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兮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想要揭破張三石的真面目,竟然引出這番局面。聽着百姓們退出的打算,賀錦兮爲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愧。
正如一位大媽所說:“營地裡躺着的是我們的親人和朋友,官府爲了時疫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我們看在眼中,也記在心中。這個時候要做的,就是努力不拖後腿,將寶貴的東西留給最需要的地方。我們雖然脫下了油布衣,可並不打算離開營地,我們要用自己的力量做到最後一刻,我們要親手將親人們從營地帶回家!”
“好!很好!”就在營地一片沸騰之時,一道洪亮的聲音壓住了所有的喧譁。
賀錦兮循聲看去,眼眶頓時溼潤。彷彿渴了許多天的旅人在沙漠中遇到了水源;彷彿遭遇驚濤駭浪,落入大海的船員漂浮幾天後遇到了船隻。
那男子跳下馬,走到賀錦兮面前,語帶愧疚說道:“司命夫人,本侯來遲了。”
“是有點遲,再晚幾天,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賀錦兮紅着眼道,“侯爺,你是不是帶了人和物資來了?多不多?要是不夠多,你還得回去想辦法!”
“也只有司命夫人敢這麼不客氣地跟本侯說話。”南陽侯笑了起來,“東西肯定是又多又足,你大可放心。”
說着,他又看向百姓,提高了聲音道:“各位鄉親,本侯將附近幾個城的東西都要過來了,他們現在還往外籌措,你們可以安心……”
眼見着南陽侯就要開始長篇大論,賀錦兮趁着南陽侯停頓的空隙,用力地拍着手,打斷他的話,大聲喊道:“侯爺萬福,侯爺一路辛苦,請侯爺休息!”
話一出口,百姓們紛紛呼應,大家跪倒在地,連連叩拜。
準備了一肚子話的南陽侯:“???”
賀錦兮見他憋得臉通紅,連忙上前低聲說道:“侯爺,不如將您帶來的支援安排下去,營地裡的病患已經餓了很久了。”
南陽侯沉默了一下,低聲道:“等會兒尋了空,你得聽着我把話說完。”
賀錦兮見識過他長篇大論的威力,想了想,道:“要不您把東西都帶回去?”
寧死不聽!
南陽侯:“!!!!!”
營地事務繁多,南陽侯雖有滿肚子話,卻不再糾纏,只暗下盤算找到機會,一定要把場子找回來。
“賀姐姐!”
南陽侯一離開賀錦兮鬆了口氣,正要離開,忽然聽到一道軟糥的聲音在喊她,她往後一看,隨即大喜。
竟然是齊玉柏和阮阮。
阮阮看到賀錦兮,立刻飛奔着撲過來,到了她面前,又生生止住了腳步,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賀錦兮道:“賀姐姐,你好厲害,這麼多人都聽你的話!”
賀錦兮暗暗鬆了口氣,你要是來早一點,這會兒應該是化崇拜爲憐憫了吧。雖然如此,見到他們卻是歡喜的,她笑着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封家來北城的消息傳出來之後,齊公子就開始說服齊家家主帶人來,後來侯爺下了令,他就代表齊家第一個報名,我呢,就順帶以齊家說服爹爹,你也知道,我爹爹向來不願輸給齊家,自然是不遺餘力支持我壓倒他們。”阮阮說着,吐了吐舌,“我擔心你一個人在北城會孤單,就纏着我爹爹同意我過來了。”
“有司命在,她怎會孤單?”齊玉柏接口道。
賀錦兮微微一愣:“齊公子……你……”你不結巴了?
