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艘鼓滿風帆的船隻,在洞庭湖天邊的水平線上出現。
赤尊信終於在黎明前出現。
衆人感到喉焦舌燥,緊張的情緒攫抓着每一個人的心靈,使他們瀕近於崩潰的邊緣。
上官鷹喝道:“將所有人集中在這裡。”命令被傳下去,除了必要的守衛,巡邏的隊伍均被召回。
上官鷹發出第二道命令;“準備一切。”凌戰天當年曾對怒蛟島的防衛,下了一番工夫,現在倉皇之下,派上用場。
箭已搭在弦上。
戰船迅速迫近。
這些帆船體積遠遜於怒蛟幫的戰船,若以每艘可坐兩百人計,實力可達三千多人,比之目下怒蛟幫總兵力二千五百多人,超出了差不多一千人。
何況對方向以兇狠善戰名震西陲,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莫不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何況還有從未曾敗過,被譽爲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盜霸”赤尊信。
衆人手心冒汗。
十七艘敵船緩緩停下,在洞庭湖面一字排開。
號角聲從船上響起,傳遍湖面。
不改西域馬賊的進攻陣仗。
敵船放下一艘又一艘的長身快艇,不斷有人躍入艇去。
數百快艇,不一刻聚集在敵船前面,顯示了高度的效率和速度。
敵人以堅攻堅,準備一戰以定勝負。
另一聲長號響起。
月夜下殺氣嚴霜,快艇上載有過千兇狠的敵人。
洞庭湖上戰雲密佈。
怒蛟幫這一邊也是蓄勢待發。
他們現在退無後路,唯有背城一戰。
若讓這批馬賊得勝,他們的妻子兒女,將無一倖免。
快艇像蜂羣般洶涌而來。
上官鷹大叫一聲:“放箭!”霎時間洞庭湖面上的空間密佈劃空而過的勁箭,向着敵艇飛去。
生於洞庭。
死於洞庭!
號角聲響起時,浪翻雲靠椅安坐,閉上雙目,意態悠□。
反而幹虹青霍地立起身來,向浪翻雲道:“赤尊信來了,你還不援手。”浪翻雲雙目似開似閉,漠不關心地道:“他們是他們,我還是我,生死勝敗,於我何干?”幹虹青爲之氣結。事實上浪翻雲不無道理,你不仁我不義,還有什麼好說。只不過幹虹青的兩個身分,一事幹羅養女,一是幫主夫人,都習慣把赤尊信視作敵人,故而下意識地作出這樣的反應。
幹虹青又說道:“怒蛟幫創於你手上,難道你便這樣坐着看它煙消雲散嗎?”浪翻雲似笑飛笑道:“你這個幫主夫人早被革職,來!讓我派給你一個新的任務。
”跟着指了指背後,道:“給我按摩肩背,使我過點做幫主的癮。”幹虹青爲之啼笑皆非,估不到自己爲上官鷹按摩的事,竟然傳到他的耳內,這人並不如他表面的無知。但她心中卻是歡喜,欣然來到浪翻雲背後,一對手盡展所長,提供這特別的服務。
便在這時,一把平淡冰冷的聲音在屋外道:“浪兄死到臨頭,還懂得如此享受,確是有福。”幹虹青全身一震,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完全覺察不到屋外有人,嚇得停了下手來。浪翻雲輕喝道:“不得停手。”幹虹青這時才知道浪翻雲早知有人在外,故命自己躲在他背後,加以維護,是什麼人能令浪翻雲也緊張起來?一對手不停地開始按摩起來,浪翻雲寬闊雄厚的雙肩,使她心中溫暖,尤其難得的是浪翻雲對她的信任。
室外冰冷的語聲繼續傳來道:“浪兄要小弟入屋謁見,抑或浪兄出門迎客?”這人的語聲,令人泛起一種冷漠無情的印象。
浪翻雲笑聲盈盈地道:“封兄貴客遠來,若不入寒舍一敘,不可惜嗎?”幹虹青心中搜索姓封的高手,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全身如入冰窖,雙腳幾乎發起抖來。這才明白浪翻雲要她站到他背後的原因。
封寒和浪翻雲,一刀一劍,均名入黑道十大高手之列。
封寒初時排名,尤在浪翻雲之上。
兩人結怨先因凌戰天與封寒的情婦,名震黑道的女魔頭龔容悅的衝突。其中因由,錯綜複雜,非是當事人難知來龍去脈。
只知在一次龔容悅與凌戰天交手,惹出了浪翻雲;龔容悅在覆雨劍下當場身亡,引發了封、浪兩人的決鬥。
結果是封寒敗走遁退,並聲言要殺盡浪翻雲的女人。
浪翻雲要幹虹青站在他背後,正是怕封寒“誤會”。
一名男子,在門前出現,背上斜插着把長刀。
這人高瘦修長,卻絲毫不給人半點體弱的感覺。整個人像以鋼筋架成,深藏着驚人的力量。使人覺得他不動則已,一動起來必是萬分迅捷靈巧。
