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冰海高空，狂亂風暴深處，戰艦戰機在各塊浮陸間起降不停。
赤聯海軍第一艦隊冰海特遣隊的指揮艦裡，戴克正在跟分艦隊指揮，同時也是他的老上司拉爾奇拍桌子。
“別的戰艦都在搞軌道轟炸天降正義什麼的，我們爲什麼還要跟菲利普斯這隻軟泥怪黏糊啊？”
“那傢伙運氣好，找到了另外一處空礁，才能跟咱們對蹲，沒必要犯傻被他釘在這裡啊！”
“夜裡的變化這麼劇烈，其他戰艦丟陸戰隊丟得手軟。咱們的狗子在這種陣仗裡雖然頂不上什麼用，敲敲邊鼓總還是可以的吧？”
拉爾奇摘下眼鏡，露出閃爍着微微金光的眼瞳，直視着戴克。
他的眼睛沒有問題，戴眼鏡只是爲了降低幻障症的發作機率。
自從虛靈助手普及，赤聯人普遍都用上了增強視野。這種模式讓意識必須在現實和虛幻視覺裡不停切換，很多低階超凡者，或者腦子單線程一根筋的人不太適應，在身體和心理上出現諸多不良症狀，被統一稱呼爲“幻障症”。
晉升到更高等級、改變思維方式或者更深層次的依賴虛靈都是解決辦法，不過更簡單的方法就是戴上可以承載增強視野的智能眼鏡。
高階超凡者倒不至於得上幻障症，不過他們也喜歡戴這種眼鏡。將增強視野轉移到身體之外的物品上，自己就能回到純粹的凡人狀態。
漸漸的，這種事情也給赤聯社會交際增添了新的內容。
拉爾奇摘下眼鏡的動作就是一種交際語言，潛在的臺詞是：“我在用凡人的視野與你注視，我們彼此平等，我馬上要說的話無比真誠。”
拉爾奇說：“出去！”
戴克敬了個禮，乖乖轉身出了艦橋。
這傢伙不過是閒得發慌來碰瓷的……
菲利普斯分艦隊突破空礁未果，本來要退回東費恩的北方，卻在距離溫絲莉空礁不遠處的禁區發現了另一處浮陸，於是順理成章的將那裡當作基地，拉來了更多援兵。
現在菲利普斯已經擁有近百艘戰艦，其中伯爵級以上接近二十艘，侯爵級三艘，官兵估計有四五萬，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赤聯海軍在這裡佈置了由拉爾奇指揮的特遣隊，有十多艘虎鯨和二十來艘大角鯨，雖然難以攻下依託空礁防守的菲利普斯分艦隊，防守溫絲莉空礁卻綽綽有餘。
現在菲利普斯艦隊已經是曙光帝國浮空艦隊僅存的有生力量了，菲利普斯王子雖然出自北方，但並非秩序教廷的忠狗，逼迫太緊，他們很可能退回北方，讓教廷多出一支有相當威脅的浮空艦隊。另一種可能則是與赤聯力戰到底，爲帝國盡忠，到時候又會爲秩序女神獻上好幾萬凡人靈魂。
這兩個結果都不是赤聯想看到的，在末日行動即將展開，難以集中力量解決這支分艦隊的關鍵時候，由拉爾奇特遣隊牽制住對方，無疑是最佳選擇。
戴克也知道這個道理，不過他又不是特遣隊指揮，裝作目無大局的魯莽部下，給拉爾奇舔點堵，已經是他的日常。
誰讓那傢伙忽悠他加入海軍的時候，刻意強調過“說不定到時候你還會是我的上司”呢？
拉爾奇自然也知道戴克在想什麼，每次迴應都是如此堅決，讓戴克日常吃癟。
小小的配合一下都不行麼，還是革命同志呢，真是沒一點情趣。
自動門在背後合攏，戴克正嘆氣，視野左上角就亮起紅點，那是戰鬥警報。
菲利普斯艦隊來襲！
那一刻，別說戴克，上到拉爾奇，下到狗頭人陸戰隊員，個個都歡呼雀躍。
………………
溫絲莉空礁的狹窄通道里，看着赤聯那艘大角鯨冒着滾滾濃煙沒入風暴中，菲利普斯不爽的呸道：“赤魔什麼時候這麼膽小了，我還以爲今天能擊沉一艘呢。”
旁邊立着的光頭大漢，也就是巴登高姆左牙咬完咬右牙，沒牙可咬了，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赤魔不是沒頭腦的莽夫，除非沒有退路了，他們不會做無謂的犧牲。”
