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着一腦門問號,沈佳音開車直奔春雨救助中心。
一進門,看到屋裡年齡大小、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二十多號人,着實愣了一下。
說高矮胖瘦其實並不貼切,因爲這些人都挺瘦的,而且臉色看起來還很差,一眼望過去就給人一種病怏怏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他們年齡都不大,最大的目測也就二十歲左右。
因爲瘦,他們的眼睛看起來比普通人更大,裡面卻沒有多少光亮,只有死氣沉沉中藏着一抹生的渴望。
沈佳音的到來似乎讓他們很緊張,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沈老闆。”歐陽海喊了一聲。
那些人一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看她看得更緊了,彷彿怕她跑了似的,眼睛眨也不眨,隱約還有些別的東西。
沈佳音點點頭,視線掃過屋裡的人,問:“怎麼回事?”
歐陽海也看了一下屋裡的人,然後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來的這些人基本都是身患重病的,而且他們家裡已經放棄給他們治療了,至於是因爲經濟困難,還是因爲別的原因,姑且不說。
反正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如果不做任何努力,他們就只能掐着日子等死了。
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想活下去是一種本能。
他們中有人在網上了解到了春雨救助中心、白蘞中醫館和愛心接力棒的信息,懷揣着生的慾望前來求助。這個消息一個傳一個,最後就聚集了二十多號人,約好了一起來這裡求助。
沈佳音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個目測應該是年齡最大的突然跪了下去。
這就像按下了一個按鈕,其他人立馬都跟着跪了下去,齊刷刷的一片,活像拍電視的畫面。
這個操作,把沈佳音都給整蒙了。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歐陽海的一聲“沈老闆”把她的身份給道明瞭,這些人是在求她。
“你們別這樣。咱們坐下來,好好說,行嗎?”
能救,沈佳音一定會救。
他們還如此年輕,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就已經進入了死亡倒計時,那種驚恐和絕望日日夜夜啃噬心臟,那滋味兒可想而知。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看回首先跪下去的那個人。很顯然,他們都聽他的。
沈佳音於是跨前兩步,伸手把他先扶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楊樂。”
“大家都起來坐下吧。歐陽老師,讓食堂做些吃的,咱們邊吃邊談。對了,儘量做一些清淡好消化的。天氣熱,再買幾個西瓜做飯後水果。”
生病的人,不管哪種病,都不適合重口味難消化的食物。
“好的。”歐陽海領命而去。
聽着他們之間的談話,楊樂等人心裡暗鬆一口氣,同時還有些感動。
一個“清淡好消化”,藏着溫柔的善意。
“你們都是從外地趕過來的,坐了那麼久的車,估計都累了。一會兒吃了飯,你們先在宿舍休息一下。明天我帶你們到白蘞中醫館去看醫生,好不好?”
“謝謝。只是,我們都沒有錢,家裡人也不願意爲我們花錢了,所以.但是,只要我們能活下去,我們一定會努力還錢的,哪怕要還一輩子也沒關係。”
如果真的能有長長的一輩子,哪怕再辛苦,楊樂也不怕。
他就是懷揣着這份希望來到這裡的。
“我相信你們。錢的問題,眼下你們不用擔心。等你們病好了以後,你們想怎麼努力賺錢都可以。”
一句話,徹底讓他們放下心來。儘管他們都知道自己的病不是小病,即便有錢也不一定能治。但現在,他們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我們的病真的能好嗎?”問這話的是一個男孩子,看起來也就八九歲的樣子。
一句話,把沈佳音給問得心酸不已。
對着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常人都不忍心說一句重話,也不忍心欺騙他。
可是——
“會的。”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患的什麼病,但也只能這麼回答。“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何思成,今年9歲了。”
沈佳音下意識地想問上學的事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那你是哪裡人?今天跟誰一起來的?”