他面貌長而削,顴骨高起,雙睛神采異常,光華隱現。
而且他神色無憂無喜,似是回到家中一樣。
兩人目光利如鋒刃,立時交擊纏鎖在一起。
浪翻雲笑道:“封兄來得合時。料不到以封兄的自負,仍要聽命於赤尊信。”這幾句話說明封寒和赤尊信一路而來,目的是由封寒來此牽制浪翻雲,使他不能插手外面的陣仗。
封寒冷笑一聲道:“赤尊信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動我,不過凡是可以令浪兄傷心難過的事,我封寒都不想放過,加以此事對我有利無害,落得揀個便宜,在此放手一搏。浪兄這兩年來龜縮不出,小弟不知近況,只聽得些風言風語,很爲浪兄擔心,所以一有機會,便來探望。”他的語氣充滿揶揄,怨恨甚深。
浪翻雲悠悠□□,沒半點煩急,微笑道:“多謝封兄關注。”封寒一皺眉頭,他本來以爲浪翻雲必然掛心外邊的安危,致使他心煩氣躁,心不定則氣逆,露出破綻。
豈知他比自己還不在意,使他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
這些年來他苦練刀法,自覺較勝從前,頗有自信,現下一見浪翻雲,感到他的精神氣度,大異從前,可是又不知不同處是在那裡,有點無從捉摸的感覺。
浪翻雲閉上雙目,像是正在專心享受身後美女的侍奉。
幹虹青渾身不對勁,封寒的人便像他背上的刀,不斷散發出懾人的殺氣,使她心膽俱震,首當其衝的浪翻雲,不知爲何可以這般悠□自在。
猶幸封寒電芒般的眼神,眼角也未曾望過他一眼,由始至終都罩定浪翻雲身上,否則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封寒眼神充沛,連眨眼也不需要。
相反地浪翻雲閉上雙目,好象著名的“左手刀”封寒,並不在他身前一樣。
遠處傳來陣陣號角的響聲和喊殺聲,大戰展開。
封寒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心想我不信浪翻雲你不急,看你能假裝到何時。
浪翻雲安坐椅上。
幹虹青戰戰兢兢的站在後面爲他按摩。
前面八、九尺處是虎視眈眈的“左手刀”封寒。
三人便是這樣耗上了。
離天明還有大半個時辰。
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上官鷹大喝道:“火箭。”千百支點燃的火箭,直向十多丈外的敵艇射去。
天空中劃過連綿不斷的星火,煞是好看。
上官鷹登上碼頭旁的高臺上,以燈號和擂鼓,指揮怒蛟幫全軍的進退。
敵艇高速衝來,即使艇已着火,仍企圖在焚燬前衝到岸邊。
頭帶紅巾的敵人,不斷以盾牌武器,封擋射來的勁箭火器。他們武功高強,火箭對他們沒有多大傷害。
敵艇愈來愈近。
最快的數只敵艇,進入了十丈之內。
戚長征等一衆人在碼頭上枕戈待旦,靜待近身肉搏的時刻。
上官鷹表現了出奇的鎮定,直到幾乎所有快艇都迫至十丈許的距離時,才一聲大喝道:“擂石!”高臺上的戰鼓一陣雷鳴。
岸上忽然彈起成千上萬的石彈,每個石彈其大如鼓,重逾百斤,剎那間漫天向敵艇飛去。
這一着極爲厲害,石彈以機刮發動,因石彈要達到某一重量纔可造成殺傷力,故不能及遠。所以上官鷹待到敵人進入射程,才發出號令。
這些石彈加上衝力,幾逾千斤,非是兵刃所能加擋格,在慘叫連天中,紅巾盜紛紛中彈落海,大部分中彈的快艇,即使不斷開兩截,也不能行動。
這一着令尊信門傷亡慘重。
上官鷹暗道:“凌大叔,多謝你。”原來這都是凌戰天的設計,怪不得如斯厲害。
這些紅巾盜兇狠異常,仍紛紛泅水過來,十丈的距離,絕對難不倒他們。
一陣鼓聲又在高臺上響起。
怒蛟幫重將一桶又一桶的松脂油,倒在沿碼頭的湖面上。
紅巾盜愈來愈近,最快的離岸只有丈許。
上官鷹一聲令下。
火箭燃起。
再一聲令下。
千百支火箭,對正泅水而來的數百紅巾盜,電射而去。
這一着避無可避。
火箭一下燃點起湖面上的松脂油,紅巾盜頓時陷入火海里,無數人全身着火,在湖水中燒得匹啪作響,慘叫和痛嚎聲混在一起,尊信門的先鋒部隊慘遭挫敗,未沉沒的艇和離岸較遠的敵人立刻撤退。
熊熊火焰,照得近岸的湖面血紅一片,有若地獄。
怒蛟幫衆一齊歡呼,士氣大振。
翟雨時和戚長征兩人興奮地互拍膊頭,同時想到:這都是凌戰天精心創出的設計,一到這生死關頭,發揮出驚人的威力。
這一接觸,尊信門至少損失了六百多人。
