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那黑哥們兒本來還滿懷期待地看着吳良,希望能從他嘴裡聽到一句“yes”,哪知吳良剛跟鍾永溯說不了兩句,兩人就吵了起來。
他雖然聽不懂中文,但是從兩人的動作和表情,已經猜到事情談崩了。
“嘿,克羅克,怎麼回事?”他疑惑的衝鍾永溯問到。
鍾永溯正在心頭惡煩,哪有心情搭理他?隨口回到:“他不同意!”
“why?”黑哥們兒一張標準的黑人問號臉。
鍾永溯氣鼓鼓的說道:“你自己去問他吧,我不知道。”
“不,我認爲你應該知道!”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隨後一個杵着柺杖的蹣跚的身影出現在餐館的門口。
“爺爺?”鍾永溯望着那冷眉冷眼的老人驚訝地叫到。
原來餐館的老闆怕出事,一早就叫人通知了鍾蘊文老爺子。
好在鍾家距離這家餐館也不算太遠,鍾老爺子總算及時趕來了。
“我鍾家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禮貌的?”鍾老爺子緩緩走近鍾永溯,氣勢逼人的問道:“又是誰教你,動不動就用那種不文明的詞彙來侮辱別人的?”
鍾永溯低下了頭。
“告訴我!”鍾老爺子突然提高了音量,手中的柺杖重重地杵在地上。
“爺爺……”鍾永溯喃喃說了兩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早就跟你說,不要去搞那些什麼搖滾,黑怕,你看看你現在都學成什麼樣子了!”鍾老爺子恨鐵不成鋼的瞪着他說道:“難道你喜歡的音樂,就是教給你怎麼去罵人,怎麼去侮辱別人的音樂的嗎?”
“不是!”鍾永溯趕緊擡起頭來,辯解道:“我只是不喜歡他的那些音樂……”
“閉嘴!”鍾老爺子怒髮衝冠地吼道:“就因爲你不喜歡,所以就可以隨便罵人?難道我不喜歡你,也可以罵你狗屎嗎?鍾家的家教,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鍾永溯低下頭去,細細聲地嘀咕到:“我爸不就是這樣罵我的……”
“你說什麼?”鍾老爺子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趕緊閉上嘴巴,再也不敢說話了。
鍾老爺子憤怒地看着他,隔了良久,才重重地嘆了口氣,來到吳良面前。
“吳先生,劉先生,實在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他朝兩人一彎腰,吳良兩人趕緊伸手虛扶,把他扶了起來。
“鍾老先生,言重了。”劉雲霄客氣的回答道:“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鍾老爺子搖了搖頭,對吳良說道:“吳先生,看來你之前說的對,我確實對他缺乏管教,所以才惹出了今天這樣的事,我決定了,等這次回國,我就把他帶回去,我要讓他在國內生活一段時間,好好教教他,直到他懂得什麼叫做尊重別人。”
吳良沒想到鍾老爺子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對此他卻是喜聞樂見的,這個鍾永溯,確實該好好的管教了。
但鍾永溯聽到老爺子的話,卻一下子呆住了。
“爺爺!”他驚慌的叫到:“我不要去華國,那裡又窮又亂,我回去幹嘛?”
“閉嘴!”這次說話的卻不是鍾老爺子,而是吳良。
他冷冷的望着鍾永溯,問到:“是誰告訴你華國又窮又亂的?”
“難道不是嗎?”鍾永溯驚慌失措的說道:“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你以爲我不知道?”
“哼!”吳良氣笑了,搖了搖頭:“真是沒想到,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你這樣的人?華國現在到底怎麼樣,你在網上隨便搜搜就能看到了,你卻相信周圍其他的人,我真不知道,你周圍所謂的其他人,到底都是些什麼貨色?”
鍾永溯臉色通紅,憤怒地叫到:“關你什麼事?總之我絕對不去華國,我在米國生活的好好的,爲什麼要去那裡?我纔不去呢!”
“這件事由不得你反對。”鍾老爺子斬釘截鐵地說道:“總之我已經決定了,等過了年,你就跟我回去,什麼時候你改掉自己身上那些臭毛病了,我就什麼時候讓你回來!”
“不!”鍾永溯也堅持着說道:“我還要去參加米國夢想秀,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纔不去華國呢,打死也不去!”
“那我就打死你!”鍾老爺子鬚髮俱張,猛地提起柺杖朝他衝了過去。
“老爺子,小心!”吳良和劉雲霄急忙拉住他,生怕他一激動撲倒在地上。
鍾永溯也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掉頭就想逃跑。
“你站住!”吳良這時叫住了他。
鍾永溯回過頭來,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
“你看看你自己。”吳良指着他說道:“你再看看你帶來的這幾個朋友!”
鍾永溯疑惑的朝自己那幾個黑哥們兒身上打量了一眼,不解的望向吳良。
“你看清楚了嗎?”吳良冷冷地問道。
“看清楚什麼?”鍾永溯皺着眉頭回答。
“你是黃皮膚,黑眼睛,你身上流淌的,是炎黃的血脈,這是你永遠都抹不掉的!”吳良厲聲說道:“哪怕你拿了綠卡,擁有了米國人的身份證,可這依然改變不了你是炎黃子孫的事實!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祖國都看不起,你覺得誰會看得起你?醒醒吧,鍾永溯!”
鍾永溯眼神一滯,面上流露出一絲迷惘。
可他很快就收起了這種不自然的情緒,依然仇視的望着吳良,說道:“我的事,不用你來管!”
