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頭聞言變了臉色，就去看趙有吉，自然看到一個黑臉，可趙有吉卻沒有否認，他這心就有些涼了，這說的都是真的？
“就在昨兒個，我趙叔趙嬸還把我叫他們家裡去，囑咐我說往後不要虧待了沈家姑娘，說我身上一文錢沒有一個子兒的聘禮都出不起，沈家姑娘要是嫁過來就只能是跟着我住那破屋子，還是村裡頭看我沒地方住才照顧我的。”然而這還不算完，趙源又繼續道。
“所以各位叔伯，我說了這些你們咋也都知道了，我也想有個家，我沒大的念想，就想將來老婆孩子熱炕頭，我指定盡全力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指定不讓他們跟着我吃苦，可……不是現在。”
趙源深吸一口氣，苦笑道：“我現在窮得啥啥都沒有，我拿什麼來娶沈姑娘，人家當成寶貝的閨女，是想要嫁過來過好日子的，我呢，我能給她什麼？我趙源雖然啥都沒有，可還有良心，我吃過的苦……咋能還讓沈家姑娘再跟着吃？”
屋子裡頭靜悄悄的，原本該是極爲熱鬧的時候，卻是地上掉根針都能聽到，里正等人都無聲嘆氣，尤其是聽了趙源最後的問話，更是覺得自個兒沒想錯，這孩子，心不壞啊。
趙家人一個個都已經看不出什麼臉色了，趙有吉端着酒杯的手捏得發白，老爺子的臉更是黑得鍋底一樣，只有三房的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趙源，到底是沒有讓他們失望。
“你這孩子。說……說這些幹啥？那過日子不就是……得一點一點兒置辦起來……”老爺子聲音都有些不穩。強笑着說道。
實在是先前太高興了。這冷不丁聽到這些一下子打擊太大，要不是還要撐着幾分，老爺子怕是要第一個翻臉了。
可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心存最後一點兒念想，不給聘禮他可以不要，只要趙家還能給引薦那貴親，那就比啥都值錢。
然而這最後的希望卻很快就被趙源給打破了：“沈叔，有件事我想還是得告訴你老一聲。早在我從趙叔家裡出來的時候，趙叔就說過，我跟趙家從來就沒啥關係，這次說親其實也是村裡的叔伯心疼我這纔給做的主，所以即使這門親事成了，那趙家的貴親也不會看着我的面子幫啥忙，我知道沈叔一定沒指望要仰仗啥貴親的，可有些話還是得說到，不信你問趙叔。
趙源的話就像是根針戳破了原本鼓脹的球，老爺子的身形一下子就萎頓了下去。坐的就是條凳，後頭也沒有個靠背啥的。要不是旁邊的沈承才扶了一把，好懸沒倒下去。
“爹你咋的了……”沈承才擔心地問道，趕忙從後頭一下一下地撫着背。
“我……我沒事兒，你別嚷嚷。”老爺子不受控制地大喘着氣，卻還是拉下來兒子的手，沒忘讓兒子小聲些。
事情到了現在，那趙家除了憤怒卻是一句話都沒有反駁，老爺子總算明白了，他這是徹徹底底的讓沈承懷給糊弄了，啥大筆的聘禮，啥縣裡頭的貴親，就算是有，那也都跟趙源這個人沒關係。
跟趙源都沒關係了，跟他家還能有個啥關係？一想到將來孫子們的前程，老爺子的呼吸就更加的急促起來。
“沈姑娘是個好姑娘，可我卻沒有那個福氣，是我趙源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人珍惜。”趙源沒注意到老爺子的動靜，該說的也都說完了，就轉頭衝着沈惠君待的那屋子鞠了一躬，沉聲道，“沈家姑娘，是趙源的不是，還請姑娘原諒。”
還不等旁人說什麼，趙源就又站在屋子中央衝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對不住大家了！”
從頭至尾，趙源並非是在訴苦或者博取同情，他就像是根本無所畏懼又不知道疼痛一樣，一臉平靜地將自個兒的傷口血淋淋地撕開，讓衆人看到那觸目驚心的事實，還有他沒說的趙家對他的苛待，讓大家都明白，這樣的一樁親事，自然不能成。
七夕剛纔就坐在她小姑的身邊，跟着她小姑一樣聽得清清楚楚，從趙源的第一句話開始，心裡頭很是震動。
她瞧見趙源站到中間去的時候就想到，或者趙源昨天那意思是答應她們了，可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趙源會這樣說，一番話說完把趙家沈家兩頭都徹底得罪了，然而這樣代價換來的卻是把沈惠君給摘了出來，最大限度地保住了沈惠君的名聲。
