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趙旭瞧見左右沒人,輕聲說:“我將箭頭往右偏了一下……你自求多福吧。”
他將箭頭往右偏了一下?
他將箭頭往右偏了一下!
箭頭要是不偏右,左邊就是心臟,自己豈不是早就死了!
李紹琛看着趙旭的背影,心說兩軍對敵,自己和他素未相識,他爲何要放自己一馬?
自求多福?
李紹琛掙扎着起身,看着外面的光亮,心說到了這般境地,還怎麼自求多福?自己比得過郭崇韜嗎?
自己比得過朱有謙嗎?
“苟延殘喘!”李紹琛大聲的叫喊了起來:“苟延殘喘,無濟於事!我早就應該死了!”
“宿命!這就是我的宿命!蒼天啊,我該死,我該死啊!”
“啊!——”
趙旭落後幾步的,跟着李繼岌,還沒到地方,就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大聲的叫喊:“言而無信,李存勖,你言而無信!”
李環大怒,嘴裡罵了一聲:“這老孃們,臭野雞!滿嘴胡說八道,我去用糞堵了她的嘴!”
“我看她是吃的太飽了!”
“不用,”李繼岌這會猛然的不生氣了,他叫住李環說:“陛下下詔了。”
李環一看李繼岌的表情,明白了,進去之後,就將刀抽在手,趙旭跟着李繼岌身後冷冷的看着,那許太后長的還可以,就是臉滲人的白,沒有一點血色,身上肥肉嘟嘟囔囔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
許太后一見李繼岌,大聲的喊道:“我兒子以整個蜀國投降大唐,反而被如此對待,敢問李家信義何在?”
李環“呸”了一聲:“信義?你也配說信義?你當我不知道是吧,你們一家子都是什麼人?你是王衍的娘,你們富有蜀地,可是還貪婪的不得了,竟然和老百姓搶着做生意,哦,開酒家商鋪的,還賣這個賣那個,你們家賣了別人誰還敢賣!你一個老太婆,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老東西!長了一顆財迷心!蜀地的人都盼着你們死,死,你知道嗎!”
許太后看着李環,全身顫抖,指頭從李環指向了李繼岌:“烏鴉笑話豬黑,我感到你們的禍患不久就會跟隨而來了!”
“我去你孃的!”李環罵着一刀就戳中了許太后的肚子,許太后“啊”的一聲,就倒在地上。
李繼岌轉身就走,趙旭跟在後面,只聽到身後一聲接一聲的慘叫,李環喊道:“你娘!老子以爲你肚子上的肉多,原來你也不經砍!”
就要走出門的時候,李繼岌猛然看到關押着的一個鬢髮如雲,頗爲絕色的美女,嘴裡“咦”了一聲,問:“你是誰?”
這女子冷冰冰的說:“我是劉氏。”
李繼岌問:“是王衍的妃子?”
劉氏點頭,李繼岌說:“你這模樣,我見猶憐,本王赦免了你,如何?”
劉氏眼神輕蔑的看着李繼岌,說:“家喪國亡,寧死不能遭受污辱!”
李繼岌的熱心遭了冷遇,他再也不說話,一直走了很遠,才說:“不該死的要去死,應該死的不想死,這真是求仁不得仁。”
李繼岌正在發牢騷,有人跑來稟報,李紹琛瘡口迸血,死了。
“死吧!死吧!都死了吧!”李繼岌氣沖沖的離開,趙旭緊跟了過去。
一路行進。可不管走的有多慢,再長的路也有盡頭。
這天大軍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從前唐開元元年(713年)設置,後梁開平元年改京兆府爲雍州,後又改爲大安府,大唐同光元年復爲京兆府,也叫西都。
趙旭已經思付着離開。再往前走,就要到陝州地界,趙旭覺得石敬瑭那個拍馬溜鬚的狗東西肯定不會錯失這次對李繼岌當面阿諛的機會。
石敬瑭要是來了,自己每天都隨着李繼岌左右,不可避免的就要和石敬瑭碰面,最爲主要的,那個白臉的劉知遠也是應該對石敬瑭如影隨形的,那自己這會能打得過劉知遠嗎?
