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青絲如水

由於是人間與修真界的交匯點之一,所以修真界峨嵋山的景緻和人間的那座並無什麼不同。

峨嵋天下秀,以金頂爲代表的幾座峰巒高聳雲表,千巖萬壑,蒼翠欲滴,飛泉流瀑無數,穿插其間,逶迤多姿。此刻正是夏季,山頂溼而多霧,雨水充沛,更是一派山花爛漫,萬木蔥籠的誘人景緻而在峨嵋山大峰南部的一個小峰尖上,不知何人在此處修築了一間小亭,此處之景雖非絕佳,但閒坐亭上,看眼前白雲悠悠,望山下盛景如畫,也是一件雅事。

可是,現在林達卻全然沒有那般雅緻心思,嚶嚶泣泣的哭聲,已在他耳邊響了將近小半個時辰,那溼潞潞的淚水,已將他的衣襟完全打透。

“師姐,青絲師姐?別哭了,萬事有我,我一定幫你的。”

“可憐、可憐我那命苦的妹妹,晚生了如許時日,仍要遭那番劫難,被那些狠心的人兒捉去……,嗚嗚。”

女子卻仍是啼哭不止。

“師姐,我雖有心幫忙,可實力不濟,師尊門下能人無數,你怎麼不去向他們求個出處?”

林達有心幫忙,卻也有自知之明,他的本事低微的可以,遠不及同在岐無甘門下習藝的入室弟子們,眼前這位師姐雖說身份特殊不能離峨嵋,但是那些人可以啊,她爲什麼不去找他們?

“嗚嗚。”

提起此事,女子的哭聲欲加悲傷,“師尊他說,爲了保我,已經答應他們,峨嵋弟子不再插手巫家之事,我那可憐的妹妹啊,你的命真苦啊……。”

女子雖是哭得悽惋,但一字一句卻說得真真切切,這一路言語吐出,如泣如訴,哭得人心肝兒直顫。

林達被她哭得心底發酸,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有流過的淚水,開始在眼角聚集。

真真是個水做人兒啊。

以前在峨嵋學藝時,便常聞這位名爲青絲的師姐的哭聲,秋逝冬來,那些美麗的枝葉花兒被雪埋了,她能哭上半日,春來冬去,積了一冬的雪被日頭化了,她又能哭上半日,更別提平日裡那落了的紅死了的雀,凡是落個傷心處,她的淚,便能淹死個人兒。

今日裡她的親妹妹要有難處,林達可以想像這要哭上多久,可憐他啊,本是剛學了御劍,要來師兄弟前炫耀一翻的啊,卻被這淚水困於此處,這要如何是好……。

沒辦法,只好千萬個保證,一定盡力救她妹妹出苦海,可這般保證卻也不能讓她的眼淚收住,林達只能叫苦不迭的看着日頭西下,眼看,便要天黑了。

唉。

林達長嘆一聲,都是虛榮心惹的禍啊,要不是他想在人前炫燿,怎會有此劫難。

便在這時,有兩隻金色蝴蝶凌空出現,兩蝶相繞,劃出個美麗的弧線後,林守真的身形出現了。

“爸!”

林達叫了一聲,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歡喜過林守真的出現。

“哼!”

對於林達的熱情,林守真只是一聲冷哼,目光卻凝在了那名女子身上,看了一眼,他輕‘噫’了一聲。

“還真是個靈物?”

面對林守真的突然出現,青絲愕然擡首,俏生生的臉上滿是慌亂,雖然哭了這麼久,此女也只是眼睛微紅,但那悽惋之色卻是掩不了的,這一慌,頓時更讓人覺得憐惜。

要說此女形貌,也只稱得上清秀,然而她那單簿的身形,怯怯的神情,卻總能讓人生出一種發自骨子裡的憐愛,想要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拭去她的淚。

“爸。”

聽到林守真吐出‘靈物’二字,林達知道林守真眼光犀利,已然看出了青絲的真實身份,他不由得急呼一聲,這師姐,是最怕別人提及此事的。

“哼。”林守真曉得林達的意思,便再度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那個,師姐,我爸來了,家裡還有事,我就先走了,那件事我會幫你的,十日後,吳州是吧?”

