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覆盤和覆盤

第192章 覆盤和覆盤

急促的軍鼓聲中,兩個大隊的帕拉圖士兵拉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無情地驅趕赫德傷兵走向匯流河。

在還不算太長的職業生涯裡,溫特斯已經見過許多慘絕人寰的景象,但是眼前的一切仍然讓他目不忍睹:

人,就像籠圈裡待宰的牲口,密密麻麻擠在一起。

上千赫德傷兵被困在一塊小到不能再小的幹岸上,他們身前是血跡未乾的矛尖,身後是森冷湍急的河水。

太多的人,太小的地方。

你的肩膀頂着我的胸口,我的後背壓着他的後背。每個人都動彈不得,身體幾乎失去控制。

最外面的赫德人站到膝蓋深的水裡,裡面的赫德人還在把他們往外推。

他們絕望大叫、哀求,拼命往岸上擠,旋即又被人羣裹挾向更深的水域。

遠處的婦女、小孩哭聲震天動地,就連見慣生死的帕拉圖老兵也無法直視赫德人的眼睛。

但是軍鼓一刻不停,催促着帕拉圖士兵繼續向前。

赫德傷兵在岸上的空間被進一步壓縮,不肯挪步的赫德人被刺死,想要衝破矛牆的赫德人死的更快。

有幾個幸運兒抓住空子穿過矛牆,沒跑出幾步就被帕拉圖騎兵從身後砍死。

最後,赫德人被徹底趕下幹岸,帕拉圖士兵也走入河水,步步緊逼。

一個、兩個……接連有赫德傷兵慘叫着被急流沖走,而軍鼓仍然在響。

溫特斯終於見到現場最高指揮官豪格維茨上校和拉斯洛上校。

[注:豪格維茨是“阿爾帕德派系”的二把手,拉斯洛是“塞克勒派系”的二把手,前者是騎兵軍官,後者是步兵軍官]

“兩位長官,恕我直言。”來不及自我介紹,溫特斯開門見山:“你們處理掉這批赫德人,等於在給蠻酋亞辛幫忙。”

拉斯洛上校神色麻木地看向溫特斯,又轉過頭去,一言不發。

“你是誰?”豪格維茨皺起眉頭,把溫特斯上下打量一番,堂堂上校顯然是不認識眼前的小小尉官。

但豪格維茨緊接着看向強運,突然發出一聲冷笑,似乎認出了這匹馬。

“哦,是你。”豪格維茨也轉過頭,不拿正眼看溫特斯:“這不是阿爾帕德將軍特別喜歡的那個維內塔小子嗎?你這兒馬倒是不錯,盧西亞種?”

見兩位上校一副懶得理睬他的態度,溫特斯又急又怒。

溫特斯壓着火氣,語速飛快地說:“這裡有近萬俘虜,不是傷員就是老人、婦女、小孩。他們要吃!要喝!要住!而且還不能上戰場。殺光他們,就是幫白獅擺脫上萬累贅!”

到最後的溫特斯幾乎是在嗆聲:“兩位長官!難道不懂得[悲憤的軍隊一定會取得勝利]的道理嗎?”

他把“長官”一詞咬得特別重,語氣異常不敬。

豪格維茨勃然大怒,他怒視溫特斯,出聲喝斥:“[舊語]你懂什麼?”

溫特斯梗着脖子,迎着上校的目光,用眼神頂了回去。

空氣中的火藥味幾乎令人窒息,附近的士兵下意識背過身,不敢摻和軍官間的矛盾。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響起,把火藥味稍稍驅散,安德烈終於追上來。

他勒馬給兩位長官敬禮,衝溫特斯大喊:“蒙塔涅少尉!你在這幹嘛?傑士卡中校在找你!”

“快走吧!中校等急了。”安德烈撥馬走到溫特斯身邊,拉着後者的袖子:“兩位長官,請容我們先行告退。”

豪格維茨輕哼一聲,無趣似地搖搖頭,揮手道:“滾吧。”

溫特斯甩開安德烈,繼續追問:“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豪格維茨怒極反笑,但還不等他有什麼動作,沉默至今的拉斯洛中校在他之前開口。

拉斯洛面無表情地看着溫特斯:“不,你說的有一些道理……鼓手,停鼓!”