不能冒這個險。
有時候,機會只有一次,一次失敗,全盤皆輸。
如果一次殺不了石敬瑭和劉知遠,那麼自己的身份就會暴露,今後想借着李繼岌去接近李存勖,也就成爲了泡影。
早上起來梳洗完畢,趙旭到李繼岌那裡辭行,李繼岌是真的不想讓趙旭離開,但是不讓趙旭走也不可能:“肖九,不管見到沒見到你家的那些老親戚,都及早回來。”
李繼岌讓人又捧來兩盤金銀,說:“本王讓你當校尉,你不幹,作爲本王身邊的人,你也算榮歸故里了,但要是不衣錦還鄉,有些墜了本王的名聲。”
“因此,這些你都帶着,見了親戚,不要吝嗇。哦,他們如有一技之長的,你儘可以帶來見我,我都給安排。”
趙旭:“上次魏王賞賜了那麼多,我還……”
李繼岌打斷了趙旭的話:“上次是上次,和今次不同,這個是給你親戚的。”
趙旭不再推脫,再次謝過,李繼岌讓他一起用膳,吃完之後,一直將趙旭送到了大門口,從李環手裡接過萬里無雲的繮繩,等着趙旭上馬。
趙旭拱手施禮:“魏王如此待我,我……瑣事完畢,我會回來。”
李繼岌哈哈一笑:“本王沒朋友,你可算得一個。即爲朋友,何須多言,做兒女之態!”
一干人從來沒見過魏王爲哪個人親自執繮,全都對着趙旭側目注意。趙旭要從李繼岌手裡接過繮繩,李繼岌只是不許,無奈,趙旭上了馬,李繼岌纔將繮繩遞到他手裡,擺了一下手,笑笑的看着趙旭。
“珍重!”趙旭說了一聲,騎馬就走,沒幾步,李環在後面喊:“喂,你早些回來,我還有事給你說呢!”
“那我不走啦……”趙旭在馬上回了一句,李環哈哈一笑,跟着李繼岌進去了。
京兆府往東就到了陝州地界,往西,則是鳳翔府,因此趙旭想來想去的,只能往北,這樣經過延州,距離綏州就不遠了。
如果到了綏州之後,過河,就到了太原。
李紹琛這會應該早就不在銀州了。那會和他相約,但是最終目的地是太原,所以趙旭一路向北。這萬里無雲雖不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是神駿,因此沒兩天就到了延州地界,進到城裡之後入店,這店家每日裡見到了人多了去了,察言觀色已經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本領,趙旭器宇軒昂,店家早就哈腰點頭過來伺候。
無論如何,趙旭覺得自己還是小心行事,所謂小心行得萬年船,他要了雅間獨坐,很客氣的對店家要了吃食,一邊吃一邊想着心事。
這時有人在外面叮鈴叮鈴的搖着鈴鐺,卻是賣唱的,趙旭聽到的是個聲音嘶啞的男聲,唱的卻是喜慶歡快的調調,反差很大。
那個賣唱的沒唱幾句,在店裡吃飯飲酒的已經有人在罵要他滾蛋了,說掃了老子的雅興,店家過去,也不知道給了這賣唱的錢還是吃的,這賣唱的千恩萬謝,被打發走了。
民生艱難,生靈皆苦。趙旭從京兆府到了延州,一路上見到的流民何止百千,剛開始他還見窮苦人就給幾個錢,可是後來,發覺自己根本就施捨不過來,所以也就作罷了。
吃完飯趙旭就準備離開延州,店家將馬也已經喂好,他牽着馬走了沒多久,卻見到一個衣裳襤褸的人腿上臉上都是血,倒在路邊,身邊還扔着一個小巧的鈴鐺。
路人匆匆,沒一個人去過問,趙旭想這人難道就是剛剛在賣唱的那個?
