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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貝嘉·辛西的死絕對不是一件小事,要知道,他原本是辛西元帥最看重的兒子,而且辛西的年紀不小了,雖然這個年代已經沒有子承父業的說法,但辛西仍然是想將洛貝嘉拉到一個足以影響整個銀翼軍團的位置的。
一直臉色陰鬱的柯頓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聲,讓周圍正捏着鼻子屏氣降低自己存在感不要惹怒柯頓的衆軍官嚇了一大跳。
……這是怎麼了?被辛西元帥刺激太過腦子出毛病了麼……
柯頓笑得幾乎停不下來,好久之後才慢慢緩過來,看向他身邊的副官說:“去給我覈實一下,洛貝嘉·辛西是不是遭到刺殺已經喪命,情報系統給我動起來,能弄到洛貝嘉死時候的影像就更好了,我給你一天時間!”
副官立刻心中一凜,“是!”
“給我找林立洋過來。”
林立洋是銀河系的新聞部門負責人,柯頓現在要找他做什麼?
“十八歲的英雄……”柯頓緩緩說,“我們銀河系,倒是很久沒有這樣好的宣傳材料了,我看看,這三個小鬼都是去年年底才參的軍吧,蓋爾、範倫丁、薇薇安……很不錯,讓林立洋給我好好準備一下,孤膽英雄——只要他們撐過這三天活下來了,我自然不會虧待他們。”
現在銀河系內部對他已經有些微詞,柯頓對銀星軍團的掌控力毋庸置疑,卻到底要比辛西要差上一些,不說銀河系內部的派系鬥爭,就只說打仗這一方面,不僅僅是前線,柯頓很清楚這裡面有其他勢力在挑動,例如辛西,又例如……霍森。
年輕人裡表現得不錯的是有,但是,他們背後代表的勢力,卻不得不讓柯頓更慎重一些,這就更加襯得這三個小鬼最是符他的心意了,哪怕他們出身暗街的事早就被他挖出來了,這麼點兒黑底子柯頓纔不在意。
心念迴轉之間,柯頓已經決定將他們三個捧起來了,至少——可以往嫡系的方向發展,但也不能沒有半點兒防備,例如他培養了那麼久的羅迪森,關鍵時候真是不靠譜,柯頓可不想這三個小傢伙和羅迪森一樣,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但,首先也要看,他們可不可以在這三天內活下來。
瑪蒂爾達前線,薇薇安一行人確實在艱難地掙扎,確實如他們所料,在洛貝嘉和李明義遭到刺殺之後,瑪蒂爾達防衛軍內圍防守力量終於出現了缺口,他們趁機入侵,在幾乎所有士兵和戰鬥機器人都去追着蓋爾跑的時候,爲他們爭取了有限的時間。
薇薇安從來是很能下定決心的人,關鍵時候從不遲疑,即便如此,當他們在內圍一處倉庫稍作調整的時候,最初的八十人,只剩下了三十七個,哪怕加上還未歸隊的蓋爾,也只有三十八人了。
時間,卻還有兩天半。
一定要撐過這兩天半。
蓋爾坐下歇了一會兒,等待輕功回覆氣力值,他走的都是偏僻路線,沒有看到與瑪蒂爾達防衛軍交戰的前鋒營,離範倫丁他們在的地方已經不太遠了。
星空璀璨,刺骨的寒意讓蓋爾縮了縮脖子,不遠處的倉庫門虛掩着,沒有聽到丁點兒聲音。
蓋爾遲疑了一下才上前,果然,剩下的人都在,哪怕是範倫丁這樣可以一個星期不怎麼睡覺狂熱寫程序的人,在經過這短短的一天後,臉上都露出了幾分疲憊,他已經將外面的軍裝外套脫掉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襯衫,在蓋爾看來,範倫丁是有那麼點兒強迫症的,還有點小潔癖,但這時候他的襯衫皺巴巴的,全然看不出原本質地良好的模樣了——
甚至,他的肩膀上有一道傷口,看樣子是灼傷,哪怕不大嚴重,但顯然已經有些影響到他敲擊鍵盤的手了。
不知道爲什麼,蓋爾就感到心中一酸,當然,這條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既然選了,他們就不會後悔,不會後退,但是,過程之中,卻必然會有這樣難過的時候。
“範倫丁。”蓋爾輕輕地說。
在蓋爾進門的時候,衆人看到是他已經放鬆了警惕,範倫丁卻連頭都沒擡,戰鬥中雖然薇薇安分出了一些人手保護範倫丁,但是這種時候,再怎樣的保護都是有限的,範倫丁更多的還是靠自己,而在戰鬥之後,他還有技術工作要繼續,要說衆人之中誰最累,那無疑就是他了。
更何況,他還要幫蓋爾抹去痕跡。
雖然說蓋爾刺殺洛貝嘉的事配合影像的話會更有說服力,但是不行,範倫丁很清楚蓋爾的秘密,如果將這個秘密公之於衆,那麼蓋爾將會失去最強有力的保命手段,這是底牌,不能這麼快就掀開。
所以,他在毀掉蓋爾刺殺洛貝嘉和李明義時候留下的影像資料。
幸好這時候的瑪蒂爾達前線所有的系統並不是對外開放的狀態,所以一時還未流傳出去,而路達理大校在報告辛西元帥時候的遲疑,也給了範倫丁時間。
路達理第一時間上報了洛貝嘉遇刺事件,影像資料本來是應當作爲補充附註的材料的,但他當時認爲能夠抓到蓋爾,所以只是先將訊息報了上去,想把影像資料和蓋爾本人一起給辛西元帥,誰都不想直面辛西元帥的怒火,再加上那個影像資料頗有不科學的地方,路達理很擔心辛西元帥會懷疑他在資料上動手腳,所以更加遲疑。
等蓋爾失去了蹤跡,他決定趕緊將影像資料提交的時候,才發現……臥槽,資料打不開了啊!視頻正在呈現銷燬模式!
