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週六,林少峰和林少予一個幼稚園一個小學定是沒有課,平日裡在週末,張媽都是不管兄弟倆幾點起牀,但今天顯然有特殊情況。
張媽站在林少峰房間門口,不重不輕敲了幾下門,屋內,單人牀上縱然林少峰和林少予還都是小孩子,但倆小孩還是手腳放的都不怎麼舒服。
尤其是林少予,林少峰到是團成了一個糰子窩在他懷裡睡得呼呼的挺香。但林少予已經將近十二歲,這兩年正是抽條長個子的時候,小小的少年稚氣逐漸脫掉,身形也開始顯露出挺拔修長的模樣。
於是在林少峰這張小孩睡得單人牀上,林少予只得微微有些弓起背,腿也蜷起,又怕小孩半夜掉下牀,兩隻胳膊也是圈着小孩,旁人在一邊看着,就好像是——
他在做着一個擁抱的模樣。
緊密的、絲毫不能分開的擁抱,就像是在宣告着主權。
林少予睡得真算不上舒服,張媽敲了兩下門,他便有些渾渾噩噩的從沉睡中清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支起半個身子,張媽已經推開門,見少爺醒了,便出聲提醒道:“少爺,三少——你三叔九點半的飛機,大概十一點時便能到家了。”
張媽這樣說着的時候,心裡是很高興的,畢竟在林家,她可是看着林少予父親那一輩長大的,對於從小便開始讓人精才絕豔的林沐惜,更是有着長輩對於小輩不可言說的疼愛,更何況,這孩子還是如此優秀。
有時候你確實要承認,“長輩”們、乃至父母,縱然是對自己的親子,也總是不由自主的會偏向其中優秀而聰明的那一個,即使他們心底也在告誡自己,要一碗水端平——
但事實上,只要有超過一個以上的孩子,父母根本就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偏心,自古以來都是人的本性之一。
林少予本是還迷糊着,猛地聽到自家三叔,林沐惜的名字,驀地一醒,睜大了眼,然後又緩緩垂下眼簾,點了點頭,聲音平緩的問道:“要去機場嗎?”
張媽眯着眼笑,搖了搖頭:“小孩子家的,不用去接機。”
林少予點點頭:“嗯,知道了,我等會兒就起來。”
門重新被關好,林少予閉上眼,緩了緩神,復又睜開,已是一片清明,身側傳來動靜,林少予低頭,林少峰跟個小豬崽一樣,循着他哥哥的方向拱了拱,感覺像是睡得也不甚舒服,嘴裡哼哼唧唧的。
林少予看了眼鬧鐘,快八點了,就伸手去推弟弟:“峰峰,起牀了。”
推了好幾下,林少峰纔是醒過來,只是那雙像貓兒一樣的眼還是朦朦朧朧的,看着他哥哥也是帶着重影,不着邊際的。
林少予伸出手擦了一把小孩的額頭,細細密密的一層薄汗,就把身上早已歪七八扭的薄被掀到一邊,自己也下了牀。
“趕緊起來,今天三叔要回來了。”
林少峰還兩眼呆滯的坐在牀上,帶着嬰兒肥的臉上那雙大眼慢慢睜大,顯然抓住了哥哥話裡的關鍵詞,三叔。
三叔……是什麼?
林少峰納悶,使勁想,最後慢慢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響,然後越來越清晰,三叔啊——
林少峰眼睛徹底睜大了,每年過年的時候都能見到!
“哥,三叔要回來了麼?”
林少峰啪嘰一下從牀上跳下來,往浴室跑,林少予剛用冷水洗了把臉,纔想起來這是弟弟的房間,根本沒他的洗漱用具,臉上只好掛着水珠往外走,正好撞上冒冒失失跑過來的林少峰。
“哥,三叔回來幹嘛啊?”
小孩說的話純粹是好奇和興奮,沒有其他負面的意義,林少予卻是眼中意義不明,用手背又抹了把臉。
這動作使小孩把目光放到了他哥哥臉上,透明的水珠順着林少予秀氣的側臉滑下,鴉黑的鬢角和眉眼之間都有細小的水珠還在掛在那裡,有一些順着林少予尖尖的下頜順勢滴進了衣領中。
林少峰不知爲什麼,三叔什麼的瞬間忘到了一邊,眼裡心裡只剩他哥哥了。
——這樣的哥哥也很好看吶!
