吃得到最喜歡的食物,穿得上最喜歡的衣衫,賞得到最美的風景,看得到最喜歡的人,這一刻,賀錦兮忽然覺得,活着真好。
可這樣的好,她又能留多久呢?
不知不覺間,一道悵然瀰漫上心間。
“可惜,這樣美的月亮,明晚就見不到了。”
“明年,它還會出現。”封常棣握住她的柔荑,似是承諾,“到時你隨我再來。”
明年?也不知明年的此時她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
賀錦兮忽然覺得可笑,自己先前還惆悵着好景不常在,卻忘記它消失了會再出現,而她離開了,便無法再回來了。
她無法允下這個約定,只勉強笑了笑:“明年再說明年的事。”
“你不願意?”封常棣的掌心稍加了力道。
“願意,但……”
“即是願意,那便定下,明年今日,我會像此次一般,天涯海角,也將你帶來。”
她沒有迴應,只俯身採下一朵蒲公英,輕輕一晃,蒲公英便撐起了傘,飛向遠方。
“你看,我這手對蒲公英母子而言,像不像上天之手,輕輕一揮,便是永別。”她望着逐漸消失的影子,忽然道,“封常棣,你自小行醫,是不是已經習慣了生離死別?”
封常棣的眸光微沉:“是見慣了。”
她仰起的笑臉道,“見慣了,卻依舊不習慣,對麼?”
一個初學者在拿起醫書的那一刻,便要做好生離死別的準備。
有時候旁人會以爲,大夫看過的生死,只是旁人的生死,與己無關。
可只有醫者纔會知道,第一條生命在自己的手中消失時的彷徨。
這些年來,封常棣的確看多了生死,可每每夜來夢迴之際,他依舊會想起母親去世時的容顏。
那時候他總是想,如果自己能夠強大一些,是不是就能阻止母親離開。
又或者自己的醫術好一些,是不是就能在母親尚存一線生機時,牢牢抓住她,留住她?
但人生哪有如果呢?
後來長大後,閱盡人間千帆,才知道不論他變得多強大,醫術多高明,都留不住一個一心想死的人。
“就算看得再多,也無法將人命當作草芥,這也是你不惜違背族規,也要幫南陽侯研製疫病解藥的原因對麼?”
賀錦兮的聲音將他自回憶中抽離,他垂眸看她:“倒是瞞不過你。”
“我每回去治南陽侯,你都跟着,明面上是陪我去,但每次治完,你就會和南陽侯獨處一會兒,或是將一些卷宗給他。”
“還有呢?”他聽見自己低低的迴應聲。
“家裡還有那麼多北城疫病的資料,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立刻確定侯府宴上那位蘇公子得的也是疫病。”
“你倒是看得仔細。”
“世間之大,世人之多,總會有奇奇怪怪的病症,想盡辦法跟閻王爺搶人,大約得是有通天的本領,但這些本領並不是平白無故就會的。”她擡手,撫着他的臉頰,眸光盈盈:“封常棣,你辛苦了。”
世人只道司命能活死人,肉白骨,有着天大的本事,是因爲他年少便聰慧過人,卻不知道這天大的本事背後,是沒日沒夜的苦讀、研究,還有許許多多次失敗。
一眼便能洞悉病症,並不是因爲他長了一雙火眼金睛,而是他見多了,記得多了。
這些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的累積,怎麼能不辛苦呢?
封常棣輕輕握住她的手:“大夫再辛苦,不過是以旁觀者去研究病症,病人卻要承擔病痛的折磨,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去安撫在意她的人。”
這一刻,賀錦兮有些懷疑封常棣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但是她很快就確定自己想錯了:“你說的是家主?他的病又嚴重了嗎?”
碧寒枝的毒性烈得很,這些年就算有師父的藥壓制,自己的內功控制,發病的時候依舊痛不欲生,但是她怕師父擔心,便努力裝作沒事的樣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與師父笑臉相迎的背後,是溼透了的衣衫。
“唔。”封常棣含糊不清地應着,修長如白玉的手指拂過她的髮絲。
“有你在,他一定不會有事的,有時候我總覺得,你就像是仙人,在你身邊的人都沾了仙氣,災難也變少了許多。”賀錦兮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就好比她,不知道是不是和封常棣待得久了,日常聞着藥氣,身上的毒彷彿也淡了許多。雖然偶爾也會吐吐血,可是比起碧寒枝那噬骨的痛,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沾過仙氣的人,是不是就捨不得離開了?”
“嗯,是吧……”譬如她,一開始,不過是想當個過客。此時,卻希望綁在他身邊不分開。
“賀錦兮……”
她的名字從他的口中念出來,忽然多了幾分繾綣,她的心頭一動,輕輕嗯了一聲:“怎麼了?”
“想把你看仔細一些。”
他愈來愈靠近,手掌拂過她的頭髮,是從未有過的輕柔溫和,她的臉不覺一紅,低聲問道:“你看出了什麼?”
封常棣的手一頓,緩緩道:“你眼眶發黑,眼珠佈滿血絲,氣色暗黃,應是過於勞累的緣故。”
四周的旖旎氛圍忽然一滯,賀錦兮:“????”
“還有……”卻見封常棣舉起手掌,他的指縫間飄着好幾根長髮,“你不如也回去貼幾天生髮膏藥。”
賀錦兮:“!!!”
分明拐着彎嫌她禿了!
她生氣的站直身,遠離他:“二少爺客氣了,我也是大夫,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
封常棣低低一笑:“先前還說沾了仙氣,便捨不得離開,這會兒就反悔了。”
“不稀罕。”她揚起下巴,表示出自己的骨氣。
“可惜了。”他惋惜地壓低了聲音,“原本還想告訴你,多沾染仙氣的方法,既然你不稀罕……”
她下意識靠了過去:“你……你說吧,我給你分析分析,看看對不對。”
“多沾染仙氣的方法自然是……渡氣……”
一瞬間,她的脣齒間便被繾綣的氣息席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