奪命的軍鼓聲終於休止。

帕拉圖士兵先是茫然停下腳步,隨後在百夫長的指引下退回河灘,重新列隊。

豪格維茨一愣,摸了摸下巴,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赫德人倖免於難,彼此抱頭痛哭。他們相互攙扶着站在淺水中,仍不得上岸。

拉斯洛召來一名傳令騎兵,吩咐幾句之後,傳令兵朝着大營疾馳而去。

“你說的,我不懂嗎?”豪格維茨看着溫特斯,用教訓的口吻說:“傷兵會痊癒,小孩會長大,女人會生更多士兵。這些都是亞辛的部衆,所以才更不能留活口!”

溫特斯不甘示弱,反駁道:“傷兵痊癒,至少要一個月後;兒童可以上陣,至少要五年後;女人生更多男人,更是至少要十五年後。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亞辛就在我們身後!哪個急?哪個緩?”

“我們自有考慮!軍團如何處理亞辛部衆,容得上你插嘴?”豪格維茨重重停頓,總結式地說:“勝利者奪走失敗者的一切,這便是荒原的規則,你們維內塔人根本不懂!如果北岸一戰輸的是我們,赫德人會對我們仁慈?你們的腦袋早被掛上馬鞍!”

拉斯洛盯着溫特斯,神情仍然像木偶一般麻木:“我已經派人回去請示,這件事兩位將軍自有安排。你們可以走了。”

溫特斯還是有些不服氣,但這件事他確實說的不算。上校拿軍團長壓他,他也無話可說。

他敬了禮,打馬離開。

氣呼呼往回走時,溫特斯突然回憶起在狼鎮的日子。

在狼鎮他雖然兩次遇險,但現在回憶起來,那時他其實過的很開心。

狼鎮的鄉親們尊敬他,他平日裡說一不二,而且沒有人對他指手畫腳。

甚至帶領狼鎮百人隊當民夫的奔波日子,也比現在來的舒坦。

他終於明白爲何老神棍會說“駐鎮官這種土皇帝,給個千戶也不換”。

受制於人,真真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情,尤其是在等級森嚴的軍隊。

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溫特斯攥着鞭杆四下掃視,最後朝着空氣狠狠揮出一鞭:“[粗鄙之語]!”

這是他最後的冷靜——沒抽強運,因爲他捨不得。

“咱哥們什麼時候受過這委屈?要我說,你剛纔就該把你那枚大十字勳章戴上,給他看!”安德烈並不擅長開解人,他少見地嘆了口氣:“忍一忍,撐到回家,咱們就不給傻X日羊佬扛活了!”

“別提回家。”

“爲什麼?”

“你每次提到回家,我都有不好的預感。”溫特斯把掛墜盒拿在手上,回家的渴望第一次如此強烈。

他沒有打開掛墜盒,此刻他實在無法面對安娜。

“那行,直到回家前,我都不提回家。”安德烈朝地上啐了一口,有些惱火地說:“他媽的!老人小孩也要殺!邊民!真他媽野蠻!”

不知爲何,[野蠻]這個詞從安德烈嘴裡說出來,天然帶上三分黑色幽默。

沉默了一會,溫特斯思索着問:“那個步兵上校,叫拉斯洛的?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拉斯洛?”安德烈想了想,一拍腦門:“聽說有個大官兒子戰死了,好像就姓拉斯——洛?”

溫特斯忍不住長嘆一聲。

另一邊。

看着兩個百夫長打馬遠去,豪格維茨上校隨口對拉斯洛上校說:“哼,想不到維內塔人那羣店小二,居然也有像高原人一樣的直腸子?”