翟雨時、樑秋末和戚長征三人站在碼頭身出海的一端盡處,享受着初步勝利的成果。
敵船中號角傳來,組織着新的攻勢。
湖面的火勢略減,松脂油燒得七七八八。
便在這時,嘩啦水聲,從碼頭左側的水面響起。
驚呼傳來。
翟、戚、樑等三人霍然望去。
一個頭扎紅巾,身材短小精悍,面相兇惡的人,手中雙斧翻飛下,己方的弟兄紛紛浴血倒地。原來他自恃武功高強,竟潛過火海,獨自一人撲上來拼命,兇悍之極。
翟雨時心中想起一人,必是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之一的“矮殺”向惡。這人向以不怕死着稱,兇名頗着。
看到己方弟兄血肉飛濺,三人眼也紅了,不約而同一齊撲去。
向惡的斧法老辣非常,兼且身法進退快如閃電,在怒蛟幫的戰士中便像只靈巧狡猾的箭豬,觸者無不或死或傷。
三人中以戚長征武功最高。大刀在人羣中迅速推前,一下子越過衆人,直往向惡背上橫削過去。這招頗有心思,因爲向惡背向着他,背後的動靜全憑雙耳監察,橫削帶起的風聲最少,最難提防,戚長征不愧後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
向惡兇性大發,這些年來戰無不勝,剛纔初攻不利,使得這兇徒怒火如狂。這下劈飛了兩個斗大的頭顱,又剖開了一個人的肚皮,忽感到背後有異,一道勁風割背而來。
他非常了得,知道不及轉身,竟在原地一個倒翻,變成頭下腳上,雙斧凌空向戚長征猛力劈去。
利斧劃過兩人間窄小的空間,左手斧劈向戚長征的大刀,右手斧直劈戚長征的眉心。
戚長征在這生死存亡的一刻,顯示出多年苦修的成果,大刀反手一挑,噹的一聲大震,勉力擋開向惡力逾千斤的一斧;跟着刀把倒撞,剛好在斧鋒離眉心前一寸時,硬把利斧撞歪,貼肩而過。
向惡激起兇性,一聲暴喝,身形再翻,又一個筋斗,雙斧再攻向戚長征。
戚長征雙臂痠麻,知道退縮不得,喝一聲好,大刀化做一道長虹,直往仍在半空的向惡劈去。帶起呼呼破空聲,氣勢強勁。
翟雨時剛好及時趕到,也不理會先前爲浪翻雲踢劍所傷的肩膊,雙手持劍躍起,由向惡左側直插其腰。
向惡一聲獰笑,一腳踢中翟雨時刺來的長劍,雙斧原封不動,迎向戚長征的大刀。
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戚長征倒跌向後,頭上連皮帶肉被削去一大片。
翟雨時連人帶劍,側跌一旁,落地時腳步蹌踉,幾乎翻倒,舊傷口立時爆裂,血染衣衫。
向惡雖無損傷,但在兩大年輕高手合攻之下,亦側跌落地,還未站穩,樑秋末的長戟已閃電從後背刺來。
向惡身體失去平衡,大叫一聲,迫不得已乘勢滾在地上。
樑秋末乘勢猛追,長戟水銀瀉地般向地上翻滾的向惡瘋狂急刺。
四周的怒蛟幫戰士奮不顧身,刀槍矛戟,死命向這兇人攻去。
向惡先機一失,雙斧揮舞,堪堪抵敵住加諸他身上狂風暴雨式的進攻。
鋒芒一閃,一枝長矛像從天際刺來,噹的一聲刺在向惡左手斧上。
長矛的力道沉雄無比,連向惡也禁不住斧勢一頓,嚴密的斧網露出一絲空隙。
樑秋末見機不可失,長戟甩手直刺,對着向惡的胸前要害飛去。
向惡左腳彈起,一腳踢飛襲來的長戟,剛要借腰力彈起身來,長矛再次襲體而至,同一時間,一把大刀當頭劈下。
向惡剛想運斧擋架,大腿間一股劇痛直入心脾,原來翟雨時乘他踢開樑秋末的長戟時,露出了大腿的內側,翟雨時長劍趁虛而入,長劍穿過這兇人的大腿,在另一邊露出劍尖。
長矛和利斧絞擊在一起,向惡全身一震,利斧險險脫手,剛要變招,面頰一涼,慘叫一聲,一柄大刀嵌入臉頰,一代兇人就此了結。
周圍所有動作一齊停頓。
上官鷹手持長矛,剛纔全力出擊,使他虎口震裂,滲出鮮血。
戚長征把嵌於向惡臉上的長刀用力拔出,一股血柱,直噴三尺之遙。
翟雨時倒在地上,手上還緊握着洞穿向惡大腿的長劍。
樑秋末跪倒地上,長戟跌在兩丈開外。
怒蛟幫年輕一輩最著名的四大好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剷除這個兇人。
四人毫無歡喜之情。
敵人的號角又再響起。
第二次進攻快將來臨。
天際露出魚肚白色。
黎明。
洞庭湖上,無數快艇迫來。
這次進攻將更爲激烈。
松脂油倒盡,石彈不剩一顆。
他們除了以他們的血肉,還能以什麼抵擋敵人的猛攻?絕望降臨到每一個怒蛟幫戰士的心頭。
生於洞庭。
死於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