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立本更多的是無能狂怒,因爲現在殺了熊啓泰也沒用了。只要那護衛把東西交給楚王,他就同樣死路一條,甚至連胡相都要受牽連……
所以狂怒之後,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對現實。正如熊啓泰所言,他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甩鍋是甩不掉的了。
整理下思緒後,沈立本便緩緩問道:“那個叫劉孔的長隨說,我們弔唁次日,楚王就出現在劉參政家了?”
“是。”熊啓泰點點頭。
“爲什麼昨天不報?”沈立本沉聲問道:“非要等到今天?”
“他本來是通過馬經歷,來跟我聯繫的。知道楚王來了的第一時間就想報告,可馬經歷被叫去問話了,聯繫不上啊。後來他聽說馬經歷被曾泰扣了,才意識到大事不妙,也顧不上會暴露了,趕緊冒險求見,告訴我誰是曾泰的幕後老闆。”
“這樣啊……”沈立本捻着山羊鬍,眉頭緊皺道:“那楚王殿下已經知道多少了?”
“不少了。”熊啓泰道:“劉孔說,楚王是從馬經歷多餘問的那句話中,聽出了端倪,才猜到劉參政是遇害的。”
“哪句話?”沈立本一愣。沒想到居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
“啊?大人不知道?”熊啓泰也是一愣,然後不好意思道:
“哦對了,我讓馮副使把劉參政另一個長隨,劉孟的口供抽走了。所以大人不知道,馬經歷曾隔着牆問他‘劉孟劉孟,你家老爺回去了嗎?’”
“你真行。”沈立本已經毫無波動道:“楚王肯定通過曾泰看過卷宗了,只要發現沒有劉孟的口供,就知道馮德倫有問題了。”
“是,”熊啓泰懊悔點頭道:“本以爲來的欽差是大人,所以活做的確實糙了點兒,誰成想皇上還藏了一手,居然把楚王派來微服私訪。這下可露了腚了。”
“唉……”沈立本都沒有力氣開罵了,搖搖頭道:“楚王還發現什麼?有沒有抓到你的把柄?”
“楚王應該是通過調查發現,那三名官員嫌疑最大,便命令曾泰把他們誘捕。現在多半在什麼地方,嚴刑拷打呢。”熊啓泰憂心忡忡道:“另兩個還好說,知道的事情不多。可馬經歷,幾乎什麼都知道啊。”
“這麼說,楚王已經盯上伱了?”沈立本幽幽道。
“……”熊啓泰毫無悚然,忙自我安慰道:“也不一定,說不定馬經歷能扛過去呢?”
“這話你自己信嗎?”沈立本哂笑一聲。
“不信。”熊啓泰頹然搖頭。
“知不知道楚王現在何處?”沈立本沉聲問道。
“知道,他住在蛤蟆街的同福客棧,一個叫迪迦的客人登記的房間。”熊啓泰點頭道。
“嗯……”沈立本緩緩點頭,陷入沉思,良久方喃喃道:“假設楚王能撬開馬經歷的嘴,不,他一定能撬開的。”
因爲他想起了楚王在蘇州時的彪炳戰績,區區一個馬經歷,還不夠老六塞牙縫的。
“所以,劉孔應該也暴露了。甚至不排除,楚王故意放其傳話,好讓咱們知道他來了,他就在同福客棧。”沈立本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道:“然後看我們會怎麼做。”
“有道理。”熊啓泰點點頭,嘆道:“還得是大人啊,下官就沒想到這一層。”
“你那個腦子,還是算了吧。”沈立本沒好氣道。
“是是,那請問大人咱們該怎麼辦?”熊啓泰小意問道:“要不要來個快刀斬亂麻,一不做二不休?”
“當然不行了!”沈立本沒好氣罵道:“你是不是除了餿主意,就沒有別的主意?楚王既然等着你過去,他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說曾泰,他肯定還埋伏了暗手,你怎麼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是是,下官也知道這樣極其冒險,可這不是沒辦法了嗎?要那東西落到楚王手裡,咱們都是個滿門抄斬,還不如先下手爲強,拉個親王墊背呢。”熊啓泰這種亂世活下來的亡命徒,逼急了眼,就沒有他不敢宰的人。
“那東西,不是還沒落到楚王手裡嗎?”沈立本嘆了口氣。
“對哦。”熊啓泰訕訕一笑,其實他並不在意。
“所以,還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沈立本沉聲道:“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那個護衛,把東西找回來或者銷燬掉。楚王手裡有沒有那個東西,差別大了去了。”
“是,唯一不變的是下官的結局。”熊啓泰苦笑道。
“沒錯,只要有馬經歷的口供,你和馮德倫就死定了。”沈立本淡淡道:“哪怕是胡相,也不能阻擋楚王殺你們報仇。”
“但楚王拿不到那東西,你倆之外的人,就都能活下來了。”他又話鋒一轉道:
“只要你永遠把嘴閉上,就不會牽連到本座,更不會牽連到胡相。我們一定會全力保住你的家人,最多流放幾年,待楚王忘記這茬之後,就把她們放回原籍,發還產業,仍不失爲富家大戶。”
“恁這人還怪好嘞。”熊啓泰滿嘴苦澀道。
“你也是亂世中過來的人,難道沒學會壯士斷腕的法則嗎?”沈立本冷冷道。
“學是學到了。”熊啓泰嘆氣道:“可刀砍在自己脖子上的時候,很疼啊。”
“自己惹的麻煩,自己承擔責任,合情合理。”沈立本沉聲道:“而且,你也別無選擇。”
“……”熊啓泰愣怔片刻,方頹然道:“沒錯,只有這一條路。”
“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開始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個人!”沈立本一字一頓,重逾千鈞道。
“好。”熊啓泰任命的點點頭,又問道:“那同福客棧那邊呢?”
“派人盯緊了就行。”沈立本答道:“楚王想引你上鉤,那你就偏不能上當。你一旦動手,他反手就能調兵把江西官場一鍋端,還誰也說不得他什麼。”
“倒也是……”熊啓泰終究還是沒沈立本瞭解老六的脾氣,沒想到這位雙親王殿下,居然還身具流氓氣質。
“先把他晾在那裡,集中全力找到人和東西再說吧。”沈立本長長一嘆道。
“明白了。”熊啓泰艱難的點點頭,也不行禮,便轉身往外走。
沈立本看着他那頹喪的背影,好像一條狗,也不跟他計較了。
走到門口時,熊啓泰忽然站住道:“大人,其實還有件事我沒告訴你。”
“還有?”沈立本無力呻吟。
“這些年,不論幹什麼,我一直打着你的旗號。”熊啓泰便笑道:“所以,下面人送禮,從來都是送雙份的。”
“那本座爲什麼沒收到過?”沈立本瞠目結舌。
“呵呵……”熊啓泰得意一笑,走入黑暗中,只留沈立本在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