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顏現在無比懊惱自己衝動之下說的話,因爲……
深山曠野,她上哪裡去尋找茶具?
煮一碗茶,至少要有茶葉,至少要有茶盞,一個小爐吧?
可是話說出口了,又怎麼能不做呢。
她看了眼那個依舊在石上休憩的人,默默地轉開了身體,朝着山腳下行去。
下山,去最近的小鎮,把需要的東西買回來,至少讓她爲師傅履行一個承諾,鄭重地行一個拜師禮吧。
順道,打聽下管輕言的下落,沒有看到他的人,終究是不放心的。
白羽落腳的地方,定然是人跡罕至之處,別說小路,能找到一點小獸踩過的痕跡順着摸索下去都極爲艱難。
嵐顏腳下一個趔趄,下意識地伸手抓上一旁的荊棘叢穩住身體。石塊骨碌碌地滾下,帶落了一叢蓬鬆的泥土,露出了下面斷崖的痕跡。
嵐顏無語望天翻了個白眼,幸虧她手快,否則這一步踏下去,千年妖王半仙之體摔死在這裡,那實在是太丟人了。
嵐顏在慶幸中縮回手,這才發現掌心中出現了十幾個小洞,有的上面還泊泊的滲着血,看上去頗爲嚇人。
嵐顏甩了甩手,不以爲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目光則是瞄着前方,尋找着下山的路。
忽然間,手腕一暖,被一方清潤握住,“你曾經好歹也是封城的少主,哪來的這些不拘小節的習慣?”
嵐顏順着聲音回首,望進的一雙深邃的眸光,帶着幾分不贊同的表情,看着她。
“呃……”嵐顏傻呵呵地笑着,“當了幾年乞丐,就隨便了,師傅見諒、見諒。”
“乞丐。”白羽咀嚼着這兩個字,沉吟着。
不過很快,他又恢復了他一貫的清冷平靜,“走吧,我與你一同下山。”
一同?
他這般驚世駭俗的風采和驚天地泣鬼神的容貌,走到山城小鎮裡還不引起轟動?
嵐顏強打笑顏,“師傅,這個我能行,您老人家還是在這裡休息就好了。”
“老人家?”白羽偏着頭看她,口氣中意味不明,但是嵐顏分明讀到了一絲不悅。
“不不不。”嵐顏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您是我師傅,身爲弟子者怎麼能讓師傅爲自己奔波勞累呢?”
“不奔波,也不勞累。”白羽輕易地把嵐顏的話擋了回去,“老人家若是不動動,骨頭會硬的。”
這,這是在反擊自己剛纔的無心口誤嗎?
嵐顏突然覺得,今天的白羽師傅好難纏。
不等她再多想,白羽已朝前行去,嵐顏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帶着向前,嵐顏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白羽師傅牽着呢。
“師、師傅,我自己能走。”嵐顏很是不自在地開口。
白羽的反應,無。
手依然被牽着,人依然在走着。
嵐顏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她的判斷果然沒錯,今天的白羽師傅很難纏。
都說老人家到了一定的年紀,心理會出現某種反應,人會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乖張,莫不是白羽師傅也到了這個年紀?
她正想着,冷不防耳邊傳來白羽的聲音,“莫要忘了,我雖然是老人家,你也是妖,算下來也是老人家。”
這……白羽已經修煉到了可以讀懂人心的境地了嗎?
不,是妖心。連妖的心都能看穿,果然是千年老鳥,不、是鳳凰。
還有,他怎麼不知道白羽師傅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不是說鳳凰乃神獸中最爲和善包容的嗎?傳說一定有誤,一定!
她亦步亦趨地走着,不敢再吭半個聲,掌心中依稀有暖暖的氣息滾動,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小小的傷口在以極快的速度癒合着。
涅槃鳳凰的氣息,也是治癒力最強大的氣息,可是……白羽師傅難道沒覺得有點大材小用了嗎?她只是靈氣微弱,又不是沒有,現在的她自保能力絕對還是夠的,要癒合這麼一點傷口也根本不是太難的事,需要這麼慎重對待嗎?
嵐顏繼續腹誹着,卻再也不敢嘀咕出聲。
白羽的腳步很慢,慢到就連嵐顏這種氣息不均的傢伙都覺得龜行了。
不愧是老人家,連走路習慣都這麼慢悠悠了嗎?但嵐顏只能跟着,屁都不敢放。
“顏兒,和我說說。”白羽突然開口,驚回了嵐顏走失的魂魄。
嵐顏一哆嗦,“師、師傅,說什麼?”
白羽的氣息已經在她的手上縈繞許久,再多的傷也應該療的差不多了,但是白羽依然沒有放手的意思,“說說你做乞丐的故事。”
“啊?”嵐顏有點失神,剛纔那一瞬間她想了無數個話題,甚至想到白羽師傅會想問蒼麟在這些年從覺醒到幻變的過程,畢竟那纔是他應該關心的事不是嗎?