如果是和自己的手下說,這句俏皮話或許能引來一陣鬨笑。

但拉斯洛充耳不聞,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一般。

豪格維茨仔細打量着同僚的臉,拉斯洛的五官如今就像木偶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雖然二人平時總是不對付,但豪格維茨也有兒子、女兒,他甚至不敢想象失去孩子的痛苦。

但豪格維茨也不會開解人,只能發出一聲幾乎無法聽見的嘆息。

……

時間緊迫,等不及全軍收攏。

第二日清早,四個已經集結完畢的大隊便作爲先頭部隊出發。

傑士卡大隊因爲早早整備完畢,所以也在先頭部隊之列。

沒有什麼儀式感,也沒有動員、沒有演講。命令下達,不分常備軍和輔兵,所有部隊牽出馬車就走。

傑士卡部有一樣優勢,因爲先前是輜重部隊,又強徵了許多商販的車輛和騾馬,所以他們馬車保有率比起其他部隊要高很多。

夜襲特爾敦部大營一役奪取的四千餘匹赫德馬,一小部分下了鍋,一大部分被軍團收走。

還剩下五百多匹在傑士卡中校手裡。雖然不堪用,總比沒有強。

加上原來的騾馬、戰馬以及少量毛驢,滿打滿算近千匹大牲口,所以傑士卡部也不缺拉車的馬。

巴德憂心忡忡:想讓馬乾重活不僅要給乾草,還要給料。近千匹大牲口,每日吃的草料就是恐怖數字。

出發時必須儘可能多載,可又怕牲口撐不住。

所以巴德挑出四十多名養過馬的民兵,由安格魯負責,專門監督大隊的騾馬的使用情況。

“安格魯先生不僅懂馬,而且知道心疼牲口。”巴德向中校彙報時,這樣評價小馬倌:“不是自己家的也心疼。”

“那就他。”傑士卡也點頭同意:“提他做臨時軍士,再收拾幾個刺頭。否則他年紀太小,壓不住別人。”

任命下達,狼鎮的民兵都在說:“馬倌小鉤子現在真成了馬官。”

[注:安格魯就是鉤子,語氣正式就是大名,語氣曖昧就是暱稱]

在晨曦中,先頭部隊跨過臨時橋樑,抵達匯流河南岸,隨後向東進發。

眼下的情況是這樣:

帕拉圖在東邊,撤退要往東走;

匯流河自西向東流,最後匯入冥河,可以走南岸、可以走北岸;

北岸,有赫德騎兵出沒;

南岸,目前暫時安全。

問題在於:[如果走南岸,帕拉圖人沒法渡過冥河]。

越靠近北邊,匯入冥河的支流越少,河道越窄,所以越容易渡河。

先前派出的工兵大隊和兩個步兵大隊就是往北去,去尋找適宜地點架設浮橋。

所以到最後,還是得走北岸。

只不過塞克勒使出一個障眼法,先頭部隊先到南岸,往下游走三十五公里,從一處淺灘再繞回北岸。

那處淺灘就是阿爾帕德騎兵部隊的迂迴位置。

……

時間倒退回前一晚,困到意識模糊的溫特斯被傑士卡中校叫進帳篷,帳篷裡還有巴德、安德烈和梅森。

中校宣佈,要給手下的百夫長們推演覆盤。

五人圍坐在一張小桌旁,其餘四人眼巴巴看着傑士卡中校掏出一塊巴掌大的木板,木板展開後變成兩巴掌大的棋盤。

傑士卡中校又從一方褪色的木匣裡取出棋子,作爲敵我各部的標誌。

溫特斯隨手拿起一枚棋子把玩。

棋子的材質他認不出,看起來像石頭,手感冰涼舒適。

至於雕工——溫特斯小心翼翼地把棋子又放回棋盤——雕工很精緻。

線必連貫均勻、角必光滑圓潤、表面細細打磨過、溫特斯可不敢隨便碰。

“學着點。”傑士卡擺好棋子,對哈欠連天的溫特斯說:“你們總不會當一輩子百夫長。”

從已知情報來看:

