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布拉的話帶着怪異的節奏，像陰冷的蛇爬行在音樂的旋律之間，嘶嘶吐着蛇信。悠揚的旋律遮掩了所有令人不適的感覺，只剩下一股清涼滲入心頭，讓那些話順着鬆懈的心防，沉到心底，勾起絲絲共鳴。
“今天我們聚在一起，不是爲了邪惡的陰謀，也不是爲了暴戾的傷害，僅僅只是一些孤獨的靈魂在尋求認可，相互慰藉。”
“我們讚美赤紅女士，是她在人間創造了這片樂土，讓我們衣食無憂，過上了安寧的日子。”
“但我們仍然不滿足，我們仍然覺得缺了點什麼。這並不是因爲我們貪婪，而是身處這片樂土的時候，我們原本有的一些東西失去了。”
“殘忍，虛僞，狡詐，這些東西失去了，這是好事。我們還失去了情趣、優雅和一些……小小的自由。它的確非常渺小，跟生命相比不值一提，甚至連安寧都比不上，可它終究讓我們變得不完整了，讓我們越來越不真實，那就是支配自己的自由。”
“不能隨便喝烈酒，不能用藥物錘鍊靈魂，不能相互歡愉各取所需，不能使喚奴僕，不能做的事情太多，我用上一整天都說不完，大家也深有同感吧？”
“有些自由通向罪惡的深淵，我們必須拋棄，可有些自由卻是自我的一部分，沒有這樣的自由，我們不是真正的自己，這讓我們很痛苦。我相信今晚來到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帶着這樣的傷口來的，只有愛能治癒這樣的傷口，讓我們可以在這個荊棘樂園裡繼續生存下去。”
“我僅僅只是個卑微的凡人，絕對不敢指責赤紅陛下，我也相信這不是赤紅陛下的本意，不是女神的錯。”
“人人爲我，我爲人人，赤紅陛下鼓勵凡人們相愛，鼓勵人們相互慰藉。赤紅陛下也追索自由，祂毅然顛覆凡人千萬年的秩序，解放奴隸，宣稱諸靈平等，自由纔是祂最深刻的信仰。”
“那麼是誰橫亙在我們與女神之間，剝奪我們那點小小的，卑微的自由呢？”
“不要說出答案，我說過，我們來到這裡不是爲了反抗什麼，也不是要謀劃什麼，我們僅僅只是通過愛擁抱在一起，讓愛把我們變得完整。”
這番話聽得梅恩和小奇麗心頭涼風呼嘯，兩人相互提醒才壓住了衝上去把那條人形長蛇劈成幾截的衝動。
梅恩傳訊：“這些話裡含着的氣息好熟悉，讓我想到了……深淵裡的氣息，這是魔鬼！”
事情越來越……該怎麼說呢，小奇麗心頭很亂，該說是有趣嗎？
“很好，我確認大家都明白了我們姐妹互助公會的本意是什麼！”
杜布拉的聲調拔高，就像毒蛇仰起了蛇頭。
“愛是無價的，愛意的表達是可以衡量的，在這個孤獨的夜晚裡，讓我們對自己心靈缺失的那一部分出價吧！”
“除了各自中意的姐妹外，我們還邀請到了一些友情參與的客人，她們雖然還不是我們的姐妹，但我們願意爲她們提供舞臺，讓她們獲得展示自己，奉獻自己的機會。”
應該是魔法學徒的助手念動咒語，將一束暖黃光芒投在某個人身上。
卡琳……
這傢伙把半身人當人形兵器一樣轉着圈的揮舞，玩得正開心，被光束罩住，嚇了一跳。半身人脫手而飛，像皮球般在幾根柱子之間彈個不停。
“琳卡小姐！我們美麗而奔放的嘉賓，是一位來自遺忘森林的自然德魯伊！沒錯，她現在不是奴隸了，她完全擁有自己，要贏得她的青睞，普通程度的真誠是遠遠不夠的。”
“每份真誠一百個克斯特金幣，大家可以將自己的真誠寫在紙上交給我們的姐妹，再由琳卡小姐自行選擇。”
“琳卡小姐，很意外是吧？沒關係，哪怕你拒絕所有人都無所謂，至少你能看到大家的心意。”
卡琳捧着臉，貌似害羞的道：“這太突然了啊，就算是驚喜也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好嗎？我在那方面一點經驗也沒有，這樣也行嗎？”
可以清楚的看到，正在紙上寫着的面具男們不約而同的劃掉了原本的數字，重新來過。
“琳卡小姐！你不是中意我嗎？我出五千！”
半身人掙扎着爬過來：“外加你隨便怎麼摔我！”
杜布拉展現出了專業司儀的素質：“太直接可贏不了美人的芳心哦……”
看卡琳眉飛色舞滿臉期待的模樣，小奇麗很後悔把這傢伙拉來：“你入戲太深了！醒醒！”
