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獎匾上寫的是什麼名稱,水甸縣領導班子獲得了巨大的榮譽是肯定的,郭知言得到了上級的表揚也是肯定的。
好事還有一件:大會召開的第三天,晚上休息的時候,一個領導幹部模樣的人找到招待所,詢問工作人員郭知言的住處。
那個人找到郭知言後,首先自我介紹說姓馮,在省委辦公廳工作,說今天以個人名義來看他。雖然對方說是個人名義,但人家的身份擺在那裡,郭知言還是很鄭重地接待了他。
談話中,對方詢問了郭知言的工作情況,也問了水甸縣特別是上坳大隊的一些事,順着大會表彰地事情,還讚揚了郭知言工作大膽、有魄力。
聽着聽着,郭知言依然滿頭霧水,心裡總想不出對方爲什麼找他,不明白對方這麼不公不私到底是什麼原因。
他不知道,對方也一樣是滿頭霧水。
這個人叫馮振豪,是郭拙誠曾經幫助過的馮勇的親生父親。自從他和原配妻子所生的小孩因爲腦瘤而死亡、而妻子因爲年齡原因而不可能生育後,他就向他的父親馮安田(一位早年參加革命的老紅軍領導)坦白了自己在下鄉勞動改造的時候交好了一名當地女子的事,並告訴他那名女子生育了他的親身骨肉,現在那小男孩快到上學年齡了。
本來這位老革命很憤怒自己的兒子做出如此違犯黨紀國法的事情,做出如此傷風敗俗的醜事。但在準備破口大罵的一瞬間突然想起了自己馮家已經沒有了第三代。
雖然兒子女兒中也有二個孫女一個外孫,但傳統觀念濃厚的他還是認爲沒有自己的孫子就是絕代。
想到這裡,破口大罵頓時變成了急切詢問:“他在哪裡?身體還好不?”
第二天馮振豪就陪着急不可待的父親坐車去了攀甸水庫的上坳大隊。看到了面貌酷似自己的馮勇。馮安田當時大喜過望,就要認親。
馮振豪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激動的老頭安靜下來,將這麼多年自己因爲擔心坐牢、擔心無法回城而一直沒有理過她們母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馮安田氣憤地打了馮振豪一個耳光,但很快就老淚縱橫了:當時不說兒子馮振豪活的小心翼翼,自己這個被打倒蹲牛棚的人又何嘗不是活得膽顫心驚?沒有犯任何錯都可能隨時被打,更何況他犯了人人不恥的男女關係錯誤?
馮安田心裡甚至在想:“在當時的環境下,真不知道我這個兒子是怎麼做下這樁孽事的。難道老天有眼?老天不讓我馮家絕後?”
在馮安田自喜自責的時候,馮振豪心裡卻升起了疑團。雖然他沒有詢問,也沒有走進她家裡瞭解,但憑他眼睛就能看出她和兒子馮勇的生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窘迫,馮勇身上穿的衣服甚至比本地孩子的衣服還光鮮:“難道她嫁人了?還是勾搭上了有錢的男人?”
馮振豪當時的心裡真是酸甜苦辣鹹什麼味道都有,雖然明明知道自己做錯在先,但還是很氣憤,覺得自己受了侮辱帶了綠帽。
馮安田也很快看出了異樣,但他不是當事人,心裡穩重得多,厲聲說道:“你還有理了?你做了事卻撒手不管,讓她們孤兒寡母地呆在這裡受人白眼,你捫心自問你有資格生氣嗎?我告訴你,她是我們馮家的大功臣,就是老子我也要向她磕一個頭,感謝她沒有讓我馮家絕後!”
理是這個理,但馮振豪心裡仍然不舒服。當晚上她從地裡下工之後,馮振豪找到她,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時候,她倒是很平靜,說道:“如果你上半年來,我不會讓你進我的家門。總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讓人幫我,幫我的哥哥弟弟。”
奇怪的馮振豪忍不住詢問起來龍去脈。結果才知道不但自己冤枉了她,她爲了帶大馮勇受了無數的委屈,更知道了有一個叫郭知言的縣委書記幫助她,幫助她的哥哥弟弟解決了工作。縣委書記的兒子還將一個姓蔣的色狼給打殘。
馮安田、馮振豪、馮勇相認後,馮安田欣喜異常,全不顧忌什麼,親自安排了馮勇母子的事情,直接將她們母子安排到了京城裡。
雖然馮勇的母親一再說郭知言沒有任何企圖,純粹是幫她,但馮振豪還是有些想法:雖然自己的父親馮安田是最近幾天才正式接到中央的任命,自己也是最近從調入辦公廳的,到現在還沒有掌握多少實權,郭知言向馮勇他們示好的時候,他們馮家不見得比郭知言有權勢,郭知言也用不着巴結他們馮家,可誰能擔保這個郭知言是不是預見到了今天?