赫德聯軍圍點打援。

得知北寨遇敵,塞克勒領兵支援,行至半路遇伏。

遇伏當日,塞克勒派人通知阿爾帕德提前行動。

爲了確保出其不意,以及繞過赫德人的耳目,阿爾帕德把軍旗都留在大營作爲疑兵。

他帶領騎兵主力部隊先到南岸,再向東行進三十五公里,從淺灘渡河,繞到赫德人背後。

如此大範圍迂迴,纔有了最後的雷霆一擊。

塞克勒的計劃就是一記狠辣的右勾拳,簡單有效的砧錘戰術。

只要阿爾帕德部成功迂迴,塞克勒正面的赫德部隊必敗無疑。

對於塞克勒而言,最大的難點在於如何不驚動敵人、不嚇跑敵人。

傑士卡中校給百夫長們分析:塞克勒最初應當是以北寨爲砧;遭遇伏擊之後,計劃變更以臨時營地爲砧;到了最後,主戰場還是回到北寨。

根據敵人佈置的變化,塞克勒的佈置也進行了三次變化。

正菜只有這一道,至於傑士卡部的行動,只能算是頭盤。

“就是這麼回事。”傑士卡中校推倒棋子,結束了他的覆盤:“也不能怪老頭子看我們來氣。”

溫特斯、巴德、安德烈和梅森四人圍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

如果沒有傑士卡中校覆盤,溫特斯甚至不知道其他地方發生什麼。

百夫長能得到的情報太少,和士兵看到的東西幾乎沒區別。

對溫特斯而言,他周圍一百米以內就是整場戰爭。

也正是因爲傑士卡中校的覆盤,溫特斯才明白爲何塞克勒將軍對傑士卡部如此惱火。

塞克勒煞費苦心、精心籌劃,先拿北寨做餌,後拿自己做餌。

他要是“一錘子敲下去,砸碎赤河、特爾敦兩部”。

傑士卡部火燒特爾敦老營,雖然重創特爾敦人,卻也導致赫德聯軍兵力分散。

特爾敦部祭天金人被奪,發瘋一般硬打橋頭堡。

所以到最後,被鐵砧和重錘砸碎的只有赤河部。

另一邊,特爾敦部雖然被擊退。

但是傑士卡大隊的兵力太少,沒打成殲滅戰。

烤火者核心部衆尚在,他一路收攏潰兵靠近主戰場,赤河殘部反而藉助烤火者逃出生天。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得知自己拼死作戰反倒攪亂塞克勒將軍的計劃,四個百夫長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在缺少信息的情況下做出正確決策,纔是名將之姿。”傑士卡中校擺弄着棋子,淡淡地說:“看來我們都不是名將。”

“戰機擺在眼前。”溫特斯又好氣、又好笑,他看向巴德、安德烈:“我們總不可能放過吧?”

傑士卡中校打了個哈欠,開始收拾棋盤:“我只說我們不是名將而已。作爲百夫長,你打的很好。”

“反正我們就是芝麻大的百夫長。”安德烈總結道:“敵人脖子伸過來,我們就砍。要怪就怪賽勒克將軍沒來知會我們一聲。”

“別說了。”梅森中尉利索地接過黑鍋:“都怪我。”

溫特斯十分疲倦,他蜷縮在椅子上不想說話。他只想儘快回家,哪怕是回狼鎮也好。

傑士卡中校收好棋盤、棋子,又取出幾份地圖發給衆人,問:“你們圖上作業怎麼樣?”

“A+。”溫特斯接過地圖,頭也不擡。

“A。”這是巴德的回答。

“B。”安德烈不好意思地說。

梅森撓了撓頭,尷尬地說:“我剛出校門時也是A+,現在不知道還剩多少。”

地圖是垂直投影地圖——這是三十年前軍事改革的成果之一。

比起四十五度角俯視地圖,垂直投影地圖更難理解,但是更精確,可以承載更多的信息量。

[注:尚沒有等高線]

溫特斯一打眼就認出這是邊黎周圍的地圖,他好奇地問中校:“用石墨條畫的?您親自畫的?每一幅都是您畫的?”

中校點了三次頭。

溫特斯對中校的敬意陡然提升:“您居然還會測繪?”

“從軍團的大比例地圖扒下來的。”

“哦……”

傑士卡中校問百夫長們:“看到匯流河下游標示的淺灘了嗎?”

