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主人允許私進他人家門,施主做的可不對。”盤膝而坐的人忽然說話,子息卻沒停下,他一直走到那人的對面,說道:“你是我兄長,我進的便是自己家門,怎麼會不對呢。”
那人睜開眼睛,看向子息,他的眼睛和子息一樣的清澈明亮,“我已頓入佛門,不再是你的兄長。”
“哥,我的親人就只有你了,你今天就不能不當和尚麼?”子息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盤坐在一旁的人心中一動,起身走到子息的面前,一把將子息擁入懷中,就像小時候一樣。
“子息,請你原諒我這個做兄長的沒能一直留在你的身邊保護你。”
子息享受着這個懷抱的溫暖,“哥,我這次來就不想離開了,我要和你一起出家。”
那人輕輕的撫着子息的背,心中有萬般的苦痛,“子息,你的身上有着整個國家的重擔,你怎可輕言出家。”
子息掙脫懷抱,憤憤的說道:“那你出家前怎麼沒問問我的意見,你和娘一樣,從來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想要什麼,你們輕易的離開了我卻讓我堅強,你們不覺得你們太自私了麼?”
話語的衝突將記憶轉回了最深刻的那一段。
年少時的子息,曾經有個足夠依靠的肩膀,那是他的兄長,離的大公子——子壽。只是在母親離開他們以後,子息唯一的依靠竟然選擇了出家。那一天,子息小小的身體抱着他的腿,不願他離開半步,可是,平日最愛護自己的兄長竟然狠心的讓人拉開了自己,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自此,子息的世界便成了另一番模樣。
“子息,對不起!”這一句話代表着的是什麼,他並不能說清楚,或許是愧疚,或許是悔恨,參透佛法,卻無法參透情之一字,對於子息失去的一切,他心痛,卻已經是無可奈何。
這一句道歉讓子息覺得子壽的心中還是記掛着自己的,諸多埋怨便消失殆盡了,他說道:“這些年我經歷了很多,好不容易得到你的消息,不過我也只是想來看看你,看完了我就走。”
“在這兒多住幾天吧,我很想知道這些年你的事情。”
子息點點頭,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時代,那時候母親還在,哥哥總是呵護着他,即使是那個父親也總會對他笑,誇他聰明。是什麼時候一切都變了,是母親的手逐漸的冰冷,是那個男人絕望的表情,一切幸福的過往都消失了。
子壽看着熟睡的子息,只覺得看不夠,子息長大了,也越發的像母親,那個倔犟而美麗的母親。
“哥,你一直在這裡麼?”子息睜開眼睛,說話軟軟的。
“我煮了粥,快起牀喝粥。”
在子壽的家中待久了,子息哪兒也不想去了。以前自己小就是想找子壽都難,現在子壽是能躲得不讓他知道很難。
“子息,你也該離開了吧。”
“你是在趕我走麼?”子息很受傷地看着子壽,忽而搖頭,道:“過幾日就是母親的忌日,等過了那天我就走。”子壽這纔想起母親就是在這樣冷清的秋日離開了他們,這些年他努力讓自己忘記以前所有的事情,一切過往似乎在他腦海中已經淡忘了,甚至是最敬愛的母親的忌日他也接近遺忘了。
原來所有自以爲不會忘記的事正悄悄忘卻,什麼時候他會再也感受不到弟弟的溫情,想到這兒,子壽竟有些迷惘了。
“哥,明天我們去街上逛逛吧。”子息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子壽笑着替他將散在一旁的頭髮弄好,“你做決定吧,不管怎麼樣我都陪着你。”
子息很開心的籌劃着明日的行程,可子壽知道根本沒有必要。他想他欠這個弟弟的實在太多,現在能滿足他的小心思就一定要辦到。
平西比不得梵希的華貴莊嚴,卻自有一份安定和諧,戰爭的陰影是巨大的,可這一切不能阻止平西的人們繼續自己的生活。
或許有人會說這是個無情的城市,可亂世中的平西只知道活着纔是最大的道理,因爲活着纔有希望。
對於城民的反應祁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這樣的平靜讓祁昂有種屠城的衝動。換上平民的衣服,祁昂帶着彌清出去察看情況。
走了沒多久,祁昂忽然停了下來,彌清很疑惑地看着他,順着祁昂看的方向看去,只是看到穿流不息的人羣。祁昂忽地快步往前走去,到後來直接跑起來,在跑了幾條街後猛地抓住一個人的手,嘴中喊着“子息”。
那人回首,這個人眉眼間的確與子息有幾分相似,卻不是他尋找的子息,祁昂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哥,你怎麼還不走。”聲音熟悉到像是從心肺中發出的。
回頭,四目相對,無言。
一樣的雪白長袍,一樣的如畫容顏,一樣的冷淡孤傲,祁昂只覺眼前的子息真實得讓他無法相信。
“子息,你還好麼?”
