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靜寂,溫度寒冷,在樹林裡傳來風颳起的不均衡聲音,雪落下來碎裂的聲音好像也能被人們的耳朵捕捉到。
三人跟着漸漸變淺的痕跡前進,縱深到了一片古樹林中,光線暗了一點,積雪也深了一點,每一步都發出“吱嘎吱嘎”的不和諧聲音。最下一層的雪壓得非常硬實,好像正在朝着冰塊轉變,傳遞出來地面的厚重感。
孤零零的三人走在樹林裡,他們以三角形的隊列跟着痕跡前進,一面在保持速度不落下的同時,也能將更多的注意力用來警惕樹林的周圍。
不久時間後,他們進入到這片樹林的深處,積雪的厚度也變得不再均勻。
“停下,前方好像有東西。”三人之中有人突然疾呼到,身體一下子就釘在了原地。在三人中,他是手術着重強化眼睛的手術者。半個小時前加布裡將十來人分成三個組,他都是在心裡經過考慮的。能保證在每個小組中,都有在視力方面佔優勢的人。
雪天裡,很多東西變成了相同的白色。敵人的作戰服也有擬態的作用,可以根據周圍的實際狀態自動變換顏色來進行僞裝。視力不好,注意力不集中,都有可能被自然景物矇蔽住眼睛。
“古樹上有大量子彈炸開的坑,而且好像還有敵人的屍體。”三人在很遠處停下腳步,不再前進。實力較好的人這時爬上一旁的古樹,眯着眼睛觀察前方的情況,“我們這邊的人也有,是另外一個隊伍的,死了不少,但沒敵人多就是了。可能和我們的情況差不多,在晚上對敵人發動了突襲。但他們隊伍裡沒有加布裡那樣的人,出現了很大的損失。”
一堆凍得發白的屍體還堆在那裡,幾個小時就成了硬邦邦的冰塊,積雪埋沒了大半戰場的痕跡。其他的隊伍也在追擊敵人,和他們一樣玩着獵人和獵物的遊戲。走得很匆忙,這裡的屍體都沒有經過溶解處理,就連他們自己人的屍體好像也一樣,成了石頭般的冰塊。
一條彎彎曲曲的痕跡就這樣從屍體堆裡穿了過去,延伸向樹林中的更深處。不出百來米的距離,便被重重疊疊的巨大樹幹遮擋了。
“敵人匆匆經過這裡,還在不停地逃跑。”那人跳下樹幹說,將槍端正在胸口前,“第五型化學毒性物質的威力很厲害,普通人中了要不了多久時間就死了,我們這樣的人也抵抗不了。但看這條痕跡的深淺情況,一點也沒有變化,敵人的速度現在還一貫保持着。真是野豬樣的體質,給身上打幾槍也不見得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我覺得倒是好事。”一旁的人看着前方說,“等到我們追到敵人,擊殺了他後,可以帶走一點他身上的血液,回到學校後申請檢驗這些血液。等到檢驗結果出來,就能靠着它證明我們擊殺的敵人是有異常強大體質的人。那時不僅僅是對應的分數會再提高一點,就連考官們的主觀評價也會因此更好。”
“先追到敵人在說吧,看痕跡的情況,等到敵人的身體狀況下降還需要一些時間。”
“遲早的事情,跑不掉的,解毒劑也不是那麼好調配的東西,留給他的時間只有一兩天而已。我們只需要想着那時怎麼避開加布裡返回集合地就行了。”不在乎的聲音,“這是加布裡認定的獵物,我們搶了肯定不合適。實力上比不過,如果惹怒他,我們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險。只要隨便找一個理由,我們就能成爲積雪裡的屍體。並且學校那裡沒有直接的證據,也不能懲罰加布裡。”
其他兩人點頭,事情如果順利發展,好像是這樣沒錯。
三人說話的時候,前方出現了幾點紅色,妖異着反射出暗淡的光。雪白的地面上出現其他色彩,立刻吸引住了他們的目光。他們的身體一下子進入到警戒狀態,心臟發緊,在興奮劑和自身不可抑制分泌出的腎上腺素下,“砰砰”加快跳起來。都把手指放在了鋼鐵扳機上,他們眼睛稍微眯着一點,通過準心看過去。
