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夜晚,最悲慘的誓言
「向南,我……我愛你。」有點遲疑的開頭,然後是視死如歸的堅定,藉着酒膽,終於順利將告白表達出來。
「……謝謝。」向南頓了頓,輕聲道謝。這幾年來,每次聽到這句告白,向南的臉色都會非常複雜,卻是再也不像以往那樣,對那些以「愛」爲名在他身邊糾纏的女性、以及因爲說了「我愛你」而期盼他應該要有所響應的女性,露出類似於嘲諷的神色或口氣。
這句被世人說爛了的「我愛你」,既然他也是造孽有份的敗壞者之一,自然沒有資格在聽到這句話時,再露出因爲困擾與厭煩而起的嘲弄眼色。
這或許可以稱之爲……同是天涯淪落人……吧?每次聽到「我愛你」,向南都忍不住在心底這麼想着,然後擠壓出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努力讚美那位女性,讚美到她終於理解了他的委婉拒絕,以及,平復了被拒絕的失落之後,他就能結束這一晚的約會,而尾聲的必備臺詞爲……輕聲問一句:「需要我送妳回家嗎?」
「不,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來的,我可以自己回去……」成熟自主的女性常常會這麼回絕他。即使心裡無比難過到想要大醉一場,也仍然要以平靜的表相來撐住自己最後的尊嚴。
當然,不排除有些人仍然不死心,企望再爲自己想要的愛情多做一些努力,於是要求他送她回家;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創造許多偶遇的機會,
以着「不當情人,可以當朋友」的藉口,隨時在他周遭出沒……幸好,眼前這位女士不屬於這一類,讓他輕鬆很多。
於是,他將這位女性送到酒吧外的停車場,目送她驅車離開之後,才轉回酒吧裡,打算找酒保結帳。今晚的夜生活到此爲止,回公寓對着計算機工作吧!
他今晚不應該出來的。工作很忙固然是原因之一,再者,打電話約他出來的女士對他有着太多的好感,而這是他不打算接受的;既不打算接
受,就應該儘量杜絕在公事以外有所接觸……但他卻腦袋發昏的被她一通電話就輕易約了出來,只因爲那時的心情很差……然後,心情更加壞透,這個夜晚從頭到尾都非常糟糕。
今晚是怎麼變得這麼糟的?啊,是了,開始是因爲一篇來自八卦雜誌的報導。
寫那篇報導的記者一定還身兼言情小說寫手的身分,不然不會把好好的一篇貴族生活花絮報導,寫成粉紅色的言情小說,而且還是最離譜最胡扯的那一種!把一大堆現實里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形容詞往王子齊與孫湉湉這對夫妻頭上大把大把胡亂灑去,什麼「俊男美女神仙眷屬」、「恩愛不相疑的模範夫妻」、「冰冷的現代社會裡,最溫暖的愛情見證」、「門當戶對裡的奇蹟」、「最昂貴的婚姻,最神話的愛情」……刺眼而催吐的字眼當然不止於此,但他已經反胃到幾乎將這三天來吃進肚子裡的食物給吐出來,不得不草草掃過那些可怕的字句,再也不虐待自己的眼……然而,更虐眼的是照片!
結婚五年,同時連續五年被R國媒體譽爲「完美家庭的最新詮釋」,然後自從生下第一個孩子之後,又莫名其妙被評選爲「最理想父母」的代
表,這一對算是結婚已久的男女,自然再也不是世人眼中的王子與公主,而是晉級到「老爸」、「老媽」的老人家行列裡了(即使那個「老爸」依然高居「最理想夢中情人」排行榜的榜首(……嗤!)。
太過漫長的婚姻會摧折掉曾經覺得美好的事物……包括「愛情」這種虛無縹緲、全然靠着感覺去想象的東西。
王子與公主是很夢幻的名詞,但是結了婚之後,究竟是怎樣的光景,又豈是區區幾張登在雜誌上恩愛給全世界看的照片就可以概括呈現的?當然,他們這些自恃貴族身分的人是不會學影視明星賣弄全家福照片那樣,做出一片親親愛愛摟摟抱抱的姿態來證明他們的幸福。他們秀出來的公關照與皇室每年一月一日公開在報紙上向全國人民拜年的照片一樣乏善可陳……
一個個像木樁似的,不管是坐着的還是站着的,都笑成相同弧度的呆板模樣。就算是夫妻,也絕不貼坐在一塊,中間至少相距有五公分的距離。
王子齊與孫湉湉提供給雜誌刊登的相片,正是如此。男左女右,端坐在長沙發上,姿勢端正得簡直像在做國際禮儀教授。他們三歲的長子,小不隆咚的一個娃娃,正該是活潑無賴的年紀,卻是一本正經的表情,筆挺站在父親身邊,平靜的看着鏡頭-可以想見幾年後又是另一個高傲而目中無人的王子齊。而他們那六個月大的女兒,不過纔剛學會坐而已,就已經喪失在公衆面前待在母親懷中撒嬌的權利,乖乖的坐在父母中間,也是挺挺地坐着,一雙小手交握在一塊,不像一般嬰兒那樣,總要抓着父母親的衣角來表達依賴……這個女娃兒,日後應該會長成另外一個孫湉湉吧!
