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聲音不小,尤其是極其突然,故而這條街上其他路過的人都紛紛驚訝地擡頭,看向伊恩所在的方向,然後又轉過頭,看向僵立在原地的白之民男人。
“你,你……”
衆人帶着好奇,打量和若有所思的目光匯聚,僅僅是數秒,便可以看見布林白色的臉充血,迅速變得漲紅。
措手不及的他擡起手,顫抖着指向笑盈盈的伊恩,但一直到最後,他也沒‘你’出什麼話來——這位被直接戳穿的採藥人只能一路小跑着離開,街道上的路人紛紛交流,顯然也都看出些什麼。
“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膽大還是膽小。”
注視着對方消失在街道拐角,伊恩搖着頭關上窗,嘆息一聲:“哈里森港的治安當真不好,我是不是應該在家裡再準備一些陷阱?的確可以考慮……”
他決定等晚上希利亞德回來,告知老師情況。
等有時間,他也會去找普德長老,反應布林的舉動。
盯上錢財不算什麼,可家裡畢竟還有小孩,假如對方還不死心,趁着他和希利亞德都不在的時候入屋,一不小心傷到埃蘭那可不好。
“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搖着頭,伊恩回過身,繼續煮粥。
他伸出湯勺,攪動鍋底,將沉澱在底部的麥粒重新攪拌均勻。
與此同時,紅杉土著部落。
大薩滿阿尼穆·深沼伸出骨棒,攪動鍋底,將沉澱在底部的藥渣重新攪拌均勻。
此刻。
他也在煮粥。
紅杉林內沼位於象骨山山腳,此地原本是一處沿海近湖,因爲四百多年前的一場大地震導致地質結構驟變,匯流的大河易道,變成如今環繞哈里森港的伊沃克河,湖泊失去水源乾涸,但卻因爲熱帶沿海常年的風雨而逐漸變成如今的淺水泥沼。
紅杉部落的祖地位於象骨山,根據典籍記載,他們昔日有着馴養大象,與其溝通,一同勞作並戰鬥的技藝。但因爲環境的變化,紅杉象羣逐漸滅絕,這技藝於數百年間不斷失傳,改變,最終演化成紅杉部落將尋常野獸訓練爲伴獸和狩獵夥伴的手藝。
大薩滿阿尼穆·深沼此刻站立於半山腰處的薩滿大帳帳口,慢條斯理地攪動身前大鍋中淺紫色的藥泥,而在帳口兩側,十六根圖騰柱周邊,三十二位身形瘦小,但容貌氣勢兇悍的土著獵手恭敬地半跪在地,頭顱低垂,弓箭和短槍放置於身側兩旁,等待着大薩滿的傳喚。
阿尼穆擡起頭,南海海平線的盡頭泛起一片朦朧的白色霧光,令人看不清遠方的景色,普通人難以察覺,但這卻是一場浩大暴風雨即將降臨的徵兆。
空氣中醞釀着狂暴而潮溼的味道,而象骨山山腳處的沼澤樹林,那盤根錯節的木質根鬚,五顏六色的苔蘚,藤蔓與灌木,與那互相交錯的繁密枝幹彷彿連接成了一個整體,在其中棲息的諸多水蛇,蟾蜍,蜈蚣,泥魚以及活覃更是令這個整體充滿生機。
整個叢林像是一個活物,它正在不斷地呼吸,低語,發出唯有大薩滿才能聆聽的告誡。
圖騰柱細微地震盪着。
——山與潮之靈正在警示,叢林之靈也在警示。
阿尼穆·深沼閉上眼,淡淡道:“血。”
最靠近大薩滿的兩位獵手緩緩起身,他們的動作很輕微,就像是唯恐驚擾到那無處不在的尊靈,他們從懷中取出古樸銘刻有青綠色銘文的陶罐,然後謹慎小心地來到坩堝兩側,將陶罐遞送至大薩滿面前。
他們沒有擡頭,也不敢擡頭,兩位在部落中受到尊崇和敬畏的獵手渾身都是青黑色的紋身和傷疤,那是榮耀與勇武的證明,但是在大薩滿面前,他們卻柔順地像是孩子。
阿尼穆端起陶罐,他已經老了,鼻子早已嗅不出人世間的一切味道,但他卻能聞到,這罐中滿是鮮血,辛辣而濃郁,蘊含着一個成年男人憤怒的魂魄碎片。
而另一罐血的味道,卻是單純又天真,乾淨的就像是山泉溪水,帶着清甜芬芳,宛如年幼不諳世事的孩子。
——還不夠好,但也可以。
阿尼穆深吸一口氣,他將這兩罐血倒入坩堝中,然後攪拌。
鍋內沸騰翻滾的藥泥吸收這兩罐不同的鮮血,那淡淡的紫中泛起些許微紅,有常人不可見的微光正在閃動匯聚,震盪空氣,發出彷彿是男人絕望的怒吼,孩童驚恐的哭泣的聲音。
這輕鳴帶起一陣悄無聲息的微風,環繞薩滿枯瘦的身形吹拂。
“骨。”
最開始的兩位獵手已經退下,而隨着阿尼穆再次開口,第二排的兩位獵手同樣站立起身。
他們手中端着一大一小兩個木匣,恭敬地將其奉給大薩滿。
匣中是兩個顱骨,一個屬於成年的人類,一個屬於不滿二歲的嬰孩。
“這個好一點。”
掃視一眼兩個已經被剔除所有血肉,乾乾淨淨的顱骨,阿尼穆微微點頭讚賞,登時這兩位獵手便面露喜色,緩緩退下。
阿尼穆沒有多言,滿頭白髮,膚色棕黑的老人伸出手,握住一顆顱骨。
他枯瘦的手看似無力,氣息也宛如風中殘燭,但這隻手只是輕輕揉捏,整個顱骨就化作塵埃般順滑的骨粉,隨着一陣悄然的微風沒入鍋內。
環繞大薩滿的風又更大了。
“肉。”
隨着傳喚,接下來,又是兩位獵手起身,奉出他們精心收集而來的祭品。
血、骨、肉、筋。
——生命的力量。
腦、眼、舌、皮。
——生命的感知。
肺、肝、腎、脾。
——生命的耐性。
腸、胃、膽、心。
——生命的活力。
以血爲始,以心爲終,十六個最稚嫩的,十六個最強健的,一共三十二個不同生命最菁華,最富含靈質與力量的部分,便是‘純潔獻祭’所需的三十二個祭品。
“阿切圖怎麼了。”
最後,在兩位獵手奉上‘孩童之心’與‘勇士之心’時,大薩滿突然開口問道:“他死了?”
“是,是的,大薩滿。”
被詢問的兩位獵手呆住一瞬,然後便誠惶誠恐道:“阿切圖薩滿潛入哈里森港失敗,被帝國人殺死……格蘭特子爵對此不聞不問。”
“所以才由我們替代,奉上這最重要的……”
“嗯,我知道了。”
但阿尼穆並沒有聽完,他揮手,示意兩位獵手退下,而後微微搖頭:“他們果然也注意到了徵兆,阿切圖太莽撞了。”
攪動着坩堝中的藥泥,大薩滿阿尼穆·深沼攪動着血肉與內臟的菁華,他攪動着生命的菁華,神情漠然道:“但那些帝國人,也必須付出代價。”
“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