四人齊齊點頭。

“那就是阿爾帕德部的渡河地點,我們也要從那裡過河。”傑士卡中校宣佈:“我們是先頭部隊,明天一早出發。”

四名百夫長反應平平,早晚要走,先走反而是好事。

梅森突然來了精神,忙問:“那……那尊金人怎麼辦?繼續埋着。”

溫特斯也來了精神,挺直腰板、豎起耳朵。

“還能怎麼辦?”傑士卡中校冷淡地回答:“繼續埋着。”

“會不會被人起出來?”梅森猶豫地問。

“那就被起出來。”傑士卡中校皺起眉頭:“大炮都嫌累贅,還帶金人?等下次打赤河部的時候,再找機會起出來。”

“下次?”

“哼,邊黎是破了,但是白獅沒死。看着吧,這仗還沒完。”

“下次可能很多民兵就不服役了。”

“登記造冊,只要沒丟就虧不了他們。”

巴德拿着皮尺比量一番後,略有吃驚地說:“阿爾帕德將軍一日兩夜的奔襲距離,光直線就有將近九十公里?”

溫特斯接過皮尺,親自動手測算了一遍。

如果比例尺沒問題,直線距離真的有七十公里。

一天兩夜不休息,越野行軍的直線距離超過七十公里。抵達戰場後以一次海嘯般的衝鋒把赤河部砸得粉碎……還有餘力繼續追殺殘敵。

溫特斯引用老元帥的讚歎:“當真是奔馬鐵流。”

傑士卡也露出一絲笑意,也沒多說什麼。

“圖上作業的功夫別丟下。”傑士卡中校拿出幾個小木筒給百夫長們裝地圖:“早晚有用。據說老元帥就喜歡隨身帶着白紙本,碰見他喜歡的地形就記錄下來。”

“哼,我小姨還說老元帥喜歡做家務、寫作業和吃萵苣。”溫特斯打着哈欠,小心翼翼地收好地圖:“我發現各共和國都有特色版本的老元帥軼聞,攢的差不多我就把它們合訂出版,書名就叫《偉人的足跡》。強制每名陸幼學生買一本,呵呵,我發了。”

衆人搖着頭,露出無奈的笑容。。

帳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請問,蒙塔涅少尉在嗎?”

帳內的幾人對視一眼。

“請進!”溫特斯高聲說。

一個高瘦、嚴肅的步兵校官撥開帳簾,走進軍帳:“唔……傑士卡?你也在?”

傑士卡中校站了起來:“羅伯特?你怎麼來……你來找蒙塔涅?”

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傑士卡給其他人介紹道:“這位是第六軍團的羅伯特中校,我的老相識,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尉官們趕緊敬禮。

“哎呦,哪有你了不得?咱們趕緊說正事。”羅伯特擺擺手,焦急地詢問:“哪位是蒙塔涅少尉?”

“我是。”溫特斯回答:“請問長官您需要我做什麼。”

羅伯特眯起眼睛,從頭到腳把面前的少尉審察一番,可他沒看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他只看見一個疲倦的年輕人,略顯消瘦,氣質溫和而安靜,完全沒有傳聞中那麼誇張。

年輕人額角有一處不明顯的白色傷疤,那個位置再往下偏兩寸,這頂帳篷裡就會再多一位獨眼龍。

“你們這些施法者,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羅伯特中校略顯遺憾,他又緊接着問:“聽說,你現在是軍中唯一能使用魔法的施法者?”

……

稍後,羅伯特大隊的營區,溫特斯見到同樣是施法者的羅伊中尉。

羅伊中尉嘴裡塞着毛巾,臉色慘白、牙關緊咬,蜷縮在毛毯下,身體止不住地打顫。

“我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羅伊的身上沒有任何外傷,也看不出有內出血。”羅伯特中校的眼睛微微泛紅:“可他現在就是這樣……痛不欲生,他現在太痛苦了,我甚至想過給他一個痛快,也好過這種無休止的折磨……”

溫特斯給羅伊蓋好毯子,問:“軍中所有施法者都這樣嗎?”