這倒是個不算差的結果……相較於如果她居然像王子齊的話。
總之,就是這麼一張呆板無趣的全家福照,讓他心情差得要命!
所以他失去理智的答應了一名對他有好感的女性的約會,且沒有意外的被告白,也再次傷害了一名對他說「我愛你」的女性的心。買醉不再是他心煩時的選擇。他的年紀已經老到足以明白所謂的藉酒澆愁是件多麼異想天開的事,所以在心情爛到無以復加的此刻,他的第一選擇是回家工作;如果不想工作的話,他還可以看書,那些待看的書報雜誌累積得夠多了,幾乎在書房堆成了一座山。
雖然他現在從事的是投資理財方面的工作,但可沒有忘了自己學的是考古;而曾經的夢想是當一名專事品種改良的農夫,所以他大量訂閱了這兩方面的雜誌與書籍,充作閒暇時的消遣,並幻想着在五十歲以後,跑去挖古蹟或者種田。
再也沒有人像他這樣不務正業了吧?瞧瞧他現在從事的工作,既不是他的夢想,亦不是他的專業,人生混成他這樣,也算是落魄了吧?就算他其實賺了非常多的錢,是別人眼中事業有成的商場新貴,還是個「享譽國際」的知名人士,豐功偉業如:超級貴婦張華琳的神秘情人(過去式)
曾經讓王子齊在商場上吃盡苦頭的對手(至今仍是唯一一個)、J國茶賢集團的執行總裁(今年二月約滿請辭)……
他在R國有花名,在J國有商名,不管是哪一種名,都讓他感到厭煩,所以離開茶賢集團之後,他來到K國,倒也沒有什麼特殊原因,甚至
不是因爲母親定居在這裡……事實上,如果他想跟母親相安無事的過完這一生的話,最好保持安全距離。這個安全距離就是:一年見兩次面、每月通一次電話,如此,最是恰好。會來到這個國家,或許正是因爲這裡不是R國或J國,不會有太多人認識他,而且又離這兩個國家最近,可以掌握最新訊息吧。畢竟他現在所有的投資標的都在這兩個國家,他有必須關注的理由……
「……雯莉,我很喜歡妳,希望妳能給我一個追求妳的機會,好嗎?」
雯莉?
是……向雯莉嗎?
已經走到吧檯邊的向南,正要招手叫酒保過來結帳,卻因爲聽到熟悉的名字而頓住動作,原本散漫無邊的思緒也爲之凝聚,專注側耳捕捉那聲音的來處……
這間酒吧並不屬於喧鬧的那種,走的是精緻路線,前來消費的客層以高級白領爲主;也設有幾間包廂,提供給需要隱私的人使用。向南很快的在離他最近的那間包廂門口找到了目標,而那個叫雯莉的女性,正是他唯一知道的那一個。
她與一名年輕男性正要離開,而那名男性一時情不自禁,竟在包廂門口大聲告白,於是招來許多側目的目光,都在注意着這邊的動靜,讓向雯莉微微感到尷尬;於是她有些不自在的下意識看了下週圍,其實只是想爭取一點時間來想着如何處理好這個突如其來的告白事件,卻沒想到會對上一雙熟悉至極的眼。向南!他怎麼會在K國?怎麼會在這裡?!