等食堂那邊做好飯菜,歐陽海來喊他們過去吃飯時,沈佳音已經把這些人的基本情況給摸清楚了,比如什麼名字,多大,來自哪裡。
他們並非來自同一個地方,只是年紀大一些的在網上有聯繫。同病相憐,互相汲取能量,慢慢地竟然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這讓沈佳音想起劉鵬宇給她看的那個病友羣。
第一個提議大家一起來錦城求救的人,就是楊樂。
加上楊樂的年紀比較大,懂得也比較多,所以這些人基本都聽他的。
“好啦,大家先吃飯吧。”救助中心用餐一直採取的都是自助餐模式,一盆一盆菜端上來,每個人拿着不鏽鋼分格餐盤,喜歡哪個就往裡放。
餐具用過之後,洗乾淨再嚴格消過毒纔會拿出來再次使用,確保安全衛生,大家也吃得安心。
這些孩子從外地趕來,囊中羞澀,所以沒帶什麼吃的。就算帶了,一路忐忑不安,只怕也是食不知味。
眼下來到這裡,也摸清了沈佳音的態度,高懸的心放回胸腔裡,自然就感覺到餓了。
沈佳音已經吃過了,就跟歐陽海等幾個工作人員一起去了辦公室。
“等他們吃完了,你們就給他們做信息登記。那些未成年的,要第一時間通知他們家裡人。”
“如果情況真像他們所說,他們家裡人大概也不在乎。”一個工作人員接道。
在他們所謂的家人眼裡,這些人都是累贅,眼下有人接手了,肯定都樂得再也不用管他們的死活。
沈佳音皺眉,嚴肅道:“在不在乎,那是他們的事,但我們該做的工作一定要做到位,以免惹出麻煩。”
他們明明是救人,到時候落得個拐賣未成年人的指控,那就不好了。
雖說這樣的指控肯定不成立,但癩蛤蟆上腳面,咬不了人它膈應人啊。
“我知道,我也就是吐槽一下。”
沈佳音怕他們不夠重視,特地又加了一句:“只要有利可圖,沒什麼不可能發生,千萬別試圖考驗人性。”
等他們吃飽喝足,工作人員把人領到宿舍,然後逐一給他們登記信息。
“沈老闆。”楊樂主動湊過來跟沈佳音聊天,先是說了他自己的故事。
楊樂在家裡是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
夾在中間的他,不知道爲什麼格外的不受寵。
從小他最聽話,幹活最努力,卻始終得不到父母一個多餘的眼神。有功勞沒他的份,有鍋他來背,打罵是常事。
上完初中,他就出去打工掙錢了。除了留下一點生活費,其餘的全都寄回家去,以至於工作多年卻沒有一點存款。
這些年他一直在外地,也就過年回去幾天,而且他的錢都老老實實交到父母手裡,所以家裡人對他的態度感覺還挺正常的。
他自己也天真的以爲,自己在家人心裡已經有了一定的分量。
直到被查出重病,家裡人不僅不心疼,反而諸多嫌棄,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他生病都是他自己作出來的一樣,提到錢更是隻有兩個字——沒有。
他都跪下來了,最後父母黑着臉丟給他一千塊,就像打發一個乞丐。
他覺得委屈,多說了幾句,他們就把他趕出家門,說要跟他斷絕關係,以後生死都跟他們沒關係。
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曾自暴自棄,覺得反正沒有人關心他,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最絕望的時候,他甚至想過一根繩子吊死在家門口,讓他們也別想好過。
可後來,求生的慾望到底佔了上風,他還是想活下去,還有不甘心。
“沒有想過在平臺上求助嗎?”沈佳音問。
“想過的,只是……”
他家裡人給他在某個平臺求助,好心人捐了兩萬多,但最後一分錢也沒到他手裡。
當然,如果單純只是錢的問題,他可以通過愛心接力棒求助,大不了病好了用一輩子去償還。
之所以選擇來錦城,也是寄希望於韓醫生能夠妙手回春。
沈佳音瞭然,抱着這樣的想法來找韓醫生的人實在太多了,以至於韓醫生每天都忙得腳不點地,爲了節省時間,他甚至不敢喝太多水。
沈佳音也派了人竭盡全力在全國尋找有能力的老中醫,以壯大這個隊伍。
只不過老中醫本來就不多,有能力的更是屈指可數,因此一直沒有什麼好消息。
這邊兩個人還在聊着,那邊突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叫。
“何思成暈倒了!”
楊樂騰地站起來,撒腿就往那邊跑,因爲跑得太急,自己還摔了一跤。
沈佳音也連忙跟了過去。
“大家往後散開,不要團團圍住,保持空氣流通。”
沈佳音一邊查看何思成的情況,一邊問楊樂:“他得的什麼病?”
“再生障礙性貧血。”楊樂回道。
“歐陽醫生,給白蘞中醫館打電話,讓他們馬上派救護車過來。”
歐陽海應了一聲,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