周圍變得更加安靜了。
“只是結成冰塊的血液而已,不要自己嚇自己。”有人鬆了一口氣說,感嘆自己三個人神經緊張了。剛纔談到加布裡,三人心裡也增加了壓力。
順着痕跡靠近了那一堆被雪掩埋了大半的屍體,三人嘴上說着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但靠近這一片小小地域的時候,還是讓精神和注意力都高度集中了起來。
從很遠處就開始看那些屍體是否存在問題了,他們也害怕敵人會僞裝成屍體,躲在暗處對他們放冷槍。感知着重放在了屍體躺着的那片地方,三人聯合着防禦那個方向,前進的時候,也注意着身邊的掩體,沒有讓自己的身體全方位暴露給那一堆安靜躺下的死屍。
三人中的一人開始打手勢,意思是感覺這裡氣氛有點不對,空氣比其他地方都要冷幾度。最好給這些屍體全部都補上幾槍。要裝上消音器,用單點射的,聲音大概可以被風掩埋下去,不會傳出去很遠。
其他兩人立刻同意了,他們也感覺到這裡的環境好像有些不對勁,大概是心裡問題。趕路碰到一堆屍體,本來沒什麼大礙,但就是讓他們覺得不會是個好兆頭。三人躲在古樹後面,輪流防禦,輪流從背囊裡摸出消音器裝上,然後瞄準着那一具具屍體,無論露出來的,還是快要被積雪掩埋的,都通通補上一槍。
人類的身體不再柔軟,成了冰塊,子彈打在屍體上發出“梆梆”破裂的聲音。
沒有遺漏,每具屍體都補了一槍,自己這邊的人也不列外。然後商量好的一般,三人集體嘆了口氣。
“唉、”
真是神經緊張了,他們想。
“繼續趕路。”視力好的那一人喟嘆說道,身體往下垮了一點。剛纔心臟“砰砰”跳起來,好像消耗了他們很多的體力。
隊列再度恢復成三角形的樣子,三人這時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笑意,但沒有人去戳破其中的意思。只是每人臉上的笑容都在隨後擴大了一點。
隨即,按照從左往右的順序,其間的時間間隔不超過零點幾秒,三人的腦袋依次炸開,一堆紅色和白色混合的物質,帶着大片碎裂的骨頭潑灑向前方的積雪中,渲染了好大一片地方。三道細銳的聲音這時才蕩過他們所在的位置。而三顆變形還不太嚴重的子彈繼續向前飛行,最後彈道下垂,兩顆打進了積雪裡,一顆陷近了樹幹中。
三具屍體無力倒下,壓塌了身前紅色的積雪,發出“吱吱”的聲音。血液還在流,一方積雪裡浸潤了滿滿的紅色。才冒出不多的白色霧氣,就結成了妖異紅色的冰塊了。
這時一個人纔跟隨着他們留在積雪中的痕跡走過來,伸手拉開他們背囊上的金屬拉鍊,以很快的速度翻找裡面的東西,一面判斷是否有用,一面將裡面所有的高能食物拿出來,全部吃進了肚子裡。
還找出了地圖和幾本小冊子,上面全是遠海共同國那邊的文字,看不懂。在邊角有帶着寓意的圖案,可能和韋伯利公司的子彈標誌差不多,代表着他們那邊的某個組織。
其他的東西沒有多大作用了。卡西這時亞深吸一口氣,鼻息的呼吸像泄壓的氣閥門一樣噴出來。很早考慮到了敵人會對那些屍體做些什麼來,原本是計劃僞裝成屍體來埋伏敵人的,但感覺有危險,最後還是選取了更加穩妥的方案,躲在了更前面的位置,待敵人經過後,從背後放冷槍。
躲起來只要小心一點控制自己的氣息就行了。漸漸凝固的血液在這時反倒給卡西亞提供了幫助,身體的各項機能更容易穩定下來,讓他自己趨近於死亡的狀態。
只是想要從這種狀態裡讓重新活躍起來比較浪費時間,花費的功夫也要比平常多。
“看來僞造的痕跡起了作用,敵人分散了。”卡西亞趁着鎮定劑的效果,加速奔跑,他現在要離開樹林裡面,到開闊的平地,或者是平緩的山坡,讓大雪掩埋掉自己留下的痕跡。和敵人之間的時間差變大了,在不久後,敵人也不能再靠着積雪上的痕跡追蹤他了。
或許那時靠着着現在爭取的短短差距,能完全擺脫身後追來的敵人也不一定。卡西亞期望這樣的事情能發生。
