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
信宮內,在值戍房終於勝利會師的孟扶搖,注視着面前儒雅平和的男子,有點詫異屹立太淵朝廷歷經多年逼迫而不倒的雲家家主雲馳,是這樣一個溫文得近乎柔弱的男子。
雲馳一直在沉思,思考着孟扶搖大膽而瘋狂的提議,今晚信宮被無聲包圍,他自然清楚,但是情勢未明,也不敢有所動作,如今要他先動手,作爲太淵官場老政客,他自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實在太嚴重,雲馳那麼沉穩的人,也不禁額上冒出冷汗。
孟扶搖倒笑嘻嘻的不在意,自己倒了茶喝了,蹺着二郎腿哼曲兒。
“我總是錢太少,錢太少,數了半天還剩幾張毛票,我無怨無悔的說着無所謂,其實我根本沒那麼堅強……”
《心太軟》要錢版唱完了,又唱《笑臉》要錢版。
“常常的想,現在的你,就在我身邊數着鈔票,可是可是我,卻搞不清,你的口袋裡還有多少,但我仍然、仍然相信,你送我鑽戒一定可以,書上說有錢人千里能共嬋娟,可是我現在就想幫你把鈔票管,聽說過許多山盟海誓的表演,我還是想看看你,銀行存摺的數字……”
雲痕和雲馳都愕然看着她,只覺得這女子真是個奇葩,這風雨欲來,宮殺正烈,眼見生死危機逼近眼前,她還有心情唱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孟扶搖卻已經不耐煩了,桌子一拍,問,“還不造?”
雲馳苦笑,沉吟道,“孟姑娘,這個這個……”他終究是不敢將造反兩個字說出來,只得含糊的道,“人手我是有一些,進不去乾安宮,確實可以在這裡鬧出點事情,只是茲事體大……”
“很好,”孟扶搖一仰頭將茶水喝乾,站了起來,“就是要鬧大,不鬧大怎配驚動你家主子?”她環顧四周,笑道,“聽聞太淵皇宮前身是夷國神宮,滅國之前夷國皇室挖了很多密道暗室,我先前已經見識了一個,現在我想再見識一個。”
她站着,手中茶杯突然重重往桌面一墩,咔嚓一聲,花梨木的桌面突然下陷了幾分,仔細看才發覺下陷的是桌子下那一方地面,孟扶搖笑着,不顧雲馳驚駭的目光,擡腿便是一踢,轟隆聲響,地面突然一分爲二,現出暗門。
“帶上你信宮的所有護衛和信宮裡的人下密道,然後,放一把火燒了這冷宮。”孟扶搖說得乾脆,“這場火一起,你要做什麼都方便得多。”
“放火燒宮!”雲馳眼角跳了跳,“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我現在知道你爲什麼節節捱打接連被削權了,”孟扶搖譏誚的看他,“你實在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根本沒搞清楚成王敗寇的道理,齊王若殺了太子,你雲家沒罪也有罪,不誅也得株;太子若滅了齊王,放火燒宮試圖謀逆的就只會是外面燕家的御林軍,與你這勤王功臣,有啥關係?”
雲馳臉色變了變,雲痕已經抽身向外走。
“你幹什麼去?”
“孩兒帶人去放火,”雲痕頭也不回,冷然道,“不僅這裡要放,別的地方也要放!”
“你!”
“信宮是冷宮,僅是這裡起火未必能驚動太子,何況外面人這麼多,轉眼火就會被撲滅。”雲痕語氣清冷堅執,聽起來像是浮冰交擊,帶着寧爲玉碎的寒意,“父親是先朝夷國老臣,手中握有夷國皇室最大的秘密,那整個皇宮的密道圖,你爲什麼不拿出來?
“那是先王御賜!非宮城傾頹帝王受難之時不能動用!”雲馳趕到雲痕身邊,頓足,“爲父發過血誓!”