因爲太過錯愕,以至於向雯莉毫無防備的杏眼圓瞪,一時之間沒有辦法轉換出備戰模式來面對這個過去四年來商戰上的大敵。
她跟他並沒有見過幾次面,談話的次數更加屈指可數,可是對對方卻是熟悉得不得了!過去四年,在J國的商場上,向南的主要工作是幫「茶
賢集團」對付「王璽集團」,而她,身爲「王璽集團」J國的首席幕僚兼戰將,正是他交手的對象。
不得不說,那是相當一言難盡的四年。
過程辛苦萬狀,常常處在咬牙切齒狀態,恨不得天天釘草人詛咒他,但也不能不說因此得到了極大的好處;那四年的交鋒,是她有生以來最艱辛的鍛鍊,將她的潛力完全激發出來,不斷的向自己的極限挑戰,連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成長到如今這個高度?但她做到了!
我們應該感謝向南先生……她的大老闆王子齊在一年半前將她正式擢升爲J國總執行長時,這樣對她說。
雖然是熟人,但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說是敵人,那就……
沒有打招呼的必要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人吧!向雯莉很快在心中做出決定,雖然看得出向南正跟周圍其它閒人一樣,正饒有興致的打算看一場浪漫的好戲,但她可不打算如他的願。
「左先生,我們先結帳離開,好嗎?」怎麼也沒料到純粹談公事的一場約會,竟會以這樣的方式結尾。眼前這個在兩分鐘前還很商場精英樣的世家公子,突然變身爲純情青澀的毛頭小子對她魯莽告白,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能先將人帶開再處理後續了。她可不是演員,還得演戲給一堆好奇心旺盛的陌生人看。
「雯……雯莉,我是真心的……我我……」左公子結結巴巴,滿頭冒大汗,讓人幾乎要懷疑起這間酒吧的空調是不是故障了。
「走吧,你的司機應該將車子開到門口了,別讓他等太久。」向雯莉很自然且快速的將賬單交給櫃檯,在收回信用卡和簽單收據之後,挽着左
公子的手,將他帶離這間酒吧。
「啊,好,呃……對了,我要結帳!」
「已經結了。別擔心。」
「怎麼可以讓女孩子……」
「我們這是談公事,要隨着業務報告一同報公帳上去的,你可不能讓我難交代啊,左先生。」
「不、不是的。我可以跟王叔叔說一聲,妳要知道,王雲樓叔叔是我父親的至交,妳現在在他手下做事,我……」
向南結完帳之後,不緊不慢的跟在這一對身後,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王雲樓?
這個名字令他眉頭一挑,然後厭惡地皺了起來。
本來,在接收到向雯莉忽視冷淡的目光時,知道她完全無意與他談話,連寒暄話都拒絕說一句,直接當陌路人看待。他向南也不是那種會對
女人窮追猛打的不識趣男人……這輩子,對孫湉湉做過這類自討沒趣的事已經太足夠了,不打算再增加難堪的經驗。
雖然有些女人很容易就喜歡上他,但向南還沒有自戀到認爲全天下的女性都會被他吸引,至少,孫湉湉就不;而眼前這個曾經迷戀過王子齊的向雯莉也不。
所以,向南原本打算放過她的,遂了她的心願,就在這裡當個路人甲,這輩子再也不與她有所交集。可是,他們談到了王雲樓,勾起了他最不愉快的記憶,招惹出他最陰鬱的心事,讓他忍不住又做出衝動的事!