三個小時候,他終於來到樹林的盡頭,一邊是平緩的山坡,一邊是陡峭的山崖。山崖下面有一條正在急速流淌的山澗,積雪好像給流水注入了新的活力,一陣陣霧氣從山澗上升騰而起,但在半空中又極快地變成了白霜,落入山澗中,如此循環着。
卡西亞的速度在這裡變慢,不是體力不足,幾個小時前才吃了三人份的高能量食物,能量完全足夠。而是鎮定劑的作用在這時已經快要完全消失了,疲倦感跟着從身體的各處涌出。身體也幾乎失去了抵抗能力,化學毒性物質開始發揮作用,血液一點點變得粘稠,手腳的感覺最明顯,變得無力。
控制也跟着受到影響,指尖和腳尖失去了知覺,手指勉強可以動作,但握槍和壓下扳機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情況比卡西亞自己想象得要糟糕很多,身體中的一些細小毛細血管提前堵塞起來了,皮膚也開始大塊大塊失去知覺,變得麻木。還好眼睛鼻子耳朵的感知都還在,還在靈敏的範圍裡。
在平緩的山坡上跑了很長一段距離,當卡西亞以模模糊糊的眼睛看向自己身後很遠的地方,積雪上他趟過去的痕跡已經消失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久後腳步疲軟,腳掌在不久前失去知覺了,跑步的姿勢也變得怪異。平衡的控制在這時變得困難,卡西亞感覺自己是飄起來的,只能用視覺來充當平衡的標準,勉強維持了一段時間。
這時他已經離開了那一片緩坡,重新鑽進樹林裡,朝着火山基地的方向艱難前進。距離火山基地還很遠,卡西亞心裡開始不住嘆息,現在的狀況真的不好,和上尉隊長猜想的情況有很大出入。
或許上尉隊長當初作出此判斷的基準是他自己。手術階段和自身的實力情況都並不對等,套用在卡西亞身上就不適用了。
再繼續跑下去無異於過多消耗自己的體力,加速毒性物質在身體裡循環罷了。卡西亞認爲自己現在需要休息一些時間,或許當身體平靜下來,腦袋也冷靜了,就會想出一個好的解決辦法也說不一定。
“可能一旦休息下去,就再也站不起來了。然後慢慢等待着血液完全凝固,變成一具凍成冰塊的屍體纔是最後的結果吧。”卡西亞自嘲着自言自語,對身體的情況沒有一點兒樂觀的想法。
前面看到了一個山洞隱約的黑色。
“就是這裡了吧,可能什麼都結束了。”他嘴巴里說着,本以爲這個時候自己會在腦袋裡想很多東西的,但心裡反而更加平靜了。現在前進的速度甚至比不上普通人,再跑下去也不會出現奇蹟。他自己也不是願意去相信運氣的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錯落的古樹。他一面把沒有知覺的手掌當做勺子般使用,給嘴巴里硬塞進去幾口雪,一面拖着癱軟下去的身體,走進了黑黝黝的山洞裡面。
加布裡站在三條僞造痕跡的原點,等到另外一個隊伍返回來後,立刻加緊時間趕了過去。大半個小時後,他們來到了那一片被積雪埋下去的交戰地點。過去就看見了醒目的大片紅色。積雪下,三人的屍體被翻出來了。
腦袋炸開,裡面殘留的組織物成了冰。除了胸腔那一塊,屍體其他地方都被凍僵了。
加布裡看着屍體長長嘆了口氣,又搖搖頭。敵人沒有打掃現場的痕跡,在他的腦袋裡,三人被擊殺的全過程很容易地被模擬了出來。
看着面前已經斷斷續續的痕跡,加布裡的怒氣沒有地方發泄,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人已經死了,屍體凍成冰塊,說再多的話也沒有意義了。
“繼續前進,他應該跑不遠的。”加布裡一面說,一面拿出裝着各種藥劑的試管,開始調配起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