“你是誰,我認識你麼?哥,我們走。”說着,子息一把拉過子壽,不由分說的往前走。祁昂緊隨其後,卻不知如何開口。子息停下來,道:“你追我們做什麼,我都說不認識你了,識相的趕緊走。”
“子息,我知道千錯萬錯都是我不該向你發火,只要你高興,你可以一併討回來。”
“我沒你那雅興,你還是走吧!”說着又是一路小跑,子壽被他拉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回到小屋,子息總是心不在焉的,吃飯時更是一口都沒動。
“子息,你告訴我,他到底是誰?”子壽擔心的問着,他看得出來子息和這個人的關係並不簡單。
“他是敖國的大將軍祁昂。”子息這麼說着,他真的不願意提及那個名字,可是他卻總是要提起。
“你和他——”子壽沒說下去,子息知道他的意思,便說道:“他救過我,僅此而已。”子壽知道再問下去子息也不會說什麼,也就什麼都不問了。
吃過飯,子壽收拾着碗筷,剛走出屋子,就看到了祁昂。
“你怎麼來了——子息他——”
“你是子息的哥哥,也是離國的公子了,那你——”
“我已看破紅塵,遁入空門,現在只是爲了盡一個兄長該有的責任。”
“我知道子息是離國太子也是幾個月前的事兒,關於我們,他——他跟你說了麼。”
“不說我也知道,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你們會變成這樣。”
“其實我——”話未說完,裡面就傳來了子息的聲音“哥,你在和誰說話?”
“你的客人,祁昂將軍。”屋裡本來已經平靜的那顆心又不安地跳動起來,子息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走出屋子,“你又來做什麼,我已經說過我不想再見你。”
“我只知道我們都來了平西,這是上蒼給我們的機遇,我不要再次失去你。”
“在我告訴你我的身份時我們便沒有了未來,你還奢求什麼,你的家中還有妻子等着你。”
“可我現在只要你。”
“我是離的太子,你要我怎樣屈服於你。我不再需要你的保護。”
“只要你不跟我走,我就會一直留在這裡。”祁昂直直跪了下去。
“那你就跪這兒吧,我倒要看看你祁大將軍有多大的毅力。”說着頭也不會的進到屋內。子壽跟上,想安慰一下子息,子息揮手示意不用。兩人就乾坐着,什麼話都不說。
午後的太陽依舊強烈,祁昂跪在太陽底下,任誰都勸不動,彌清一氣之下不再理會,自個兒回到軍營。
祁昂素來善戰,可這樣在太陽底下暴曬卻是第一次,汗流溼了整件衣服。子壽實在看不下去,取了傘想爲祁昂遮蔽太陽,祁昂堅決拒絕。
“公子是修道之人自是能明白我的心意,又何必來此。”
“我知道子息的性子,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除了這個辦法我還真想不出別的了。”
這樣過了一夜,子息仍是沒有回頭的意思。倒是彌清過來了,“將軍,南城發生叛亂,你快去看看吧?”
祁昂一驚,這可非等閒之事,可眼下若不能讓子息回心轉意,以後定是更加困難。
“將軍,你還在猶豫什麼?”祁昂咬緊牙,起身,隨着彌清而去,他看不到,門的後面,一個人,絕望的眼神。
“哥,你看,幸福從來和我無緣。”子壽摟住子息,想化去他心中所有的痛,“軍事緊急,你應該相信他。”
“他註定是戎馬一生,他腳下踩過的土地,會不會有一寸是我們離國的疆土。我明白這一切,他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