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與愛情(四)
吳老太越說越激動,她到底還是偏心,認爲汪思賢才是血統純正的長孫,纔有資格接掌家族企業,讓阿珩繼承,實屬迫不得已。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正是因爲她獨斷霸道,剝奪了兒子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才導致了汪守成婚姻不幸,只能從別的女人身上尋求慰藉。
我沉默的端坐着,我不可能指責這個頑固的老太太。我們之間橫亙着難以跨越的溝壑,我永遠無法走進她的世界。我不敢奢望她把我當作汪家的人,只要她能夠對小寶另眼相待,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跟小寶說,明天要帶他去醫院體檢,小寶很奇怪地問我:“學校上個月不是已經體檢了嗎,爲什麼還要體驗一次?”
我只好騙他說,學校的體檢比較簡單,要到醫院找周湘阿姨做個全面的檢查。小寶也沒再問什麼,聽話的答應了。
第二天我帶着小寶去了醫院,周湘已做好安排。她今天本來難得休息,專門爲了這事到醫院陪我們。
“是不是老太太不放心,讓你負責盯着我們?”我半開玩笑的問。
周湘慢條斯理的說:“老太太是我們家的恩人,她吩咐的事情,我只能照辦。”
這周湘真像個老學究,不過也有她可愛的一面,她有很多習慣性的小動作,比如不時伸手託託鼻樑上的眼鏡架,或者用手捏捏自己的鼻子,摸摸後頸,還不時比劃幾個手勢,跟講課似的。總之跟人說話的時候,手就沒閒着。
小寶進體檢室後,我和周湘在外頭閒聊了一陣子。我問她整天跟屍體打交道,會不會害怕。
她淡淡地說,已經成爲習慣,不覺得害怕。
“老爺子的死因,有什麼新的發現嗎?”我抑制不住想要探究的心理。我迫切希望早日抓獲那個偷換藥片的兇手,好爲自己洗刷嫌疑。雖然目前沒有更多的證據能夠表明是我毒害了汪守成,警方也不認爲我有殺人動機。但我仍然是首要的嫌疑人,畢竟那藥片是我親手喂進汪守成嘴裡的。
“恕我無可奉告,這是不可以對外透露的”,周湘不肯對我透露絲毫,只說屍檢已經結束,可以把遺體交還給家屬了。
我心中悲涼,汪守成生前飽受病痛折磨,死後還要挨刀子。他怕疼,連打針都害怕,解剖的時候該有多疼,多可怕啊。想到這些,我就眼睛酸澀,幾欲落淚。
“你怎麼啦?”周湘看到我眼中的淚花。
我悲悲切切地說:“我爲汪老爺子傷心難過,生前沒有多少享福的機會,死後屍體還要被解剖。這樣的人生,實在悲慘。”
周湘深沉的望着我問:“你既然和阿珩相愛,爲什麼要嫁給他的父親?”
箇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周湘並不知曉,吳老太不會隨便向她透露。
我苦笑了一下,“人生的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無奈。人往往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說得也是”,周湘微一點頭表示認同,“但是,你打算瞞阿珩一輩子嗎?這對孩子不公平,父母明明就在身邊,卻不肯認他,將來一旦他知道了真相,會原諒你們嗎?”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再度潮溼了,“我從來不敢想這個問題。”
周湘低嘆了口氣,“說實話,我很不喜歡和汪家的人打交道,汪守成是商人本性,唯利是圖,我這樣說,也許是對死者的不敬,但是,他確實將利益看得高於一切,連親情都可以棄之不顧;老太太是個**的獨裁者,對兒子有着極其強烈的控制慾,應該是年輕守寡的緣故,導致她成了一個心理變態的老巫婆;汪思賢和汪雯菲是被寵壞了的豪門公子哥兒和大小姐,自私狹隘,驕縱蠻橫;還有阿珩,我一直認爲他爲人正直、品行端正,想不到,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貪圖一時的快活滿足,卻沒有想到,會給別人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我本能的爲阿珩辯解,“更何況,他完全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18歲已經是成年人,有分辨是非,對自己的行爲負責的能力了”,周湘毫不客氣地說,復又感嘆,“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都有自己的愛情,我很佩服那些從一開始就很懂得珍惜的人,因爲很多人不懂得這個道理,包括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一心撲在學業和事業上,覺得談戀愛是非常浪費時間的事情,錯過了值得我珍惜的人。等到現在,年紀大了,心態也老了,有太多的顧慮,很難把自己交付給別人,也不願意爲結婚而結婚。”
這就是周湘至今單身的原因了。“你哥哥也和你一樣嗎?”我婉轉的問起了周煜。
“他和我不一樣”,周湘回答說,“我們雖然是兄妹,但是性格完全不同。我哥哥是被前妻傷得太深了,他拿人家當仙女供着,可是那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嫌他窮酸,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懷抱,把他的人格、尊嚴狠狠的踩在了腳下。他對婚姻失望了,不敢再輕易對女人付出,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內心卻是非常孤獨和寂寞的。”
我無言以對,周湘應該不知道周煜和我之間的事情。我至今也不明白,周煜對我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他願意爲我付出,可那是有條件的。受過傷的人,變得現實了。
“那個女人,已經遭到報應了”,周湘忽然又說。
我驚疑的擡頭看她,“什麼報應?”