羅伯特中校坐在板凳上,扶着額頭回答:“有人的情況沒這麼嚴重,但也沒法再使用魔法。羅伊還算好的,還有人意識比羅伊還清醒,不停地大喊‘殺了我殺了我’,疼到昏過去、又清醒、再昏厥、再清醒。”

旁邊的瓦爾加少尉輕聲說:“彷彿他們的肉體還在塵世,靈魂卻已經拖進煉獄裡受苦。”

“我能和那些症狀較輕的人談談嗎?”溫特斯又問。

“可以,我帶你去見他們。”羅伯特中校說走就要走。

“中校,先等等。”溫特斯急忙叫住對方:“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當務之急應當是減少羅伊中尉的痛苦。”

……

羅伊在經歷什麼?溫特斯再熟悉不過,因爲他也經歷過,就是那次意外使用火龍捲術後的[肌肉拉傷]。

溫特斯有一個猜測:羅伊的階段尚屬於“拉傷”,而那些死掉的赫德薩滿則是被“拉斷”。

不過“肌肉”的比喻是否恰當,溫特斯並不確定。

第三隻手的運作模式是否真的像血肉手臂一樣,溫特斯也不確定,這是他眼下能找到的唯一“自洽”的邏輯。

所以理論上,只要使用莫里茨牌秘方鎮靜劑,在睡眠狀態下等待第三隻手自我修復即可。

甚至,痊癒之後還會有所收穫。

長期進行“莫里茨式”超負荷訓練,溫特斯的法術能力提升遠比過去要快。

他因而推測“撕裂再癒合”的過程,能夠讓“肌肉”乃至於“骨骼”更加強壯。

但是問題在於,溫特斯手頭沒有那種鎮靜草藥。

聯省那班王八蛋把他推進馬車的時候,他隨身攜帶的草藥還在行李包裡。

行李包也沒跟着送到帕拉圖。

所以這大半年溫特斯的訓練主要集中在[精度控制]上,超負荷訓練全靠意志死撐,導致他的睡眠質量愈發糟糕。

而且即便有那種鎮靜草藥,溫特斯也不會拿出來。

帕拉圖的施法者智力沒有問題,當他們恢復正常後,早晚會發現他們的法術能力得到略微提升。

提升其實很不明顯,據溫特斯直觀感覺,實際上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維內塔人有一句話:“小數怕長計”。

假設每天提升百分之一,一年就能提升三十七倍;每天提升兩百分之一,一年就能提升六倍。

[注:指數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函數。]

[又注:以指數形式提升只是溫特喵的猜測,但他確實進步許多]

在溫特斯看來,這種鎮靜草藥應該被劃爲戰略物資,它的秘密應該作爲永遠的秘密,嚴禁出口任何成品、秧苗以及種子,走私者一律處以極刑、全家連坐、開除教籍。

然而問題在於,聯盟不產這東西,整片大陸都不產……

只能從已知世界的盡頭、文明的邊緣的邊緣、沒法想象有多遠的地方——帝國的海外殖民地獲取。

那裡的土著拿這玩意當助眠藥、咀嚼片和水煙葉用。

所以溫特斯就更不可能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尤其是泄露給帕拉圖人。

沒有鎮靜草藥,那隻能用土辦法。

……

“你知道怎麼減輕羅伊的折磨?”羅伯特中校滿懷期待地問。

“要不……”溫特斯試探着問:“灌點酒試試?越烈越好。”

酒精麻醉也是一種療法,溫特斯在船上使用過。他原本連這個都不想說,但看着生不如死的羅伊中尉旁邊,他不忍心。

帳篷裡除了被幻痛折磨的羅伊中尉,其他人全部呆立。

羅伯特中校和瓦爾加少尉四目相交,中校微微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瓦爾加少尉無奈地說:“溫特斯,你覺得我們沒想過用酒嗎?我們試過,沒用。他牙緊咬着,硬灌進去反而會嗆到。”

“牙緊咬着,那就撬開。嗆到,就摳出來再灌。”溫特斯的理性佔據上風,他一攤手:“要麼灌酒,要麼把他打昏,我只想到這兩種方式能夠減輕他的痛苦。打昏的力量一旦控制不好,人會被直接打死。對比之下,還是灌酒更安全。”

羅伯特中校攥緊拳頭轉過身來,盯着溫特斯問:“你確定沒有別的辦法?”