青絲怯生生的點點頭,眼光偷偷瞄向林守真,她本能的感覺到了林守真身上具有能夠毀滅她的威力。

“師姐,有沒有什麼信物,能讓你妹妹知道我是幫她的。”

“給,這個。”

青絲自頸子上解下一個項鍊來,項鍊上,繫着一個小指頭大小,淚珠模樣的玉石。

“你把這個外殼弄碎,裡面是我傳給她的話,放在十里方圓內,她都能感覺到,這就可以了,師弟,謝謝你。”

“只傳個東西就可以了?”林達一愣,他還以爲是多難的活兒呢。

“嗯,這裡面是一些……經驗,憑着它,她便能明白自己的力量,應該可以安然脫身了。”

“好。”林達點頭答應,“我一定送到。”

“還有,她的脾氣,可能有點不好,師弟,你讓着點她……。”青幽怨的眼神,沒有焦點,似乎想起了往事。

和你水一樣的好脾氣相比,這世上的人脾氣都不好。

林達心底嘀咕一句,口中自然是連連答應。

“爸,走吧。”

林真踩出五色祥雲,飛至林守真身側,看着他劍光的顏色,林守真臉色又難看起來。

回到家裡,半個小時後。

“環遊世界?”

林達愕然望着自己的父母。

“嗯,乖兒子,從今天開始,你就長大了,要自己照顧自己。”紅玉拍拍林達的肩膀。

我從十二歲起就幫你收拾爛攤子了……,林達在心裡腹誹一句。

“那……,你們吃好玩好。”

林達毫無誠意的祝福着。

“兒子你就不想我,這一去可能好久好久看不着你漂亮的媽媽呢!”紅玉不滿意林達對待離別的態度,認爲他應該眼淚巴巴的求着自己不要離開他,所以,撲上來高舉雙手要掐林達的臉。

“我會想一定會想的好了好了。”

林達的臉被紅玉掐變了形,只能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來滿足紅玉。

“這還差不多,嗯,你要去吳州是吧?到這個地址去,咱們的老家,你舅舅還住那,跟他聊聊天……。”紅玉想了想,“就說他二十年不見離家出走的妹妹還活得好好的,叫他不要那麼早死,等我回家去踢他的屁股。”

“好、好。”

林達接過紅玉寫下的紙條,暗自奇怪,從來沒聽說過自己有個舅舅啊。

這邊母親交待完了,那邊林守真向林達招招手,林達乖乖的走過去。

“不滅明焰要繼續練,勤力的話,三年當能完成築基。”

“這麼長啊?”

“跟修真中人不要提我的名字,要不然你會有麻煩。”

“啊?爲什麼?”

“拿着這個,如果不小心死掉的話,這東西能收你的三魂六魄,然後我會幫你造個身體,你喜歡仙人掌還是仙人球做原料?”

“都不喜歡……。”

林達悶悶的接過林守真遞來的那枚圓球,這球大約手掌大小,烏沉沉的,看不出什麼材料製成。

“就這樣吧,明天我要送小真去修真界,今天晚上大家湊一起吃個飯,之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了。”

“好。”

林達點頭,心中真有了幾分愁緒,這兩個月,自己真的擁有了一個家,可惜緣聚緣散,轉瞬即失。

當天晚上,林守真,王美鳳,紅玉,林達,易真,這一個特殊的家庭,唯一一次在同一張餐桌吃了最後一頓飯。

晚飯後,易真和林達來到了天台上。

繁星滿天,夜色如幕。

“自從遇到了你,我就像是做了一個夢。”易真看着林達,眼中有着星星一樣的光,“一個非常非常奇怪的夢……。”

“我不知道多久才能下山,爸爸說也許是幾年,也許幾十年,聽起來很長很長的樣子呢。”易真咬着嘴脣,有點煩惱,“常來看我好不好?”

林達看着眼前女孩那清麗的面孔,心神也恍惚起來,這一切,誰又說它不像個夢呢,也許在下一刻,就會午夜夢迴,夢醒處,他仍然是那個在修真道上苦苦掙扎的求長生不死者。

“姑射仙子不喜外人探訪,想要看你,恐怕不是一件易事。”林達笑着。

“不管。”易真搖頭,撒嬌一般的拉着林達,“你一定要來看我。”

“……好。”

看着易真期待的眼神,林達有種撫摸她臉頰的衝動,不過,他忍住了。

他知道,此時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修真路上要走多久才能出師?十年?二十年?誰都不知道。

靜待來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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