雲痕轉首,袖子動了動。
“誓言算個屁!”孟扶搖突然飛快接口,“虧你還是個政治人物,不知道誓言就是政治家用來滿嘴胡放的嗎?”她手背在身後,走到雲馳身邊,突然一伸手,手上一個茶壺狠狠的砸在了雲馳的腦袋上。
哐啷一聲,雲馳應聲倒地,孟扶搖拍拍手,微笑,“很好,倒得很合作。”
雲痕目中掠過驚訝之色,卻並不憤怒,只輕輕嘆口氣,“你何必?”
孟扶搖撇撇嘴,搖頭,“你打算親自動手揍倒你‘忠於大節不肯從權’的義父,然後背上不孝的罪名和所有罪責?值得麼?不如我這個外人替你動手。”
雲痕默然,孟扶搖已經俯身在雲馳懷裡一陣搜索,很快摸出一張布帛,展開一看孟扶搖連連冷笑,“太淵皇宮地下密道圖,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爹居然帶在身上,你敢說他真的不贊同我們的瘋狂想法?”
雲痕掉轉頭去,明顯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孟扶搖越看越鬱悶,她可以幫別人,卻不喜歡被人當傻子利用,雲馳老奸巨猾,明明自己心裡打算和他們一樣,連密道圖都故意放在懷裡等他們去拿,嘴上卻滿嘴推脫猶豫,好讓自己那個堅剛忠誠的義子“魯莽出手,挾持義父,搶走秘圖,意圖作亂”,將來萬一有人追究罪責,他便可以推個一乾二淨,把大逆不道的義子推出來做替罪羊。
雲痕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還真的打算自己揹負全部責任,看得孟扶搖氣悶。
因爲心情不好,她下手便狠了點,特意選了黃銅的茶壺,她真氣被鎖,筋骨卻勁力未失,這一下下手極狠,估計雲馳要得個腦震盪。
打成傻子纔好咧,叫你個賤人裝!孟扶搖惡毒的想。
此時,酉時一刻。
齊王微笑着提起了名動太淵的雜耍班子。
方明河的大軍正在叫開城門。
----------
“燒,用力燒!”孟扶搖滿地亂竄指揮信宮的侍衛,一邊踢開門,順手掀開一個侍衛的被窩,把人家光着屁股揪起來,“還蓋什麼被子!拿去點火!三十二個火頭,我要你們立刻燒起來,否則我就把你們推到外面去。”
外面是三千敵對的御林軍,等着乾安宮放出信號便斬草除根,信宮侍衛們都知道今晚將有大變,生死存亡關頭,居然沒有人對此大逆不道的命令提出異議,都沉默而快速的準備易燃物,提出菜油,準備火把……
信宮裡的宮人都被從暗門送走,送到西六宮閒置的宮室躲藏,皇帝妃子少,西六宮閒置屋子很多,孟扶搖另派了一批侍衛分散過去,囑咐他們見到空屋子就燒火,然後自己找地方躲藏。
“好了,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孟扶搖拍拍手,微笑,“只要太子能衝出宮外,他麾下八萬禁衛軍就在京中,比從郊外趕來的京軍更具有地利,到那時雙方大戰一場,齊尋意多半討不了好。”
“就怕太子衝不出宮。”雲痕目光微微擔憂,孟扶搖搖頭,笑道,“咱們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他還不能把握時間覺察危機,那死了也活該。”
雲痕默然,清冷的眼神裡有莫名的光彩閃動。
身後窗紙突然一陣紅光閃耀,接着紅光大盛,各處火頭都已燃起,因爲是處心積慮的放火,幾乎在立刻,騰騰的火焰之龍便呼嘯着穿越整個信宮,在各處宮牆廊柱之間肆虐,
窗戶瞬間變形,廊柱漸漸扭曲,豔紅的火光上衝雲霄,映紅了皇城上空鐵青的蒼穹。
隱約聽得信宮外御林軍驚呼聲起,號令聲,踹開大門聲隨之傳來。
孟扶搖一把將雲痕推下地道,自己也跳了下去,地面暗門關閉,御林軍衝進門前那一霎,她突然伸出手指,比了一個得意洋洋的手勢。
兩指分開,形若剪刀。
“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