溫特斯有些猶豫,他支支吾吾地說:“或許……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羅伯特中校連忙逼問:“什麼辦法?”

“這個……據說窒息也能讓人昏迷,要不然試試窒息?”溫特斯也十分無奈:“總覺得讓他昏過去,總比讓他清醒受折磨好。”

羅伯特中校一拍大腿,紅着眼睛,咬着牙說:“灌!我親自灌!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實在沒有辦法,我親自讓羅伊解脫,他不應該受這種折磨……”

溫特斯也覺得用烈酒的可信性最高,沒有撬不開的牙,只有不夠堅決的人。

只要羅伊還能吞嚥,就應該還能灌進去。

瓦爾加跑去取酒,過一會又慌張跑回來:“中校,沒有酒了!”

“什麼?”羅伯特大怒:“不是送上來不少嘛?能都喝光了?!”

瓦爾加哭喪着臉說:“都扔進河裡了……”

“你沒有存酒嗎?”

“我不喝酒……”瓦爾加少尉——這位是溫特斯的真正的班長——真的快要哭出來了。

“[粗鄙之語]!”羅伯特中校大罵:“老子也不喝酒。”

突然,羅伯特、瓦爾加齊齊看向溫特斯。

溫特斯連連擺手:“我也不喝,我是施法者,不能喝酒。”

西風吹的帳篷嗚嗚響,三人相視無言。

羅伯特中校冷靜地指示瓦爾加:“去別人那裡要,就說我要的。總會有人藏幾瓶存酒的。”

溫特斯靈光一閃,把手伸向懷裡,摸索着……找到了!

“酒!”他一把掏出銀酒壺,興奮地說:“阿爾帕德那傢伙給的!”

……

在強制攝入大量烈酒之後,羅伊中尉的意識逐漸模糊。

施法者就這點好,平時不喝酒,所以酒量普遍很差。

看着羅伊沉沉睡去,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明顯在忍受極大的折磨,帳篷裡的其他人這才安心。

羅伯特中校叫來三個身強力壯的士兵幫忙,六個人一齊動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開羅伊的嘴、把酒灌進羅伊的喉嚨、而且還沒把他嗆死。

大冷天,溫特斯卻是滿頭大汗,他氣喘吁吁說:“好像有些毒也能麻痹人,蛇毒、蠍子毒什麼的……比我們現在省事多了……”

正在擦汗的羅伯特中校踢了溫特斯一腳,哈哈大笑。

羅伯特中校豪氣沖天地說:“這個辦法管用,得去告訴其他人。蒙塔涅少尉,我欠你一次。”

“我想去見見那些症狀較輕的施法者。”溫特斯趕緊提要求。

“好說。”羅伯特中校大手一揮:“我帶你去。”

在醫療所裡,溫特斯見到了那些症狀較輕、幻痛尚能忍受的施法者同僚。

有些人甚至幾乎沒有幻痛,只是沒法使用魔法——有點像即將痊癒的症狀,說明他們被撕裂的程度不嚴重。

施法者們閉門長談之後,溫特斯得到一個關鍵詞:[漩渦]。

按照其他施法者的描述,他們只能想到“漩渦”這個詞來形容當時的感覺。

被束縛在漩渦中,一圈一圈的旋轉,朝着更深處墜落,卻無法脫離。

直至超過承受極限,失去意識,纔得到解脫。

“我該不會再也沒法使用魔法了吧?”米契少尉擔憂地說。

“應該不會。”溫特斯安慰道:“雖然我也不確定。”

另一位施法者,馬特少尉好奇地問:“你爲啥沒出事,有啥思路嗎?”

