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楚偉南主動辭去潮汕商會會長一職,商會理事全票同意,由副會長何定賢當選新任會長,商會理事鄭裕同當選新任副會長,楚偉南獲潮汕商會永遠會長一職。
等同於終身榮譽會長。
畢竟,榮譽會長也是有期限的。
實際上,楚偉南依舊處理着商會內大部分的公文,以及日常公務,唯有涉及到大型會議,商會發展的決策,纔會交給何定賢親自處理。
何定賢經手的第一件商會事務,則是關於商會理事補缺競選事宜,之前商會內就有一個理事缺額,現在隨着鄭裕同上位副會長,理事席位缺額兩人。
瑞和堂。
閣樓。
茶座。
鄭裕同穿着褐色長衫,模樣要比兩年前豐腴不少,看得出來跟隨國際金價上漲,周大福金鋪收入不菲,董事長的位置是越做越穩,而且在商會鼓勵往地產行業發展後,個人成立了一間新世界建築公司,競標到跑馬地藍塘一片地塊,正在興建別墅,認購的客人不少,銷量極佳。
何定賢身穿西裝,坐在主人位,慢條斯理泡着茶,手邊擺着一份文件夾。
看文件潦草的樣子,顯然已經被翻看過。
王老吉、楚偉南、馬應彪等人也坐在一旁。
何定賢用木夾把一杯杯茶,不疾不徐的擺到大佬們手邊,說完一切後笑着說道:“怎麼樣,對參選的新人有什麼看法?”
“參選的新人不少,但有能力,有名聲的人不多。”馬應彪端起茶杯,飲了口茶,現在是港島經濟的一個窗口期沒錯,做出適當的商業佈局,未來將收穫豐厚的果實。
許多大佬都是此時起家的。
但現在也是港島商界的一個恢復期,大多數老闆都是靠二戰前的生意起家,或者是在二戰中撈到利益興家,上一輩的大佬們正值壯年,下一輩的年輕人還沒起來。
何定賢通過一個個小機會,一步步爬起來是異類,這種人在什麼時候都能起家,大多數人還是要乘時代的東風。
除非是繼承家業的太子哥。
“何添先生吧。”
王老吉道:“何先生是恆生銀號的創始人之一,任職總經理,六年前加入商會一直忙於工作,今年有志競選商會理事肯定要支持。”
“是該給何先生留一個位。”
楚偉南點頭道。
何定賢見狀早有預料,笑着道:“何先生雖然在恆生銀號沒有股份,但是在銀行業聲名遠播,不開口則罷,開口是該給一個位置。”
河添是廣州番禺人與恆生大老闆何善衡爲同鄉,當年一起來港島創立恆生錢莊,但由於只是一個雜糧鋪小老闆妾生的兒子,手中資本不足,在銀號創建之初沒有投錢,爲五大創始人中排名最尾的一個。在創建之初就負責錢莊內部賬目,擔任大掌櫃的職務,現在爲銀號總經理,職務還是一樣,但隨着銀號越做越大,收入地位,水漲船高。
番禺人大多會加入廣府商會,但番禺人居住着許多潮汕人,河添便是其中之一,更認同潮汕鄉會,自然就會加入潮汕商會。
況且,除了寧波、山東等文化、語言相差太遠的商會常互相排斥外,廣省內部的商會並不拒絕其它市縣的加入,隨着潮汕商會的壯大,越來越多五邑、廣府、東莞、佛山人加入潮汕商會。
雖然各地都有商會,但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誰都喜歡加一個強的商會作靠山。
何定賢在身爲副會長的時候,便讓人多優待外市會員,經常敲打愛排外的潮汕佬,導致商會裡的氣氛改善很多。這可能也是河添有意競選理事,爲商會做事的原因。
“好。”
“就這樣定了,剩下一個理事的位置呢?”