“這不過是艘巡邏艦，打傷了我們兩艘戰艦，確認了我們不是來試探的，自然會撤退。”
“我敢確定，他們的艦隊正在後面集結，很快我們就在通道里拼個你死我活。”
“殿下，您說的外援，到底要怎麼來？”
菲利普斯志得意滿的道：“我說過的，該來的時候就會來，什麼地方需要，就會從什麼地方來。”
巴登高姆透過艦橋舷窗，看了看左右上下翻滾不定的風暴，訝異的道：“在這種地方？除了跟風暴之神有關的力量，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援兵了。”
菲利普斯看了看已經不能變龍的紅龍王子，眼中閃過讚賞的光彩：“你猜錯了，不過距離正確的答案並不遠。不是你笨，而是你不在我的位置上。”
巴登高姆嘆氣：“我隱約猜到是誰了，不過那就是給神祇當棋子啊，真的好嗎？”
菲利普斯神色變得淡漠，冷哼道：“給神祇當棋子，總比給凡人當棋子好吧？而且我還想活下去，想活着熬過紀元更替，進入新世界。”
“讓這支艦隊不受牽制的行動，成爲遊動在棋盤上的一顆活的棋子，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這也是我的新盟友希望看到的，祂需要合適的載體，才能在主位面發揮出足夠的力量。”
說話的時候，臉頰的肉還微微抽動，讓這個年輕人看起來異常憔悴，像是接觸過什麼恐怖而未知的存在。
巴登高姆心中稍稍安定，不再說話。
清晨的時候，曙光帝國與秩序教廷爆發內亂的消息已經傳到艦隊裡，他本來很擔憂菲利普斯的選擇。
如果投奔教廷，他這種龍類異族更沒有立足之地。要投向帝國的話，他跟赤聯有血海深仇，又怎麼能接受。
非常慶幸，菲利普斯哪邊也沒選，這讓他對這個看似無能的王子有了新的認識。
軍事上就是個蠢貨，心性也很懦弱，但在這種赤聯稱之爲“政治”的選擇上，菲利普斯卻異常清醒。
當然，這個選擇是否正確，還得看菲利普斯找到的新盟友，是不是足夠可靠，接下來的戰鬥，是不是能打破零勝的記錄。
天空禁區的風暴亂流相互擠撞，形成的動態平衡裡，一條直徑不到二十公里，異常蜿蜒曲折，各個部分還隨時在移動的通道深入中心。
菲利普斯的艦隊在這條通道里艱辛跋涉了兩個多小時，在中午時分與赤聯艦隊接觸。
在巴登高姆眼裡，這是場絕望的戰鬥。
數量佔優的己方戰艦在這種通道里根本伸展不開，只能靠接力或者添油的方式，進行輪換作戰。
赤聯的艦隊數目雖然少，但能最大限度的發揚火力，在他們的雷神之錘和破壞之錘下，男爵級戰艦連三分鐘都撐不下來，子爵級也就勉強能頂住一輪。
更可怕的是，對方戰艦雖然少，那種大蝙蝠造型母艦放出的二三十架戰機卻能在禁區裡戰鬥！
這種赤聯稱爲“鋸齒鯊”的戰機沿着通道邊緣，穿透己方艦隊的防空網，深入到艦隊縱深，用猛烈的火力，打亂了輪換作戰的節奏。它們不僅速度和靈活性異常驚人，遠超自己這邊的戰鬥飛舟，甚至能變化成有手有腿的魔偶，在極爲狹窄的空間裡，幹掉圍堵它們的飛舟和戰艦。
半個多小時後，通道里的艦隊戰就從相互對射變成了混戰。
那些鋸齒鯊漸漸將旗艦所在的空域從艦隊陣形中挖了出來，引導赤聯戰艦的破壞之錘，向旗艦轟擊。
連續三艘奮不顧身上前擋炮的戰艦崩解成碎片，而此時菲利普斯和巴登高姆也看到了奇異的一幕。
那些從戰艦中飛出的人體，溢出明暗不定的金黃光塵，凝結成人形虛影，冉冉上升。
每個虛影都擴展出更爲稀薄的投影，都是模糊的女神像。