“據說是大腦中生了一個腫瘤,可能有生命危險,她的有錢丈夫不願被拖累,拋棄了她”,周湘冷笑了一下,“前段時間,她的父母居然厚着臉皮來找周煜,求他和那個女人複合。他們說,醫生建議病人保持心情舒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許病情會有轉機。他們的女兒其實一直對周煜舊情未了,希望周煜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與她複合,以此激發她的求生欲,或許能挽救她的性命。”
“周煜答應了嗎?”我問。
“當然沒有”,周湘滿臉的不悅,“那一家子都不是東西。當初那女人那麼堅決地要離婚,也是得到她父母的極力支持,老頭老太太整天攀比,羨慕別人家的女婿如何富有,抱怨自家的女婿寒磣,現在居然還有臉來哀求,也不想想當初是怎樣刺激傷害人家的。”
我默然嘆氣,“負人者,人恆負之”,這話一點都不假。周煜的前妻背棄了他,前妻再嫁,患病時卻慘遭拋棄。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小寶體檢完,周湘和我們一起出了醫院,把我們送到了汽車旁。我打開車門,周湘見小寶先上了車,將我拉到一旁小聲對我說:“我那天看到阿珩,他的氣色很差。長期的心理壓抑,很可能得憂鬱症、內分泌失調,嚴重的會患癌症。如果他知道你們有個兒子,或許會樂觀一些。”
我的心驀然抽痛了,猶如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絞擰着向兩端拉扯。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阿珩能夠獲得快樂,可是,我深深的恐懼和擔憂,一旦他知道真相,會在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來,我不能冒這個險。
在艱苦的掙扎中,汪守成的葬禮舉行了,葬禮場面隆重,商政兩界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我披麻戴孝,以汪守成遺孀的身份接待來賓,自從汪守成中毒身亡後,連日來的緊張、憂慮、疲憊,加上徹夜守靈,已讓我不堪重負,面對黑壓壓的人羣,我眼前開始出現重重疊疊的影子,身子搖搖欲墜,我伸手撐在牆上,氣喘不止。
“去休息一下吧,這裡交給我”,阿珩暗啞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回過頭,一身白色的孝服,將阿珩的臉色襯托得愈發慘白。他的神情疲倦不堪,吃力的喘息聲和嘆氣聲讓我揪心的疼痛。
“你……”我想起周湘說的關於憂鬱症的話,很想說幾句勸慰的話,但是這樣的場合顯然不合適。
“我讓雪瑤過來陪你”,阿珩說完快速走開了,這種公衆場合,只能避嫌,而且馮詩菡就在不遠處等着他。
很快雪瑤來到我身邊,她也穿着一身孝服,眉眼含悲。吳老太爲了兒子的臨終心願,還是承認了雪瑤,同意她前來戴孝弔唁,送父親最後一程。
“哥哥說你不舒服,讓我扶你去休息”,雪瑤那一聲“哥哥”,給我冰冷的心注入了暖意,至少阿珩和雪瑤兄妹相認,人間多了一份溫馨的親情,汪守成若泉下有知,也當欣慰了。
雪瑤扶着我走到休息室門口。我聽到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唐律師,請你一定幫幫我,那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根本沒資格和我們分遺產,我爸是老糊塗了,只要你能想辦法讓她失去繼承遺產的資格,好處絕對少不了你的”,是汪雯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