他跟在她身後,看她用了一會兒時間安撫那名長相英俊斯文的男子,終於將那名明顯告白失敗的公子哥兒給塞進車子裡送走;然後,走到她身側,對她道:「嗨,好巧。」
向雯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向先生。」
「向小姐。」向南聳聳肩,笑道:「真有緣,不是嗎?」
「算是。」不得不承認,所以點點頭。孽緣也是緣。
「進去喝一杯?」向南指着對面另外一間安靜的酒吧問道。
這是個不允許別人拒絕的邀請,即使說得彷佛臨時起意般的隨意。向雯莉看着他的臉,原本只是想對他投遞過去一抹冷笑的眼色,卻因爲從他眉眼間捕捉到了什麼,一時有些恍惚,帶着一抹遙遠的懷念,讓原本決意拒絕的心竟然就這麼淡了……
向南敏銳的意識到她眼神的不對勁,哼了一聲,別過臉,下巴揚了下。
「走吧。」不容違抗的語氣,也不問她是否同意。
他的無禮對向雯莉而言雖然是意料之中,畢竟過去四年來,他們在商場上的攻防戰可沒有因爲她是女孩子而得到手下留情的優待。可是,在面對面的情況下,他竟能擺出這麼沒風度的強勢模樣,真是教她感到不可思議!他這個性,卻是一點也不像……
呃,他生父那個家族出身的人啊。向雯莉瞪着那強勢張揚的背影好一會,才慢悠悠的跟了過去。果然,血緣不能代表一切,真正影響一個人性格品德的,是生活的環境。這個向南,長得非常英俊,五官立體分明,顯得很銳利張揚,性格獨立,滿溢着不羈狂放、無人可以駕馭的特質。
向南其實長得與王子齊有三分相像,可是因爲兩人氣質截然不同,所以不仔細看,絕對無法察覺。
向雯莉是知道向南身世的。在五年前那場媒體戰開打之前,王子齊就將所有能夠提供給她的數據全都毫無保留的給了她,包括向南這件屬於王家的秘密檔案,無言的表示出:只要用得上,他不介意她將向南的身世曝光。
但她終究沒用上。倒不是說她將向南當成最後的秘密武器……老實說,他這個人的身世,對那場商戰而言,沒有那麼重要。那時她知道自己
唯一的敵人是茶賢家族,而不是身爲軍師的向南,火力的重點自然全放在茶賢家族重點人物身上。
當然,她也不否認在心底深處,仍然有着爲王家保留一點隱私的想法。於是,向南就躲過了那一次對他身世的打擊;雖然向南這個驕傲的男人從來不知道他那被媒體稱之爲神秘莫測的身世背景,曾經有機會被利用來打擊他。再說了,向南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以他眶毗必報的性格而言,真把他逼到那地步,他的攻擊必定是瘋狂而肆無忌憚的。一個眶毗必報又能力高強的敵人,只有傻子纔會將他招惹到超過他的底線。
如果說,與王子齊曾經的一段情,是她不願被世人提起的底線;那麼向南的底線一定就是他的身世。向雯莉當年在分析向南這個對手時,就是這樣想的。
兩人在吧檯無人的一側坐定。
「喝什麼?」向南問。
「特吉拉日出。」向雯莉對酒保說道。
「柳橙汁的別名?」揚眉笑問。
「事實上是:一分特吉拉酒加八分柳橙汁加一分紅石榴糖漿,調成一杯特吉拉日出。」仔細說明內容成分,婉轉的拒絕被取笑。
「一杯波本。」聳聳肩,回頭對酒保點了酒後,再看向她,倒也省了說其它廢話的時間,開門見山道:「其實我一直很意外於妳居然還願意留
在王璽工作。我該敬佩妳的公私分朋,還是感嘆一聲癡心無悔、真愛無敵?」
若不是他的語氣太過認真,光是因爲他說的這些話,就夠向雯莉甩也不甩他,轉身走人了。但,即使沒有走人,她的臉色也稱不上好看,嚴肅的看着向南。「我沒有滿足你好奇心的義務,我跟你甚至沒有交情,向先生。」
「當然,妳是對的。」
「那麼,喝完一杯酒之後,我可以走了?」她有禮的問。
「如果我們談到超過晚上十點的話,我一定會將妳安全送到妳住的地方。」
「不用了,我有兩名隨傳隨到的助理,如果時間太晚,他們會來接我。你以爲你可以任意主導一切?」她揚揚眉,好笑地問。
向南搖搖頭。「當然不。不過妳要想想後果。我可是在這個國家長大的地頭蛇,而妳這個來K國短期出差的人,出門在外,一切還是以和爲貴的好吧?」
腦中回想着向南的生長數據,雖然不能說非常詳盡,倒也點出了他確實在K國成長,而且他母親的情人正是這個國家政治界的一個高官,對向南也百般信賴寵愛,這些年來所有的家財都交給向南一手打理。如果向南想找人麻煩,在這裡絕對可以輕易做到。