“你還能走不能?”趙旭過去問了一聲,那人擡起無力眼睛,看看趙旭,恍急的說:“尊駕,我這就走,絕不影響你的心情……”
趙旭聽了無語,這人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往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蹣跚走去,他經過的地方,滴的都是血。
趙旭一直跟着,那人到了一個沒人的牆角,身子往牆上一靠,滑坐下去。
趙旭跟了過去,這人睜開眼一看,忽然說道:“好漢,給條活路吧!”
趙旭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掏出一把錢,輕輕放在這人的腿上,說:“去看病,身體好了,回家去吧。”
這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錢,再看看趙旭,將錢抓在手裡連聲說道:“謝謝!謝謝,願觀音菩薩保佑你福祿安康,多子多孫……”
“將錢收起來,不要外露,”趙旭說着就要走,這人才明白趙旭爲什麼將自己趕到這個僻靜的地方,原來是怕在大街上給自己錢,被人盯上,說不定就被他人搶了去。
趙旭走出了一截,聽到那人在身後嚎啕的大哭,他心裡一酸,想起了自己前不久顛仆流離的日子。
——可是如今,自己又何嘗不是在流浪!
那個被趙旭施捨的人在沒人的角落哀慟不已:“哪裡還有家啊……都死了,都死了啊……”
這人家中慘變,身負有傷,被人歧視冷落頻遭白眼時,都咬緊牙關,可是被這個好心腸的少年一通關懷,卻被觸動了心裡最脆弱的地方,許多的委屈傷心再也止不住,終於痛哭起來。
就要走出城門,趙旭看到路邊站着幾個高矮不一的男女,都是半大的孩子,穿的也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衣裳,臉上也五花六道的,看不出本來面目。
有個成年男子弓着腰,眼睛卻在注意路過的人,看有沒有人有收買這些孩子的跡象。
這種事趙旭真的已經司空見慣,他走到了城門的門洞裡,聽到那個賣孩子的男子在向誰推薦哪個孩子機靈懂事又會幹活,但是買家似乎不太滿意,那個男子就說自己是正經的牙人,這幾個孩子都是正經的途徑來的,自己都測過他們的身體,絕對沒有疾病,而且都手腳利索,買回去絕對是賺到了,云云。
此時律令規定產業、人口、畜乘的買賣必須有牙保。牙保就是牙人,就是中介。儘管那個男子說的巧舌如簧,似乎買賣還是沒有成功。
這時,趙旭猛地聽到了一聲女子的哭叫,他一愣,覺得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聽過。
趙旭屏足而立,過了片刻,才知道那個賣孩子的牙保因爲半天沒開張,在打罵被賣的孩子出氣,只聽一個女聲在抽抽搐搐的啼哭,聲音斷斷續續的:“……別打我,我會表現的好,讓人家將我買去,給你賺錢……”
趙旭登時心裡“嗡”了一聲,全身宛如被雷擊一樣,他立即調轉回頭到了門洞的邊沿,往那邊看。
只見那個牙保沒有說話,只是手腳十分狠毒,一會在這個孩童身上踢一腳,一會在那個孩童身上打一拳,被打孩子都弱不禁風,瑟瑟發抖着淚流滿面,有個被賣的孩童這會趴在地上,似乎是個女的,趙旭看不清她的長相。
等了一會,這孩子起身,趙旭定睛看去,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再看,登時熱血上涌,全身幾乎要炸裂,就要立即過去和她見面。
剛剛沒有留心細看,這女子在幾個孩童中間夾雜着,也分辨不出來,這會趙旭已經瞧清楚了,這個倒地剛起來的女孩,就是綏州木家的姑娘木蘭!
木蘭!
是木蘭!
千真萬確。
臉孔雖然瞧不清楚,可是她那雙大眼睛卻極易辨認。
可是木蘭怎麼會在這裡,在延州出現?
除夕夜裡,意圖打劫的高雲翔派去的那夥人不是已經被木家給報官抓獲了嗎?
難道是脫逃的高雲翔報復,將木家怎麼了?
否則小木蘭怎麼會在這裡,會被販賣?
木蘭的父親木晏,她的母親高氏,還有她的弟弟寶兒呢?
趙旭深吸了幾口氣,壓制了自己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