……技術官盡力搶救了,仍然沒能搶救回來……
這件事耗費了範倫丁相當大的精力,之後又爲了躲避對方技術官的追蹤,頂着肩膀的傷一直在敲鍵盤,使得他這會兒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
在蓋爾出聲喊他的時候,範倫丁彷彿纔回過神來,猛然間擡頭,就看到蓋爾花貓一樣的臉。
滿臉血污還笑得這樣開心的,範倫丁只見過面前這一個。
“你沒事吧?”沾了血的衣服都被凍得硬邦邦的傢伙居然跑過來問自己有沒有事。
範倫丁眯了眯眼睛,覺得面前的人真心不能更蠢。
蓋爾見範倫丁不回話,訕訕地抓了抓頭髮,“……你還在生氣嗎?對不起啦,後續問題處理起來是不是很麻煩……”
倒還真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範倫丁冷哼了一聲。
衆人:“……”
求別在這種又累又餓又緊張的時候秀恩愛好嗎?
“蓋爾,你的傷真的沒事嗎?”最後問話的是薇薇安。
蓋爾搖搖頭。
薇薇安瞧着也很累,“好,再休息三十分鐘,我們就要轉移了。”
悄悄躲在瑪蒂爾達守衛軍的眼皮子底下,他們從來不在一個地方呆太久,否則等到對方換崗, 被發現的概率會大大提升。
一天二十一小時,三十八人。
一天又十九小時,二十九人。
一天又十三小時,二十六人。
……
隨着時間的過去,他們也將命填了進去,從半天以前開始,他們已經收不到上頭來的任何訊息,薇薇安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很明顯,這意味着,銀星軍團第九軍前鋒營,已然全軍覆沒。
他們是最後的倖存者。
而掐着時間倒數變成了所有人的習慣,他們最後的十四個人,並沒有放棄希望。
能活着,誰也不想死,而人在面臨最艱難的困境時,往往能夠爆發出遠超能力的水平。
例如前鋒營,他們給瑪蒂爾達的守衛軍帶來的麻煩遠比想象中還要多,如果不是他們拖住了瑪蒂爾達守衛軍的主力,又因爲蓋爾刺殺瑪蒂爾達前線指揮官帶來的亂局,他們根本就沒有可能活到現在。
悄悄的,在範倫丁的掩蓋之下,瑪蒂爾達基地除了已經永遠不能開口說話的士兵,竟然沒有其他人發現他們的存在,這時候的瑪蒂爾達指揮部氣氛相當沉鬱,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孤狼一樣的銀星軍團前鋒營,從他們的身上咬下了這麼一塊血淋淋的肉。
在以爲自己獲得了勝利的瑪蒂爾達基地內圍警戒線內,有一支十四人的銀星軍團小隊,正如幽靈一般倖存着。
休息的時候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太累了,根本沒有力氣吐出一個字,這種高強度的求生戰遠比任何戰爭都要殘酷,或許沒有那麼激烈,但是稍有不慎,就是一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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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爾一直很擔心,時間到了,援軍真的會來嗎?
“會來的。”薇薇安肯定地說:“銀星軍團不會放棄瑪蒂爾達,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一旦放棄這裡,以後銀河系的某些星球依舊處於危險之中,柯頓元帥很清楚這一點。”
最後一天的黎明來得格外晚,最後活下來的九個人縮在巨大金屬建築的陰影裡,他們的機甲已經徹底被捨棄,徒步繞過了重點防備區,靠着蓋爾的隼空中的眼睛,纔算是避過了危險。
——雖然只是暫時的。
援軍真的會來嗎?