向雯莉在心底權衡了下,露出一點無奈姿態,嘆氣道:「你爲什麼要對我的事好奇?我跟……他的事,已經過去五年了。」
「妳是一個非常美麗、非常出色的女士。記得嗎?我們還交手過!爲什麼我不該對妳感到好奇?這些年追求妳的男人那麼多,多我一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是嗎?」向南笑道。
「我知道我有哪些優點,包括很清楚自己長得還不錯。」她平淡地看着他,接着道:「但我知道你好奇的人不是我。」
「哦?」
「你針對的是王子齊,而你之所以針對他,是因爲王家。」她挑明瞭說。
向南臉色一冷,質問:「妳以爲妳知道些什麼?」
「知道你跟王家的關係,僅此而已。」早就被商場磨練出膽氣的向雯莉自然不會被他的冷臉嚇到,淡淡地道。
「妳爲什麼會知道?王子齊說的?他知道我是誰?就算知道……又爲什麼要告訴妳?那個男人……」居然這麼長舌嗎?竟可以將這種事四處嚷嚷……向南咬牙。
「我想,他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只是當你成爲我們必須瞭解的對手時,你就應該知道你過往的一切,都會清清楚楚的呈現在我們團隊面
前。」
「妳是說,王子齊的下屬都知道了?」寒聲問。
「不,知道的只有我。記得嗎?那時我是團隊首席,我的老闆將你的數據給了我,所以我知道。不過由於那時的你並不是我們的主要對手,所以關於你的身世,就沒有公開的必要。」
向南臉色很不好看,冷哼道:「妳這麼維護王家的面子,不讓這件醜事公開,也不見王子齊被妳的癡心感動,不覺得心灰意冷嗎?」向南冷笑。「天曉得那個王家有什麼可怕的魅力。瞧,同樣是姓向的女性,同樣出色而貌美,同樣都被那些活在自己高高在上世界的貴族們辜負,卻還愚蠢的致力維護着他們,一個爲了王家男人,發誓再也不回祖國;一個被拋棄了,卻還傻傻的留下來賣命工作,從來不敢有怨言。這個世界真是太瘋狂了,不是嗎!」
向雯莉看他將整杯波本一口飲下,然後又叫了一杯。雖然對自己過去的那段戀情被拿來與任何人相提並論感到不悅,但向南的情況看起來比她還糟,她也就不對此抗議些什麼了。反正又不是朋友,沒有什麼交情,要求他道歉或者閉嘴都是沒有意義的。隨他去吧!
看在……難得在異國相遇的份上,也看在……王子齊曾經說過要感謝向南的那句玩笑話的份上……容忍他一下吧!反正也就這麼一次了,以後再見他的機會微乎其微;今晚過後,兩人就仍然是各自生命中的路人甲,再無交集了。
「妳既然知道我跟王家的關係,又對王子齊舊情難忘,如果我追求妳的話,妳會考慮跟我交往嗎?」向南喝完第二杯酒之後,突然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向雯莉差點被嘴裡來不及吞下的酒給嗆着,還好及時吐在搗着嘴的面紙上,沒嗆進氣管。忙了好一會纔有辦法瞪他,並開口說話。
「就算你願意委屈自己成爲別人退而求其次的無奈選擇,我也並不想再在類似的一塊石頭上跌倒兩次。」無論怎麼說,他都不是王子齊。
「不是退而求其次。除了少了貴族的身分,我任何一方面都比他優秀。」對於這一點,向南有絕對的自信。
向雯莉搖搖頭,看着他,一副很是被他的異想天開打敗了的樣子。
「妳搖頭是什麼意思?」只要與王子齊有關的話題,都能輕易讓向南冒火。「別以爲我看不出來,妳對王子齊還是舊情難忘!可惜人家現在正忙着扮演幸福家庭的好丈夫、好爸爸角色,至少在妳仍然青春貌美的這幾年,他沒有向外發展的打算。等他開始想了,妳也老到失去競爭資格了。相較之下,我絕對是妳目前最好選擇。」
「你實在太沒有風度了!向先生!」任何一個美女都不會想要聽到「老」這個字,聰敏而有才華的向雯莉當然不會是例外,所以她有些氣惱的斥他。
「風度?那不過是裝腔作勢、虛僞的東西,我也會,但我寧願在妳面前真實。」
她忍不住翻翻白眼。與其是這樣的真實,還是請虛僞一點吧!
「考慮一下吧!……如何?我覺得妳不錯,我們應該會很適合在一起。」
「我卻不這麼認爲。」
「爲什麼?還是因爲王子齊?」他不滿於自己在努力遊說後,仍然被想也不想的拒絕。那個王子齊就這麼好?好到足以令跟過他的女人就此絕情絕愛、看不上別的男人?!