若說齊白楊是一塊溫潤的玉,齊玉柏便是一塊寒冷的冰,二人的氣質截然不同,賀錦兮便是靠次來分辨他們,至於說話利索不利索,在知道他們五位共用一個身體後,她就放棄了一次作爲辨認的依據了。
齊玉柏抿了抿脣,掃了阮阮一眼說道:“不想被嘲笑。”
賀錦兮再次將注意力落到阮阮的身上,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阮阮,疫區的情況比你想的嚴重,你爹倒是放心。”
“自從你治好我姐姐的病後,我爹爹只要聽說我去找你,就舉雙手贊同,更何況,我這段時日也沒閒着,騎射學醫,一樣都沒落下,我爹爹覺得這次來也算是歷練,又有司命大人鎮着,便同意了。”阮阮說着,湊過來拉住賀錦兮的手臂,“賀姐姐放心,我肯定能幫你不少忙,不像有的人,嬌滴滴的,也不知道過來湊什麼熱鬧。”
彷彿是應了阮阮的話,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附近,被數名丫鬟婆子簇擁着的商凝珠款款從簾子後鑽出來,蒼白的小臉半含着淚珠,細聲細語地說道:“常棣哥哥在這裡嗎?”
“你常棣嫂子在這兒!”阮阮惡作劇般提高了聲音,“還不快來行禮。”
商凝珠的小臉更白了,她本想無視,可營地外這麼多雙眼睛都盯着。她只能嚥下怒火,弱柳扶風般挪着碎步上前,心中卻暗下決定,等賀錦兮一出手,她便摔下去,到時候再哭一場,就可以讓賀錦兮在衆人面前吃個啞巴虧,計劃間,她已經走到賀錦兮面前,彆彆扭扭地行了個禮:“司命夫人有禮。”
賀錦兮連忙退後一步,嚴肅說道:“諸位嬤嬤可得把二姑娘扶好了,我力氣小,可扶不住她。”
商凝珠的面色便是白了又紅,紅了又青,偏又不好壞了形象,便又歪歪扭扭地離開了。
待她離開,阮阮興奮地靠近賀錦兮道:“賀姐姐好生聰明,竟然知道她要賴你!”
“從前差點着了她的道,幸好有……有人教過我。”賀錦兮說着,微微一頓。
雲杉姐姐,你看到了嗎?高興嗎?
清風拂過齊玉柏的身體,晃動着他的衣袖,墨發飛舞間,賀錦兮彷彿看到他笑了一下,恰如雲杉姐姐的模樣。
……
深夜,樹林深處立着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矮的是封秀雪,她穿着一套夜行衣,神色頗爲憤怒:“我早就說過,不要在營地動手,不僅會壞事,還會牽連到其他人。”
“牽連又如何?如今封常棣在營中威望甚高,我必須想盡辦法把他拉下臺,若是錯過這次機會,我永遠也無法回封家!”個子略高的是名男子,他披着連帽披風,將他的全身圍得嚴嚴實實的,只餘下嘶啞而蒼老的聲音,“我本來已經快要成功了,沒想到南陽侯竟然在此時出現,真是大意了!”
“你少在這裡粉飾太平,就算南陽侯沒來,賀錦兮她也能擺平當時的問題,別忘了,那些百姓並不想走,就算你丟了攪屎棍也沒用!”封秀雪並沒有忍住自己的火氣,“要是真有腦子,你倒是想想別的法子,和二三四房一樣,除了煽動情緒,還是煽動情緒,能有什麼用!”
“這事還得怪你!”男人也不客氣,指着封秀雪道,“你不是說自己的醫術有多高明嗎?如今封常棣已經研製出了緩解症狀的藥方,爲什麼你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封秀雪最恨旁人戳她的痛處,當即臉色更加寒冷:“封常棣有封氏醫典在手,我怎麼比?封氏醫典是封氏幾百年的心血,他定然是從裡頭找到了頭緒,纔會比我快一步。”
“這話倒也是。”男子忽然想到了什麼,“你不是說封常棣已經暗中將封氏醫典的藥方散出去了?”
“他將醫典給賀錦兮看過之後,賀錦兮才製出了生髮膏藥。”封秀雪不滿地說道,“我也只整理出一部分,要是讓我讀遍全本,何愁找不出方法。”
“賀錦兮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既然她看過醫典,必定已經牢記於心。”男子說着,忽然笑了起來,“只要我們將賀錦兮抓來,逼她寫出來,不就行了?”
封秀雪冷冷一笑:“賀錦兮的武功深不可測,要抓她,必然會鬧出大動靜。”
“秀雪,你是看醫書看昏了腦子吧?”男子不屑道,“咱們藏了這麼久的棋子,也該用一用了。”
封秀雪一震:“你是說……他?”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