“等等，至少讓我看看我在這裡能有什麼價碼嘛”，卡琳還真是入戲了：“別急着砸場子啊，等會肯定也會有你的，看看你的價碼，咱們比比，我很有信心哦！”
小奇麗嘆氣：“你不覺得自己的信仰正滑向邪惡的深淵嗎？”
“這樣就邪惡了嗎？”
卡琳回得很快，還飛快瞅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怎麼高興了：“別說你跟菲妮之間黃段子漫天飛，就說你和歐蘿拉吧，就許你們盤腸大戰，不許我接受別人的愛意？在你眼裡，我們魔女都是你的私有物甚至後宮嗎？”
小奇麗氣得手上用勁，捏得梅恩嘶嘶抽涼氣。
她飛快的發着文字：“你在說什麼啊卡琳！我對你，對其他魔女是什麼想法你該明白！你是不是中了什麼法術？居然覺得出賣自己這種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
“需要的話的確沒什麼啊，以前只是不需要，或者賣不了而已”，此刻的卡琳，完全不是那個只知道賣蠢的二哈了。像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一樣，徹底放開了自我。
“現在我也不需要，我只是想看看在別人心目中我有多重的份量。如果人們都在意金錢，那麼願意出多少金錢，不正好能看出誰對我有多在意嗎？”
“小奇麗～不，李奇，你別擔心，這裡的男人沒一個我瞧得起的，只是好玩而已。不過以後遇到了我瞧得起的男人，他又像你對小紅……小紅姐畢竟不一樣，就只是歐蘿拉和凱瑟琳那樣在意我的話，說不定我真的會接受他呢。”
“這並不是出賣自己，也不是用金錢衡量一切，而是自由，沒錯，這個杜布拉雖然滿嘴胡說八道，可這一點我還是認同的。”
小奇麗楞楞的任由梅恩牽着，像木偶一般踏着舞步。
卡琳的這些話讓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卡琳一直不能晉升傳奇，她的信仰跟赤紅信仰還存在着很大的差距。這些話之前從沒聽卡琳說過，大概也是忍受到了極限，所以選擇在這個怪異的場合裡傾吐心聲吧。
她深深嘆息，發去沉重的質問：“卡琳……你終究是赤紅魔女啊，真的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沒問題嗎？”
卡琳這次回得很慢：“誰讓我是自由人呢？而且……赤紅信仰還沒有定型不是嗎？這就要開除我的黨籍了？”
回了這一句，她轉身看着小奇麗，原本總是迷糊散焦的眼瞳聚起凜然肅重的光芒，美豔而野性的身影立在場中，彷彿成了遙遠而不可及的世界盡頭。
這是個陷阱！
小奇麗在心頭暗叫，快要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我們的琳卡小姐果然贏得了男士們的追捧啊，我透露一下，現在真誠的新高度是八千金幣了。”
杜布拉的話在場中幽幽迴盪：“不過男士們也不要太焦躁，還有一位美麗的小姐在等着審視你們的真誠，她與琳卡小姐雖然氣質完全不同，卻都是美麗的極致化身。”
梅恩也看出了卡琳的不對：“那個琳卡是你的同伴？也是樞機護衛嗎？她是要掀場子還是入戲太深了？”
小奇麗咬着嘴脣，心頭亂紛紛的。
現在她壓根不在意這場聚會了，關鍵是卡琳的態度。她還真的沒有料到，在這麼基本的觀念上，卡琳會跟她有這麼大的分歧。
自由……對啊，卡琳是自由魔女，不過她追索的自由，跟大同主義追索的自由，根本不是一回事呢。
小紅忽然在心底出聲：“你確定自己對大同主義追求的自由已經完全理解了嗎？”
聽小紅像是在指責自己，小奇麗不服的道：“我不敢確定，不過這種事情是很基本的吧，難道大同主義的自由還允許賣自己？”
“以前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樣啊”，小紅嘆道：“你還記得不，我們最初談按需分配的時候，我說過大同主義的實現跟道德和覺悟無關，你那個時候雖然嘴上沒說，可心裡是不以爲意的。”
小奇麗迴應：“沒錯，現在我更加確認了，實現大同主義真的需要極高的道德水平和思想覺悟。”