可是他居然問的是那麼無關緊要,甚至與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乞丐歷程,這有什麼值得好奇的地方嗎?
但是師傅有命,不得不從啊。
嵐顏吭哧了半天,決定一筆帶過,“師傅您消失了以後,我就被人追殺,封家滿門被滅,幸虧蒼麟出手才保住了我一命,然後我就掉進了河裡,被管輕言救了,年輕體弱的我無處可躲,只好跟着輕言流浪咯。”
“管輕言?”不知道是不是嵐顏耳朵有問題,她覺得白羽師傅念着這名字的時候,語速十分的緩慢,琢磨還是沉思着什麼,“玄武嗎?”
“嗯。”嵐顏繼續說着,“不過輕言也沒虧待過我,乞討只是我們不想引人注目的方式,自由自在地隨性而爲,不被人注意,逍遙而又任性。”
往昔的日子一幕幕飄過眼前,如果問嵐顏什麼時候是她最沒有負擔,最爲恣意的時候,她一定會回答,和管輕言一起流浪的時候。
人生最快樂的時候,也許不是最有錢最有地位的時候,而是一衣一食一知己,天地任飄搖的時候。
沒有負累,也不需承擔,但那樣的日子,太少了。
“再然後,輕言被人追殺,鳳逍來尋我。”說到這,嵐顏的聲音忽然頓住了,她握着白羽的手突然抽了下,“師傅,我有個問題始終沒能得到解答,您能告訴我嗎?”
白羽沒有開口,只是拉緊了她的手,繼續行着。
“妖王,是不是隻有一個?”嵐顏皺着眉頭,“您以神獸之身守護人間千萬年,任何生靈之間的變化都逃不過您的眼睛,我相信您的答案是最正確的。”
他能夠一眼看穿她妖王轉世的身份,也一定知道很多妖族的秘密。
“什麼意思?”白羽在聽到嵐顏的話後猛然停住了腳步,幾乎沒有任何思量就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想告訴我妖王還有另外一個人,難道是你剛纔提及的鳳逍?他不是封城三絕之一嗎?”
果然,白羽師傅其實知道很多秘密,只是不曾開口說出,而白羽師傅敏銳的心思,捕捉真相的能力,都讓嵐顏汗顏。
“我只知道,鳳逍亦有九尾。”那一夜在妖族,當她親眼看到鳳逍的九尾之後,她的心頭就存下了這個疑問,可惜之後再無緣見到鳳逍,這個問題也就得不到答案了。
鳳逍啊鳳逍,你在哪裡?
有些人,如果你刻意地不去想,或許時間還流逝的快一些,一旦想起那個被壓制的影子,思念就如同決堤的河水,再也難以剋制。
那個媚眼如絲的狐狸,如今可好?
好個屁,自己都這樣了,混蛋也不見出妖族來見見她,他就一點都不想她嗎?
連個妖族結界都打不開,枉費了九尾之身。
嵐顏氣嘟嘟的,哼了聲。她完全沒有看到,白羽沉吟中幾番變幻的表情。
“九尾,妖族之王的象徵,爲保血統之純正,天道只會選擇一人爲王,自此之後無論輪迴還是涅槃,都不會改變這個血統,也絕不會再多一人。”白羽慢慢地開口。
嵐顏急了,“那……”
鳳逍上上下下她都摸了幾千幾萬遍了,到底幾條尾巴她不可能數錯,她更不可能數錯自己身上的尾巴,難道老天出錯了?
白羽的目光轉回她的身上,那目光彷彿要將她看穿似的。
“師傅。”嵐顏哭喪着臉,“你不會讓我在這裡變身給你看吧?”
她就算是半仙,也做不到像白羽那般以靈識幻化出鳳體,難道要她當着白羽的面脫光了衣服變成狐狸?
“你的妖身是什麼顏色的?”白羽忽然開口詢問。
什麼顏色?
“紅,紅的。”嵐顏忙不迭地回答。
“紅的?”白羽那打量的眼光又來了,嵐顏再度不自在起來。
白羽師傅,您能不能不要用這種看原體的眼神看人?雖然徒兒知道您心中沒有他念,但是想起來很尷尬啊。
“那鳳逍呢?”白羽又一次開口。
“白的。”
白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鳳眼的弧度恰巧地展現,嵐顏瞬間覺得自己要被傾倒了。
“原來是這樣……”白羽的嘴角漸漸彎起,那牽着嵐顏的手緩緩鬆開,正當嵐顏爲解脫而鬆了口氣的時候,白羽的手竟然撫上了她的臉頰,“我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瞭解了什麼,嵐顏都無暇去問了,現在的她已經完全呆滯了。
因爲白羽的手,極其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臉,帶着溫柔的情感。
嵐顏……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