第三艘戰艦被若干發破壞之錘集火，命中登陸艙段，那裡應該匯聚了很多秩序神職者，爆炸的時候被一掃而空，瞬間大片金光凝結，擴展出的投影終於清晰了一些。
看清那是兩個不同造型的女神，其中一個的面目還異常熟悉，菲利普斯和巴登高姆同時失色。
艦橋上的一些秩序神職者則直接喊了出來：“特蕾希婭！”
菲利普斯跟巴登高姆對視，傳遞着“傳言果然是真的，特蕾希婭意志再現”的默契。
“殿下，我們其實可以……”
巴登高姆心跳加快了幾倍，向王子提出建議。
但沒等說完，菲利普斯就悽然的，幽怨的，同時也是決絕的道：“晚了……”
接着似乎在爲自己的選擇辯護：“誰知道特蕾希婭的意志，不是秩序女神放出來的假象呢？最終目的還是要讓凡人獻祭，那並不是我們可以依靠的力量。”
艦橋猛然震動，旗艦終於被赤聯戰艦轟中，看着舷窗外旗艦護盾的大片雪白結晶，巴登高姆喊道：“現在我們就需要力量！不管是誰！”
菲利普斯身軀一震，兩眼發直，夢囈般的呢喃：“祂……來了……”
空間猛然黯淡下來，通道劇烈扭曲，從風暴中猛然撞出若干巨大存在。正貼着通道邊緣機動的幾架鋸齒鯊，連帶若干跟對方英勇戰鬥的飛舟，被這些黑煙蒸騰的存在瞬間吞噬。
更多黑煙雲團衝出風暴，不分敵我的撞在戰艦上，護盾片片結晶，直至崩裂。
“虛空……龍……”
巴登高姆喃喃的說出剛纔猜到，卻不敢深想的答案。
直徑好幾公里，幾乎能堵塞通道的黑雲涌出通道，將菲利普斯的旗艦裹住。
昏暗的艦橋裡，巴登高姆感應了一股冰寒而幽遠的意念：“背叛龍族的王子，你還有贖罪的機會。”
紅龍王子惶恐的迴應：“我能做什麼？塔克希絲陛下！？”
那個意念說：“成爲吾的意志載體，爲吾在這個即將消亡的世界奪取靈魂。”
巨大的恐懼之下，紅龍王子差點就要屈服了，但對生的渴望，以及對既有目標的堅持，讓他守住了心防。
他在心中高喊：“我還想活着，活着復仇，而不是化爲虛無！”
“又一個不懂虛無纔是生命至極的蠢貨”，塔克希絲的意念並不生氣：“不過你對如何在主位面戰鬥很有經驗，跟赤紅女士的奴僕們也打過很多交道，吾就格外施恩，允許你以活物的身份，爲吾統領虛空軍團。”
一股黑煙從艦橋壁面滲進來，在巴登高姆身邊凝結成一個人形，那是個高挑而健美的馬尾少女。等面目五官變得清晰時，巴登高姆失聲驚呼：“艾琳薩拉——！”
正是巴登高姆當初在遺忘森林邊緣，死在赤聯戰機導彈下的另一個妹妹。
塔克希絲說：“這僅僅只是你妹妹的虛空投影，只要你盡心辦事，吾會爲你找到你妹妹的靈魂碎片，最終完全復活她。”
巴登高姆急促的喘了幾口氣，低沉的說：“我該做些什麼，陛下？”
“撤退！快撤退！”
戰場另一邊，拉爾奇在頻道里氣急敗壞的下令：“虛空龍神親自動手了！天知道祂是怎麼把這麼多虛空龍，甚至祂自己的分身，從風暴裡投進主位面的！總之我們沒有必要在這裡跟祂戰鬥！全速撤回空礁！”
這是正確的命令，雖然包括戴克在內，所有艦長以及其他官兵都很憋屈，但願意在這種地方跟虛空龍戰鬥的人，絕對都是腦子進了水。
下令戰艦撤退，戴克在頻道里還不忘烏鴉嘴一下：“既然虛空龍能從風暴中衝出來，那麼空礁根本就不是可以依託的穩固據點啊，我覺得……”
話沒說完，拉爾奇噗哧一聲，不知道是咳嗽還是噴血。
他苦笑着說：“老青藤你閉嘴吧，空礁那邊也被虛空龍侵入了。我們趕緊去救援，然後撤出冰海。”
………………
紅石東部，通往遺忘森林的大道上，滾滾人流向東行進。
這些人衣衫襤褸，但氣色還不錯，秩序也不見混亂。青壯年步行，各式車輛搭載着老弱婦孺和物資，每一段都有戴着黃色尖角帽的人指揮，並不是什麼難民。
這股數目估計有五六萬人的人流，其實還是難民。他們離開了艦隊城，準備前往遺忘森林邊緣的囚籠堡。