黎明的星辰格外明亮,失去了機甲,低溫對人造成的影響很大,有一位士兵純粹就是因爲在這種低溫的環境下發起了高燒而丟掉了性命。
蓋爾對此毫無辦法,他或許有加血藥,但是,發燒這種事,他的金手指完全沒有用,最後,還是靠着他酒罈子裡的烈酒,來給剩下的人保持身體的溫度。
甚至到最後連薇薇安都開始懷疑。
援軍真的會來嗎?
“來了!”範倫丁猛然間站起來,聲音沙啞地叫出聲來。
衆人立刻朝他看去,已經開始黯淡的眼睛瞬間變得明亮。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空中密密麻麻的艦隊。
銀星軍團的主力到了——
他們,終於活了下來。
銀星軍團第九軍前鋒營最後的九名倖存者。
這一戰,史稱瑪蒂爾達戰役,蓋爾、範倫丁和薇薇安的傳奇,就是從這裡起步,蓋爾的英雄之路,正式起航。
將黏在身上硬邦邦的血衣扒了下來,蓋爾好好洗了個澡,溫熱的水流過身體,他才真正感覺活了過來。
“蓋爾。”
回過頭去,就看到範倫丁站在門口,沒有什麼可以羞澀的,蓋爾甚至沒有絲毫的驚訝,更不會躲閃。
範倫丁溫熱的嘴脣在這個身體漸漸回溫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慰藉,他們任由熱水沖刷着身體,然後在水流之中親吻對方,直到身體越來越熱。
蓋爾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小心避過範倫丁身上的傷口,看着他長長的眼睫毛和俊美的臉龐,發出滿足的嘆息。
他們用這種別樣瘋狂的方式,來證明他們仍然保有鮮活的生命。
等到再次醒來,蓋爾覺得餓極了。
範倫丁躺在他的身邊,睡得正香,蓋爾猶豫着要不要叫他起來。
從兩天多前,他們就沒好好吃過東西了,只有小口喝他酒罈子裡的酒而已,又經過瘋狂一夜,恐怕他們的胃不大受得住了。
蓋爾還好,範倫丁卻因爲飲食上的挑剔,其實腸胃並不大健康。
還沒等蓋爾開口,範倫丁就醒了,他眨了眨眼睛,碧色猶如水波盪漾的眼眸定定看着蓋爾,慵懶地說:“好餓。”
蓋爾清了清喉嚨,“那就起來我們去吃點東西。”
等到他們走進餐廳,因爲時間太早,除了他們之外,幾乎就只有同他們一塊兒倖存下來的那幾個士兵。
薇薇安正坐在角落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吃着肉排,帶着惡狠狠的撕咬狀,而且充滿風捲殘雲的氣勢,反正是半點兒淑女氣質也別想從她身上找到的。
蓋爾和範倫丁弄了點東西在她身邊坐下,其實戰爭艦上的食物絕對稱不上好吃,他們卻彷彿吃到了從未吃過的美味,在餓極了的時候,他們可以吃下任何東西!
整個餐廳靜悄悄的,大家都在瘋狂汲取着食物。
漸漸的,餐廳裡來了一些起得較早的士兵。
這個年代,對於早晚用餐的時間已經沒有了硬性規定,士兵們在平時嚴守紀律,卻也有一定的自由,享有規定內的休息時間。
很快就有士兵認出了他們,餐廳裡有些竊竊私語的聲音。
蓋爾對此充耳不聞,範倫丁和薇薇安當然也不會在意。
直到一個士兵吃完早餐站了起來,他放好餐盤,默默地朝着三人的方向走來,在他們坐的桌旁站定。
蓋爾詫異地擡頭,這是萊恩斯,同他們一塊兒活下來的士兵之一。
就見他雙腿和脊樑挺得筆直,站在他們三人坐的桌子旁邊,鏗鏘有力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謝謝長官!”
他的嗓子還沒完全恢復過來,帶着極致疲憊後的沙啞,但是這一聲卻很響亮,整個餐廳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四個字裡,蘊含着活下來的喜悅,和對孤身刺殺瑪蒂爾達指揮官給他們贏得一線生機的蓋爾、從頭到尾最爲辛苦一遍遍將他們帶出危險的範倫丁、指揮帶領他們走到現在的薇薇安無盡的感激和欽佩。
然後,這位右腿微跛的士兵才慢慢走出了餐廳。
在他走後不到兩分鐘,又一位士兵走到他們面前,仍然是那樣的軍禮,仍然是一句簡單的感謝,然後離開。
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
最後,是最初靦腆膽小的應振明,和開始時對薇薇安頗有微詞的一等兵烏特雷德。
十一小隊倖存率最高,八人之中,活下來五個,應振明和烏特雷德一直堅定地跟在三人的身後,從未有過片刻猶豫。
於是,他們活了下來,從那噩夢般的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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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長官!”應振明敬着軍禮喊了出來,卻又一次哽咽,然後淚流滿面。
他是愛哭,可是,他活下來了,爲什麼不能哭?
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纔好呢。
整個餐廳裡靜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