小紅的嗓音居然變得溫柔起來：“我的小白啊，你的意志越來越堅定了，這是一場場戰鬥積澱下來的。但也因爲你總是在戰鬥，所以對建設這樣的事情，也習慣性的用上了鬥爭的思維。”
“現在我也更加確認了，實現大同主義，跟道德水平和思想覺悟無關。”
“當然，我說的是普通人，不是說先鋒隊。”
“以前我們全是先鋒隊，就算有了貝塔城後，普通人民跟先鋒隊的數目比也沒超出太多，這樣的問題並不突出。但是現在我們有幾百萬人民了，先鋒隊跟人民相比，就成了絕對少數，這樣的問題就浮出水面了，我相信你現在看到的，還僅僅只是開始。”
“卡琳的問題就在於，她還沒有把自己當作先鋒隊的一員，但這不意味着她會跟我們分道揚鑣啊。”
小奇麗呆了呆，看看正辛苦拖着她踏舞步的梅恩，隱隱有所醒悟。
不過她還是不服：“難道大同主義還要容許人民自甘墮落嗎？”
“不是容不容許的問題，而是怎麼對待的問題……”
小紅嘆道：“用鬥爭的思維去對待，我是覺得有問題的，那不是大同主義要實現的自由。既然大同主義是凡人最終極的自由，至少是傾盡所有想象力，用上所有邏輯推演出的終極未來，那就該像物質極大豐富一樣，讓自由更高更廣闊，而不是依靠強制手段雕琢出我們想象中應該會有，還跟現在完全不同的樣子。”
說到這她頓了頓，熟悉的翻書聲響起。
這些話應該不是抄誰的，而是她記在小本本上的思考：“人類從矇昧時代走出來，經歷了千萬年的發展，雖然道德的細節在變，根本的人性是不會變的。自私利己，遵從慾望是人性的根基。大同主義不可能像思想改造器一樣，把人性洗得乾乾淨淨，像聖人那樣晶瑩剔透閃閃亮。”
“大同主義只是用更先進的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給人性更廣闊更正面的呈現空間，讓人們在消除了異化，可以全面而自由發展的環境裡，免受那些負面的人性考驗。甚至……在我們現在看來是不道德的人性呈現，到了那個時候也會以健康無害的方式呈現出來。”
小奇麗楞了楞，有些生氣，因爲她一下子沒聽明白！
“這個時候你跟我討論起這麼嚴肅深刻的話題，真的合適嗎？”
她裝作急切的叫嚷：“一個魔女正要背叛革命，墜入罪惡的深淵！”
小紅冷笑：“你還好意思上綱上線，就不敢承認卡琳那番話裡，真正讓你不舒服的是她想找其他的男人？這難道不是人性不變的生動寫照？你還是費共的總樞機呢，都得時時刻刻審查自己的靈魂才能保持你想象中大同主義社會需要的思想覺悟，換做一般人的話，那樣的大同主義社會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呢？”
的確有那麼一點點，但絕對不是主體啊！聽聽卡琳剛纔說了什麼，她也認爲出賣自己是她的自由！
小紅不屑的哼道：“你自己也說過哦，資本主義爲什麼可恨，就因爲金錢可以兌換一切。金錢意味着整個世界，當有人拿着可以買下大半個世界的金錢來收買你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再堅守什麼原則已經毫無意義，因爲就連原則也包含在了對方出的價碼裡。”
“所以，沒人經得起金錢的誘惑，卡琳不過是老實的承認這一點而已。當然她的價碼應該很高，說不定高到一個神國都未必能收買，但被收買這種可能性，她很實誠不會否認的。”
這麼說的確安心了一些，不過這種想法就不能剷除掉嗎？這可是孕育商業女神的信仰，甚至把靈魂獻祭給魔鬼的溫牀啊！
小紅反問：“所以，就只有鬥爭一個辦法？你自己也說過，必須依賴強制手段的事情是成不了自然的，搭不起穩固的上層建築。”
正從那些輕紗女子手裡接過一張張紙條的卡琳笑顏如花，小奇麗也顧不得跟小紅繼續討論理論問題了，焦急的道：“這個問題我們之後再對面好好討論，現在的重點是，讓那隻二哈好好清醒一下，場子裡有個魔鬼！”
這不是形容了，當卡琳的笑聲讓會場氣氛變得更熱烈時，那個杜布拉也低低的笑着，笑聲中泄露出的一絲氣息，讓梅恩的推斷得到了應證。
她給小奇麗傳訊：“那傢伙就算不是正牌的魔鬼，也絕對是哪個魔君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