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誰在夜間某處笑,無緣無故在夜間笑,在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無緣無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衆人看着安憶那漂亮的字跡,心說安安老師連書法都如此出色,果然是字如其人。
而像歐何這樣的著名作家,還好現在電腦越來越普及了,他可以用電腦碼字了,否則他那潦草的字跡,寫到最後連自己都要連蒙帶猜……
然而安憶的字跡漂亮歸漂亮,卻不是重點,重點卻是,這首詩真正的內涵是什麼,又如何通過它來解讀這樣一幅畫。
劉空白忍不住將這首詩讀了一遍,然後感嘆道:“這果然和那幅象徵主義畫一樣,也是一首象徵主義詩。其實一開始看到這首詩時,乍看之下還覺得它挺簡單的,因爲它的沒有任何華美的詞,語言十分簡單質樸、平白直接,結構也非常簡單。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它解讀起來根本無處下手,大家覺得呢?”
衆人似乎還都沉浸在這樣一首象徵主義詩歌之中,正如劉空白所說,這首《嚴重的時刻》,它的語言毫無特異之處,也不晦澀、平白直接。
但這首詩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卻不在於它的語言,也不在於它的形式,而更可能在於它的內涵,在於它的語言外衣裡面藏着的某種神秘的精神。
歐何幾乎是第一遍看完這首詩時,就對這首詩下了定論——它是一首經典的象徵主義詩歌,如同安憶的那幅畫一樣,值得讓人細細地品味!
因爲偉大的文學作品幾乎無一例外地具有精神輻射的多層性的特點,每一個讀者都可以從自身的體驗和人生經歷切入,都可以獲取自己的獨特讀解。當然淺者見淺、深者見深,而優秀的作品本身就具有無窮讀解的可能,像一些名傳千古的名著,之所以讀解不盡,獲得讀者們的喜愛,就在於其文學空間的多層次性,大衆悟到一層,知識分子悟到裡邊一層,而文化精英更悟得了最裡面的一層,無論誰,只要一打開它,它都不會讓你失望,都會讓你滿載而歸。
這就是文學傑作的不朽性。
在歐何看來,安憶之前的那部《飛鳥集》,正是那樣的名著,因此它才能獲得那樣有分量的文學獎,只不過安憶卻沒有去領……然而,經典的作品,又哪裡需要獎項來認可?
而安憶的這首《嚴重的時刻》也一樣。
這也必將是一首傳世之作。
因爲它那質樸的外邊底下卻透着隱隱的精神之光、思想之光。
歐何認爲解讀這樣一首內涵極其深刻的詩歌,絕對不能急躁,必須要試着一層層剝離,來抵達安憶的內心。
而一旦解讀出了這首詩的內涵,那更加晦澀難懂的畫,也將會被解讀出來。
“其實我第一次讀下來,並不是太喜歡,語言不精緻倒還罷了,結構又這麼呆板。比起我之前愛不釋手的《飛鳥集》來說,這種結構呆板、用詞質樸的現代詩,我一點也不喜歡,因爲它沒有那種讓我享受的美感,但是再讀一遍,我卻感到了那種厚重的感覺。這可真是神奇……”秋嘉羽忍不住感嘆道。
另外一名編輯也點頭附和道:“沒錯,它的結構確實呆板,每一節都是三句,而且文字幾乎完全相同但在這基本不變的整首四節詩中卻藏有細微的變化。我覺得要解讀這首詩,就得從這細微的變化之中開始,不過感覺還是好睏難,因爲它實在是太深刻了!”
衆人紛紛發表了自己對這首詩的第一觀感,有人不喜歡它的結構呆板,但有人卻覺得這不是呆板,而是嚴謹,而這種嚴謹,正對應了畫中那些線條極其筆直、簡潔的神秘圖案,它顯得那樣精美,既抽象又具體,完全展現出了安安老師那登峰造極的畫技!
大家議論了一陣之後,又都將目光投向了歐何,因爲歐何在文學上的造詣確實很深,之前寫的《飛鳥集》的解讀,都發表在了權威期刊雜誌《文學評論》之上,許多人都照着他的解讀,來品味那部《飛鳥集》。
現在安安老師又寫出了一首更加具備內涵、難以解讀的《嚴重的時刻》,大家在一時之間都感覺似懂非懂、雲裡霧裡,總覺得隱隱可以感受到它的深意,但卻又捅不破那層窗戶紙……
這種感受也讓大家忽然驚覺,原來安安老師的寫詩水準,也達到了一個非常高的境界,這種內涵深刻的象徵主義詩歌,又豈是一般詩人能寫出來的?
歐何一直對自己在文學上的才華非常自信,但現在再一次體會到安憶在詩歌上的造詣時,他已經對自己的才華產生了懷疑,但他卻怎麼也不會想到,安憶只是個畫畫的,作詩的卻另有其人,他正是奧地利詩人賴內馬·利亞·里爾克。
不過歐何在解讀詩歌方面,還是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厲害,他沉吟了一會兒,便道:“其實這首詩是在寫人生,你們看詩中從上到下依次四個字‘哭笑走死’,這四個字不就是人的一生嗎?哭着誕生於世,笑着開始成長,慢慢地展開了生活,然後死於生命的盡頭。而且這四個字還是人生的基本因子,你的每一時刻都在誕生哭和笑,你的每一時刻都在發生生和死,時間展開的過程也就是生和死,哭和笑展開的過程,所以,基本可以認定,這首神秘詩無疑是在寫人生——人的生命。”
在歐何的解讀之中,衆人都不住地點頭,只覺得那層窗戶紙,正在被慢慢捅破,而他們也終於明白了,爲何這首詩給了他們厚重的感覺,畢竟是在講生命,而這世上,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值得珍惜的,每一種人生,都是不同的體會……但每個人的人生之中,也逃不了“哭”、“笑”、“走”、“死”這四個字。
“這其實還是最淺顯的解釋,我得繼續研讀個幾天,才能體會到更深刻的東西,只有先解讀出這首詩歌的內涵,才能進一步理解這幅畫的含義。不過這種高質量的作品,完全可以發表在下一期的雜誌中,它能夠給我們雜誌的格調,再次提升一個層次!”歐何揮舞着手臂,無比興奮地說道。
安憶給他帶來的驚喜,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