溫特斯注意到,無事的施法者都是剛出校門沒多久的少尉。

於是他推測着說:“依我看,赫德人的這門攻擊法術,應該是施法者的能力越強,收到的傷害越嚴重。我幾乎一下子就被弄昏了,醒來雖然還有幻痛,但勉強忍着還能用法術。”

“我覺得。”溫特斯總結道:“大概是因爲我的能力最弱吧。”

馬特少尉想插話,卻被米契不動聲色按住,後者以幾乎不可見的幅度搖了搖頭。

米契看着溫特斯,微笑着說:“可能是這樣吧。”

[嫦娥5號成功返回啦,針不戳]

[8923個字……其實我本來以爲七千字就是極限了,人的潛力果然無窮,我不做人啦!jojo!]

[本來想做一張戰役示意圖,說明邊黎之戰的情況,但是上週末去夜之城了,只能等這週末再做。大家到時候再看吧,雖然那個時候已經離開邊黎了……]

感謝書友法師塔設計師、刻溫德克VII、塔山芝士、狂想飢渴、梨花空巷、張灝冉的打賞,謝謝大家。

感謝書友們閱讀、訂閱、推薦票、月票、打賞和評論,謝謝大家;

月票名單照例以圖片形式發在章末。

[有書友問,我來解釋一下字數問題。

我記得是500字一跳,中間免費,例如1000-1500之間的部分不收費。

所以這本書有很多39XX這種字數的章節。

要是寫到400X這種情況斷章,我還會把它刪減到399X

因爲我在文中會用很多“[赫德語]”這種標識,免得大家說我水字數

而且我覺得標識出不同的語言很有趣的

ρ(ω、)

(本章完)

第508章 再造家國(二十三)第466章 休沐(完)第358章 交易(上)第476章 重燃星火(完)第304章 敵人第557章 圍攻(九)第575章 圍攻(二十七)第472章 重燃星火(四)第144章 徒涉場第226章 苦思第3章 什麼是施法者?第46章 簧輪槍和飛矢術第211章 餘燼第386章 雷鳴第314章 終局第388章 風暴(一)第33章 故人來第427章 晚宴(上)第152章 火槍與長矛第135章 鐵匠和烤豬第347章 圍獵(中)第400章 羣山迴響(上)第542章 談判(一)第126章 政治第327章 馬鐙酒第368章 牢不可破的聯盟第197章 軍合力不齊第569章 圍攻(二十一)第180章 統計學概論第3章 什麼是施法者?第469章 重燃星火(一)第56章 與本威的重逢第315章 武器第98章 工兵中校和補鍋匠第420章 價碼第187章 衝鋒第401章 羣山迴響(中)第549章 圍攻(一)第58章 決鬥者俱樂部第525章 平息狂暴之靈(七)第277章 交鋒第61章 炮壘第191章 處理第464章 休沐(二)第202章 福禍相依第390章 風暴(三)第154章 屠夫之路角色卡[巴德][截止至“季風之卷”結束]第12章 外部入學第477章 爐焰熾騰(一)第316章 序章第525章 平息狂暴之靈(七)第514章 再造家國(完)第261章 教堂第35章 治療第328章 走正步的狗第165章 破防第146章 恐怖劇場第112章 破城第203章 你來我往第61章 炮壘第515章 序章 最壞的結局(一)第184章 裂解術和破片榴彈第468章 重燃星火(序)第393章 風暴(六)第436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八)第438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十)第315章 武器第272章 前路第501章 再造家國(十六)第299章 困獸第109章 總攻第404章 羣山迴響(終)第278章 嘉獎第426章 備戰(下)第112章 破城第153章 騎兵第410章 季風(三)第311章 晴天第348章 圍獵(三)第469章 重燃星火(一)第499章 再造家國(十四)第117章 畢業包分配,也不一定是好事第74章 海戰第401章 羣山迴響(中)第384章 漩渦(十)第511章 再造家國(二十六)第382章 漩渦(八)第225章 圍殲第378章 漩渦(四)第467章 牛和馬第485章 再造家國(序)第507章 再造家國(二十二)第186章 會戰第15章 突發情況(上)第42章 塔尼里亞和阿芙洛狄忒第578章 圍攻(三十)第322章 眼淚第54章 喬凡尼的請求第130章 撫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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