王老吉品了口茶,出聲問道。
“我覺得潮福酒樓的老闆陳啓年先生不錯。”鄭裕同提議道:“商會理事多爲工廠主、商行、做貿易的老闆,適當吸納一些酒樓主,餐廳老闆也能壯大實力。”
“畢竟,隨着港島發展餐飲業肯定也會發展。”
馬應彪當即搖頭:“就算把全港酒樓加在一起,賺的錢也沒有一間貿易行多,酒樓體量還是太小,而且太受市場影響,將來在酒樓、餐飲上工的人多了,或許可以給一兩個位置,但不是現在。”
“乾脆讓勝德工業的老闆張先生上好了。”
勝德工業是一間五金製造廠,在港島五金行業裡佔據有一定份額,雖然沒有到龍頭企業的地步,但算是潮汕商會在五金業裡最能拿出手的人物,加入商會也有七八年,方方面面都很合適,但方方面面都不突出。
何定賢不得不感嘆搞服務業的地位低啊,連帶着老闆都被看不起,但沒辦法,這年頭連鎖餐飲搞不起來,沒有一個地區性的巨頭出現,餐飲業一盤散沙自然給人看不起。
商會裡酒樓老闆倒是不少,但地位極低,常被人笑罵是端盤子的。
何定賢感慨過後,忽然笑着問道:“怎麼沒人提長江工業的李老闆,據說他爲了一個理事的位置,東奔西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底下的會員也有很多支持他。”
鄭裕同笑道:“阿賢,底下的會員不知道長江工業代表什麼,我們手中拿着票的要再不知道,早晚被人賣給鬼佬還替他數錢。”
馬應彪也道:“長江工業在宵琪灣的工廠被燒不到一個月,便全線恢復開工,據說匯豐銀行專門託關係替李家城在歐洲進口了最新的生產線,還批了五百萬港幣的貸款幫長江工業回血。”
“這種待遇跟親兒子比也差不了多少,我們不能打死他,也得讓他一輩子擡不起頭,想在潮汕商會出頭是不可能的。”
王老吉喝着涼茶,不置可否,他一輩子大風大浪見得多,對李家城這種人沒有多大興趣。
楚偉南則是深悉女婿的性格,面色疑惑的問道:“阿賢,你怎麼想的?”
“讓他上位。”何定賢揣摩着茶杯,笑臉吟吟:“他總想借商會的皮保護自己,我們趕不走他,但也不能讓他白嫖,就讓他擔任商會理事,起碼他在做什麼,怎麼做,能給兄弟們看見。”
“你的意思是”楚偉南思索道:“把他架到火上烤?”
何定賢點點頭:“對。”
在李家城敢在工廠升起大英國旗之後,便不能再對其抱有幻想。如李家城這種人對他越好,他越會得寸進尺,只要有利益的事,不管冒多大風險,多昧良心都敢幹。
這人的經商風格遠沒後世自傳中誇耀的那麼保守,命裡偏愛火中取栗,只不過,善於英逢鬼佬而已。他以前是看過李老闆的自傳,接觸過李老闆之後,發現自傳裡的人,更像是李老闆想象中的自己,十分的理想化。
何定賢思來想去,想要合情合理幹掉李家城的最好辦法,便是一層層撕去其僞裝,讓他徹底喪失華人那層皮的保護,讓人白心給露出來,自然就能拿下。
“這樣也好。”
楚偉南微微頷首,他也發現李家城有點手段,爲免把李家城養成心腹大患,最好的辦法就是早早幹掉。
“那就這樣定了。”
鄭裕同也表示同意。
說到底只是一個商會理事的位置而已,對有鄉情的而言,價值千金,於大多數人而言,其實沒什麼價值。李家城要在商會裡撲騰出幾個水花,真的很難.
同一天。
夜晚。
寧波會館。
邵毅夫在會館中堂擺了一張圓桌,請商會副會長董郝雲、李惠利、以及名譽會長邵醉翁、理事邵邨人、王傳霖、陳廷華、曹光標一起食夜宵。只見圓桌中間擺着一碗蝦米粥,還有一圈各色寧波菜。
邵毅夫在回到港島之後,小有起色之後,便迅速接手了寧波商會會長的位置,讓兄長邵醉翁坐冷板凳去了。
邵醉翁連邵氏電影公司都交給出去了,再交一個商會會長的位置算什麼?寧波商幫雖然歷來名氣不小,是華人海外商幫中較爲有名的一個,但是與潮汕商幫、八閩商幫、客家商幫還是差了些。作爲二戰前即在上滬電影界稱雄的邵毅夫,要接管商會其實很容易,上上下下也沒人不服氣。
這時邵毅夫站起身用湯勺盛出一碗碗粥,一一交給參會者,當舀完坐下後,嚐了一口,笑道:“寧波有句老話叫作‘寧波熟,一碗粥’,古意是講寧波的土地貧瘠,熟一季分到每人頭上,每天也就只夠喝一碗粥。”
“我們寧波人不得不被迫走四海,闖天下。”
“現在呢,也指出門在外的寧波人,坐在一起喝一碗粥就熟了。我先前一直在南洋發展,回港島之後才發現,我們寧波人快要被潮汕人打的擡不起頭了。”
董郝雲、李惠利、王傳霖、陳廷華等一干寧波商人,臉色驟變,在場都是港島寧波幫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特別是船王董生、鐘錶大王李生。
這一句話是在罵他們沒照顧同鄉?
“邵先生。”
“你什麼意思?”董郝雲輩分、人脈不如邵老六,但產業之龐大,可一點都不怵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