拉夏爾戴着頂端染成黑色的黃尖角帽，騎着荒原山羊，一段段巡視着，心裡充盈着對瑞瑪科元帥的感恩和敬佩。
赤聯的人從艦隊城撤走後，元帥的部隊控制了艦隊城。考慮到艦隊城被毀，沒有多少生活物資，而且還會成爲戰場，元帥同意了拉夏爾等人帶領工人撤離的請求，還指引他們到囚籠堡補充物資。
元帥對這些工人也非常關心，不僅派出了部隊護送，還特意叮囑了部隊配合以拉夏爾爲首的船臺公會，而不是當作犯人押送，這相當於官方承認了船臺公會的權威。
在這樣的背景下，千里跋涉，前往薩其頓王都的計劃自然就被擱置了。船臺公會決定在囚籠堡舉行新的會議，共同協商這幾萬工人應該去哪裡。
團結就是力量，拉夏爾對這個道理又有了更深的理解，雖然向他們講解這個道理的崔茲特被揭穿了面目，不再是他們的導師，但道理本身是沒錯的。
拉夏爾正在想，是不是帶領大家轉到諾頓的飛舟城，艦隊城被毀後，那裡應該會成爲新的浮空艦或者大型飛艇的製造基地。
驚呼聲忽然從前方傳來，此時已是初夏，大股人流行走在乾涸的紅石荒原裡，煙塵彌散，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情況。
直到驚呼如怒潮一般急速倒捲到拉夏爾身邊，跟着從煙塵中涌出若干怪物，半身人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那是無數最小也有兩人高，由若干岩石拼湊起來的石巨人之潮！
作爲紅石出生的半身人，拉夏爾對這種元素生物異常熟悉，這是發狂的土元素。
土元素位面在紅石有無數位面縫隙，經常發生狂亂土元素衝出位面縫隙，襲擾主位面生靈的事情。
不過那些亂子的規模都很小，現在這種，無疑來自幾乎快成位面通道的巨大縫隙，這也意味着土元素位面發生了劇烈動盪。
“這玩意沒什麼可怕的！”
“有力氣的男人都組織起來！”
拉夏爾鼓起勇氣，用擴音喇叭呼喊着。
土元素並不可怕，只要不是領主以上級別的，就算用原始的刀槍棍棒都能消滅掉。
不必他喊，一些見識過土元素的工人已經衝上去了。
很快，這些工人哭爹喊孃的退下來，身上一塊塊皮膚潰爛，甚至升起血霧。
有些腿慢的倒在地上，血肉急速枯萎，還溢出了濃濃黑煙。
泥土碎石翻卷而起，包裹住那些人體。然後他們晃晃悠悠的站起來，一層層土石還在不斷堆疊着，最終將他們裹成類似土元素的石巨人。
拉夏爾看得汗毛聳立，這時候纔想起一件事。
那些護衛他們的部隊呢？
難道最初那些石巨人，並不是土元素，而是跟現在這些人變的石巨人一樣，都是被這種未知的恐怖力量變的？
………………
“虛空化的敵人……”
瓦倫丁神皇堡，頂層皇冠堡壘的大門前，一身豔紅武裝的凱瑟琳與凱恩會面。
聽完凱恩的彙報，再看到廣場上若干具冒着黑煙的屍體，凱瑟琳皺起挺直的柳葉眉。
“凱恩將軍，不要自責，我也剛收到消息，各個地方都出現了虛空氣息。”
“那些地方的虛空之力都是從元素位面裡涌進主位面的，這裡更穿透了秩序神力的屏障，讓秩序信徒虛空化，顯然是秩序女神指令塔克希絲乾的。”
凱瑟琳那酷似特蕾希婭的美麗容顏上，浮起比姐姐更堅決的戰意，同時流露出的鄙夷之色，也比姐姐更鮮明：“塔克希絲還真是忠實的打手啊，不過也就是跳樑小醜而已。”
手中改裝成槍錘，比凱恩的動力錘子還要碩大一圈的荷姆斯之錘砸在地板上，發出萬噸金鐵般的震鳴，凱瑟琳說：“靠神聖戰勝不了我們，就換上虛無，這正是對我們赤紅信仰的最好錘鍊！”
“就來看看是他們的天靈蓋硬，還是我們的錘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