所以他想考驗郭知言一段時間,想看看郭知言是不是真心幫忙。他經過水甸縣縣城的時候,雖然馮勇的母親勸說他去感謝一下郭知言,但他都沒有動。
幾個月過去,郭知言一直沒有動靜,就是父親馮安田的任命已經公開,他到中央走馬上任了,郭知言還是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
這次召開全省三級幹部會議,馮振豪也猜想郭知言會不會利用這個機會見他,然後靠上馮家這棵大樹。
誰知道沒有等來郭知言上門拜訪的消息,反而等來了省委書記陽銘同志找郭知言單獨談話的消息。順着這個消息,馮振豪稍微找人一打聽,結果讓他大吃一驚,他赫然發現郭知言這個小小的縣委書記竟然是一位政壇名人,省裡有不少官員知道他:
郭知言不但被省委書記陽銘同志器重,也受省長高國輝、軍區司令韓豹的器重。上次自己老婆的侄兒楊小光打靶射擊就是敗在郭知言的兒子手下。那個小傢伙不但打殘了騷擾自己情人——也就是馮勇母親——的蔣主任,還讓一向看不起別人槍法的楊小光輸了一百元!
而這次打靶就是軍區司令韓豹親自安排的!
綜合這些情況,馮振豪不得不承認,郭知言就是憑眼前的這些人脈,完全可以大幹一番事業,沒有必要再來攀附馮家這棵還在成長、還算不上茁壯的樹。
想明白這些,馮振豪這才決定主動跟郭知言見面,感謝一下對方的出手相助。
雖然已經下了決心,但自認爲是省委辦公廳領導身份的他還是有點矜持,除了事先提出自己是私人拜訪外,也沒有急於說出那件事,希望在談話中由對方慢慢提出來,自己再順勢感謝。
誰知談了好久,郭知言就是不提出。無奈之下只好暗示了幾次,可對方還是沒有順着說出那件事來,而且他還看出郭知言不記得那件事,甚至可以說他對那件事毫不知情。
馮振豪心裡很奇怪:“這……這怎麼回事?他對我的情人和孩子又是送錢、又是送燒雞,怎麼可能不知道?……總不會是那個小孩自作主張吧?不可能!那可是一百元,至少兩個月工資,不是小數目。”
這次他倒是想對了,確實就是那個小孩的主張,與郭知言屁關係都沒有。
郭知言也不是笨蛋,他可不會天真到認爲一個省委辦公廳的領導會無緣無故地找自己閒談,當他一頭霧水的時候,腦子並沒有停止活動。他綜合對方的談話,不斷地想着在攀甸水庫發生的事,可是想來想去還是不太明白。
想不明白是一回事,但他知道這事又是自己的小崽子搞的什麼名堂。既然是自己兒子搞的名堂,郭知言當然得配合,對馮振豪更是客氣和尊重。
馮振豪最後終於確認面前這個彬彬有禮的縣委書記對馮家真的沒有任何企圖,他和他兒子幫助馮勇母子就如傳說中他們幫助其他右派一樣,只求付出不求回報。因爲這種事做得多,所以他心裡根本對那件幫助孤兒寡母的事沒有什麼印象。
想明白這些,這位高級幹部心裡很感動,也沒有再提那件事,而是很客氣、很認真地交流着工作上的想法,不時給郭知言提一些建議,心裡在想:“他有如此大的人脈,我和他交好,不也可以對我的工作有助力嗎?”
等馮振豪客氣地告辭離開,旁邊早有按耐不住的人問郭知言:“郭書記,你跟馮廳長的關係很熟啊?”
郭拙誠驚訝地問道:“他是廳長?省委辦公廳的廳長可是……”
對方看郭知言不像說假話的樣子,吃驚地說道:“不會吧?你跟他第一次見面?可他怎麼親自到這裡來找你?……他是最近才提上面的副廳長。他爸可是……知道不?纔上去的。”
郭知言比他更吃驚,說道:“你說的是真的?他是馮老的兒子?……這就怪了,他來找我幹什麼?他以前又不認識我……你說,他家裡是不是我們水甸縣的?”
“不是!”那人搖頭之後又說道,“……不知道,反正對你郭書記是好事。”
郭知言倒也沒有反駁,他拿着臉盆進洗手間洗簌去了,心裡暗暗得意,準備回家後好好問問自己的小崽子。
如果郭拙誠知道這一幕,估計會一蹦三尺高:哈哈,老爸,這纔是我們郭家最大的收穫啊。與結好馮家相比,你在這次大會上獲得的什麼榮譽、什麼獎狀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