向雯莉看了下手錶,然後再看看向南喝下的第五杯酒……開始後悔自己因爲一時鬼迷心竅跟他過來喝酒的輕率決定。
她想,今晚最好到此爲止了,所以趁着向南還沒有喝得太醉前,對他道:「好吧,我不否認王子齊還在我心中佔有一定的分量,雖然我很清楚
我跟他之間已經永遠不可能了。當不了王子齊的情人或妻子,我認了。目前,我跟他唯一能接受的關係是老闆與員工的關係,不會再有其它的了。至於你說認爲我們兩人適合在一起的話,我是不同意的。一來,你並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或許你可以將就,我卻不行,我仍然渴望遇到一份愛情。再者,我不想當王子齊的親戚,那將會令我在公司裡無以自處。」
「跟我結婚會讓妳感到丟臉嗎?」向南寒聲問。他一直痛恨自己是個私生子,但那並不表示別人可以鄙視他!
「當然丟臉!」向雯莉被他不善的態度惹毛,直言道:「當不成王子齊的妻子也就算了,我可沒興趣當他的嬸嬸,想都別想!」
「什麼嬸嬸?妳在說什麼……」聲音無預期的噎住,本來怒火滿布的臉,不知爲何霎時變臉爲見鬼似的錯愕,然後,就此石化。
可惜一心想離開的向雯莉再也沒有理會他的心思,也就沒注意到他臉上不尋常的變化。將酒錢都結了之後,隨意對他揮揮手。「好了,夠晚了,我得回飯店了。再見。」
已經是凌晨一點了,但向南認爲這漫長的一夜還不算結束。
他蹲在酒吧外頭,撥着手機,耐心等着電話那頭的人終於被吵到受不了而接聽電話。
當電話撥了二十八次之後,終於被接起。
「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向南!」被打斷睡眠、影響美容大計的向媽媽非常生氣。
「老媽,這三十五年來,每年匯錢到妳賬戶的人是王雲樓對吧?!」
「你問這個幹什麼?」不爽反問。
「如果妳想盡快回到牀上睡覺的話,就明確的回答我!」很壓抑的聲音。
「對啦!那又怎樣?」當年這個渾小子就是從她存摺上偷看到匯款人名字,才逃家去R國查身世的,一去就五年,還敢問!
「而王雲樓是妳大學同學對吧?」
「你逃家那些年不是都查到了嗎?」幹嘛明知故問!
「王雲樓夫妻因爲妳而感情破裂,至今沒有完全和好;王夫人長年旅居M國,鮮少回國,形同被放逐,是真的對吧?」
有點心虛的沒應聲。
「媽?」快回答!
「……差不多是這樣啦!你不都知道了嗎……」低聲抱怨。
「我只問一句,」深吸一口氣。「媽,我的生父是不是王雲樓?」
「啊?什、什咳咳咳……什麼?誰說的”」驚訝到不小心被口水嗆到,驚呼連連。
「到、底、是、不、是?」咬牙重聲問。
「當然不是……你爸爸是王鬆齡!王雲樓是你大哥……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啊!別告訴我你當年跑回家跟我說你已經知道了一切,就是這種一切!喂?喂喂喂!小南,你還在嗎?小南?」
向南徹底傻了。不理會母親在電話那頭還在哇哇大叫什麼,關掉手機,然後,看向天空,空洞的笑了出來。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夜晚,偏偏手機鈴聲還不饒人的拚命響着,他無奈的嘆口氣,只好將它往地上砸去……
很好,安靜了。
他想,今夜真是他這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
他以爲王子齊是他兄弟,所以過去的五年,一直在向所有知道他存在的人證明自己完全不比王子齊差。但錯了,王子齊不是他兄弟,是他侄子……
侄子……這個可怕的名詞害他全身起雞皮疙瘩,好惡寒的感覺……
不是平輩,是晚輩。
他浪費了五年的時間去跟一個晚輩較勁……以及……吃醋……
以爲是父親的人,其實是兄弟。
以爲是兄弟的人,其實是侄子。
所以,他在王子齊面前做了一件大蠢事。
以前,當他知道自己是王氏高門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時,他發過誓,這輩子要很有出息,要闖出一番大事業,要給王家難看,就是打死也不要認祖歸宗!現在,不要!他更堅定了不要認祖歸宗的想法,永遠不要!
這是他最新的誓言,將用一生去執行它……
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他跟王家的關係!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他曾經長達二十年誤會自己的生父是王雲樓!永遠不要讓王子齊有機會叫他一聲叔叔!
以酒爲誓!
很好,買醉去吧!爲這史上最糟糕的一晚,以及,最堅定、也最悲慘的誓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