說完他轉身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只剩下他爺爺鍾老爺子不住地在地上跺腳,眼中流露出無數懊惱的神情。
那幾個黑哥們兒一看事情不對,立刻就跟着鍾永溯跑掉了,連招呼都沒跟吳良等人打一聲。
“不肖子孫,不肖子孫啊!”鍾老爺子急的不住地捶胸頓足,差點兒沒拿頭往旁邊的牆上撞了。
吳良和劉雲霄等人急忙按住他,一邊寬慰他到:“鍾老先生,你不用這樣着急,他現在年紀還小,還沒完全懂事,等他以後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了。”
“還小?”鍾老爺子哭喪着臉說道:“我17歲的時候,已經跟着我父親在加州和堪薩斯諸州四處跑,聯繫家族的生意了,他這個年紀,怎麼就那麼一點兒事都不懂呢,唉!”
吳良等人趕緊又勸慰了他幾句,這才慢慢讓他消了氣,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
與此同時,鍾永溯一口氣從餐館裡衝了出來,跑到了街道旁一處空曠的廢棄廠房邊。
這裡是他們樂隊平時練習的地方,也是他心中的“樂土”,從小到大,無論受了什麼氣,他都喜歡到這裡來躲着,等氣頭過去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平靜。
他的那幾個黑人哥們兒,也正是在這裡認識的。
鍾永溯跑過來不就,那幾個黑哥們兒就眼巴巴地跟了過來。
“嘿,克羅克,到底怎麼了?”跑在前頭那個黑人問到:“你怎麼又和他們吵起來了?”
“不用管他們!”鍾永溯憤憤不平的說道:“他們整天就知道說我這裡做錯了,那裡做錯了,哼,我才懶得理他們呢。”
幾個黑哥們兒到現在還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他們和鍾永溯關係不錯,因此也坐到了他身旁,陪着他一起生起悶氣來。
隔了一會兒,鍾永溯突然奇怪的問到:“威廉,你的家在哪裡?”
“我的家?”被他點名的那個黑人聳聳肩道:“我的家不就在街道的盡頭,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我是問你的祖國是哪裡?”鍾永溯遲疑了一下,問到。
“祖國?”黑人瞪大了眼睛,想了想,臉色沉寂下來,落寞的說道:“聽我媽媽說,應該是桑巴幹吧?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爸爸和媽媽就移民來到了米國,所以我也不知道。”
“桑巴幹?”鍾永溯皺起了眉頭。
“你現在拿的不是米國身份證嗎,爲什麼你會覺得自己的祖國是桑巴幹?”他疑惑的問到。
威廉撓了撓頭,或許自己也沒搞明白這個問題。
不過他思考了一下,還是很快給出了答案。
“你看。”他指着自己的肚皮說道:“我的皮膚是黑的,但米國的上層社會的人,皮膚都是白的,所以我一直都覺得自己跟他們不是一家人,或許只有黑人,纔是我的同胞吧。”
“黑的?”鍾永溯看了看他的肚皮,結果發現一片白花花的反光晃得他雙眼發昏。
這傢伙,穿了一件白色的緊身t恤,還戴亮片的那種,真是騷包的一塌糊塗。
不過鍾永溯心中,突然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劃過,讓他產生了一種若有所失的感受。
“威廉,你瞭解華國嗎?”他突然又問到。
威廉立刻興奮地點點頭,說道:“我當然瞭解,華國kongfu,哼哼哈哼!”
說完他還比了個架勢,正是華國影星華勝龍的招牌動作。
不過看他那個似是而非的動作,連鍾永溯都忍不住差點兒笑出了聲。
事實上,華勝龍也一直是鍾永溯很喜歡的一位影星。
只是鍾永溯喜歡的是他那超強的武術,以及他每次打敗敵人之後囂張地怒吼,他認爲這樣纔夠man,夠瀟灑。
但他對華國,卻一直是深懷鄙視的。
這一切,都來自於他的那位天主教父。
米國人大多都信仰天主教,在他們出生的時候,信教的父母會找來一位神父,由他替孩子進行“洗禮”,接受洗禮之後,這位神父就成了孩子的“教父”。
而鍾永溯的父母,也信了天主教,所以他從小被當做是預備的天主教徒來培養。
他的那位教父,是一個固執、古板,卻在當地非常受人尊敬的神父,只是有一點,他爲人非常保守,而且特別討厭處米國之外所有其他國家的人。
在他口中,英吉利人是“奴隸販子”,荷西人是“海盜”,澳洲人是“流浪者和囚犯”,而華國人,則是“癮君子”和“窮鬼”。
蓋因上世界二、三十年代,西牛賀洲諸國爲了掠奪華國的白銀,拼命朝華國運輸鴉/片和菸草,他們用這些毒/品腐蝕華國人,讓白花花的銀子從華國百姓的荷包裡流出來,流到他們的千萬噸鉅艦上。
據不完全統計,當時十個華國老百姓當中,就有三個或以上有吸食鴉/片的習慣。
所以直到如今,鍾永溯的教父依然堅信華國遍地都是毒販,這個國家,完全籠罩在毒/品的陰影中。
也正是因爲從小就受到這位教父的影響,所以鍾永溯纔對華國充滿了恐懼,在他看來,一個舉國吸/毒的國度,顯然不是什麼好地方。
雖然那個年代距今都已經快近百年了,但鍾永溯從小就在心裡留下的陰影,依然在影響着他,他也和他的教父一樣,對華國充滿了厭惡,以及恐懼,這種恐懼,甚至讓他都不願意去了解一下跟華國有關的任何情況。
可威廉說,黑皮膚的人跟黑皮膚的人才是同胞,而我,卻是黃皮膚,黑眼睛,那麼我到底是米國人呢,還是華國人呢?
鍾永溯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望着頭頂暮靄的蒼穹,人生中頭一次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