“對不住？對不住就完了？”趙有吉終於是壓不住火氣了，蹭地站了起來，眯着眼睛威脅道，“趙源，你還知道你在幹啥不？”
“趙叔趙嬸，村裡里正族老那我去跟他們說，不會讓你們爲難。”趙源聽了開口道，並沒有怕他的威脅。
早在一開口趙源管趙家兩口子不叫爹孃叫叔嬸的時候，小百里村來的人就都知道沒那麼簡單了，不說是趙家的小兒子，這咋叫得這麼遠？
“趙源，你不想活了是不是？讓你幹啥你偏不幹是吧？還反了你了……”趙家老大趙金早就忍不下去了，衝到趙源跟前二話不說就動手，“信不信我揍死你？”
趙金生得瘦小，在高壯的趙源面前顯得更是瘦弱，不過是因爲在家裡欺負趙源慣了纔敢這麼囂張，可真要是動手他卻是不敢，趙源雖然不怎麼搭理他時不時的挑釁，但卻不會由着他打，今天是看他爹和兄弟都在，他是不管不顧就下手了。
趙銀脾氣更是火爆，嘩地一下就把手邊兒的盤子給扔到了地上，盤子碎裂的聲音驚醒了屋裡原本還呆愣的人。
“你幹什麼？”沈承安就坐在趙銀的旁邊，一看他手還要去掀桌子，就呼地站起來使勁兒給按下去，“找死是不是？敢摔我家的東西？”
“啊……給我滾，你們家算個什麼東西？”趙銀在趙家村跋扈慣了，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哪有沈承安有勁兒，被這猛地一杵手要斷了一樣，“給我放手放手啊，媽的疼死老子了。”
“住手，你們要幹啥？老趙家要欺負人也要看看地方吧，這是老沈家，是在小百里村，我三爺爺我爺都在呢，你當是你們可以當霸王的地方嗎？”七夕在趙金衝着趙源去的時候就起身跑了過來，好在趙源不會傻站着捱打，才讓她趕得及攔在前頭，張口就喊道，順道就把沈家和小百里村一起給拖下水。
她不能讓趙源幫了她們還吃虧，可也不會啥都就自己往上衝，趙家在這兒不管不顧動手，本來就是讓沈家和里正他們沒臉，只是七夕給挑破了。
“幹啥？你們要幹啥？都給我住手！”里正也沒想到老趙家的人這麼不是東西，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就站起來喊道，還無法無天了，這是當小百里村的人都死了嗎？
里正這一開口，跟過來湊熱鬧的王天林王天良兄弟還有族老家的幾個年輕人，瞬時就把趙家兄弟給制住了，趙家來的人也不少，可多是女流之輩，平時在村裡罵仗那是沒有敵手的，可碰到這陣仗連手都動了，又是在人家的地盤，哪裡還有她們動嘴的地方，只能傻瞪着眼乾看着。
七夕一看放了心，就又扭頭道：“爺，你老不說句話？”
老爺子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情形，氣得自己連呼哧帶喘的，這個醜他可是丟大了，事情鬧到了這份兒上，他還有啥想不明白的，他恨不得現在有條地縫能讓他把自己藏起來，可偏偏這死丫頭竟然還不放過他。
“你們看看，看把我爺氣成什麼樣了？你們家騙個老人我們還都沒說啥，你們這是咋的，還想殺人滅口是咋地？欺負人也沒有這麼欺負的。”七夕咋能不知道老爺子是啥打算，她可不會就這麼放過他，一看他那樣正好叫道，“爹，你快看看我爺咋地了，我瞅我爺那臉色咋不對？”
“我……我沒事兒……”老爺子用盡了力氣才猛地喊道，硬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去，這會兒他要是真的氣背過去，那真是往後也沒臉在小百里村待了，呼哧呼哧喘了好幾下子，這才終於能開口說話了，心思急轉之下，卻是轉頭衝着趙有吉就道，可一說話還是止不住地哆嗦，“好，好啊，你們老趙家可真是行啊，你們……”
七夕瞬時就想到了老爺子要說啥，他這是打算把所有的錯都歸結到老趙家的身上，說的就跟這些內情他是完全不知道一樣，照舊扮演成一個慈父。
“爹，你還愣着幹啥，還不扶着我爺……”七夕看有小百里村的人在趙家人動不了手，就忙自己跑過去抓着老爺子，出聲打斷他的話，“你看我爺說話都不利索了……”
“我沒事兒，你們老趙家……”老爺子還掙扎着要出口，這時候再不給自己摘清楚，往後再想說啥也都晚了。
“爺你別說了，我們都知道，我們不怪你糊塗。”七夕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又喊她小叔，“小叔你快扶着我爺進去歇着，這裡有三爺爺，還有我爹他們，爲這事兒我奶都起不來炕了，可不能再氣着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