林少予以爲小孩是要用廁所,拍了下小孩的頭,繞過去就回自己房間了。
林少峰這小孩嘴角咧開,開開心心哼着童謠進廁所,踩在小板凳上刷牙的時候還在高興着和哥哥和好的事,刷到一半又想起三叔回來這事。
然後,糾結了。
糾結什麼?他在糾結……排行……
在林少峰心裡,哥哥是穩打穩做的最好看的,然後是北堂珞的爸爸,但顯然自從出現了三叔這個人,第二名的位置動搖了……
飯桌前,林少峰吃着早飯,林少予已經吃完了,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日報,小喜和張媽上三樓繼續去收拾房間。
在林家,至少從林少予有記憶時,三樓也只有過年那段時間纔會有人氣兒,因爲自家爸媽和兩個叔叔都會回來,三樓都是他們的房間。至於平日,只有搬着畫板上天台時纔會路過三樓,林少峰有一段時間一直覺得三樓鬧鬼……
因爲真的沒人的氣息……
林少峰咬着筷子,思緒又跑到了一邊,剛纔張媽還丟下一個消息,三叔是帶着未來的三嬸一塊回來的,而且三嬸還是連林少峰也認識的人。
腦海中轉來轉去,也想不起“三嬸”這號人物,林少峰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坐在那裡平靜如常的哥哥:“哥,三嬸是誰啊?爲什麼我也認識?”
林少予表情不帶變的回到:“見了不就知道了麼。”
嘴上這樣說,但林少予心裡隱隱有答案,應該是……她……吧!
早飯完後,林少峰幫着哥哥拿顏料,林少予搬着畫板,上天台,五月的天,兄弟倆穿着版型款式一樣的卡其色長袖套衫和牛仔褲,天台上有着和院子裡一樣的大瓷缸,靠着邊擺成一排,裡面種着碗蓮。
現在還不是開的時候,因此林少峰更不明白了,哥哥爲什麼喜歡上空蕩蕩的天台畫畫……
林少予支好架子,畫板,換上畫布,林少峰則乖乖的捧着繪本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看。
林少予上天台,是要畫天空,早上的、正午的、傍晚的、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以及,弟弟在的。
林少予看着小孩坐在那裡,微風拂過,碎碎的頭髮被吹起,小孩也不在意,捧着繪本看的津津有味。其實小孩挺聰明的,大概常用字都認完了,也挺喜歡看書的……
剛開始發現這件事,張媽還覺得小孩挺隨林少予的,後來發現,喜歡看書和性格安靜……真沒啥關係。
總之,林少峰在只有哥哥看管的情況下,是“上過房頂下過河”,幼稚園裡惹過事,還帶頭領着班裡小朋友欺負過大班的……一句話,他跟他哥哥的成長軌跡目前除了靠不住的爹媽,基本上還真沒重合的地方……
但這纔是童年,纔是正常。
會撒嬌,會調皮,會惹事,會讓人罵潑猴。
會任性,會不理解大人,會吵鬧哭泣,會讓大人笑罵“真沒出息”。
不會像林少予一樣。
不會像哥哥一樣。
懂事,禮貌,聰明,疏遠,以及冷漠……
林少予手一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拿起了顏料盤開始調色,他擡起頭看着天空,B市的環境早已不像小時候那般好,有時候擡起頭,天空並不是那種蔚藍,而是一種泛着鉛灰色的白。
林少予看着,想到了一個詞,孤寂。
手一動,蘸着顏料的筆就上了畫布,沒什麼細細地勾勒,林少予大多時候都是抽象的顏料主義,隨心所欲,也最真真切切能表現出他那時的情緒。
埋頭一畫,便是不知光陰韶華,停筆時林少峰一本書都看完了,小孩伸個懶腰,拿着書晃了晃,笑着說:“哥哥,好像十一點了,三叔應該要到了,我們下去吧!”
時間期近正午,陽關也濃烈起來,這個時候太陽好像纔是真正的破開雲層,灑下一片柔和的淺金色,籠罩着小孩。
那笑容,便看起來格外的天真璀璨。
林少予放下筆,點點頭,林少峰就搬着小板凳先蹦蹦跳跳的下去了,也沒看見身後,林少予笑的輕輕淺淺。
他退後,拿着畫筆對着畫好的天空比對着什麼,好像是在對比例,然後又放下,想着小孩剛纔被陽光籠罩着的身影,還有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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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