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泰戈工廠遷走!
所有的工人全都感覺到了一種寒意。他們似乎才注意到在場的還有兩位黃皮膚的外人,從這兩位亞洲人的服飾來看,他們應當不是日本或者韓國來的,而最有可能是來自於紅色中國。
“霍恩比,你說的沒有罷工的地方,莫非是指中國?”麥克維向霍恩比問道。
霍恩比不置可否,只是轉頭向林振華微微一笑。林振華剛纔看了一場熱鬧戲,現在見自己從觀衆變成了龍套,不由得向霍恩比回贈了一個苦笑。
“怎麼,是你們勸說霍恩比把工廠遷到中國去嗎?”麥克維走到林振華面前,沒好氣地問道。他已經醒悟道,霍恩比的底氣,應當是來自於這幾位不速之客,正是因爲他們的存在,霍恩比才不再在乎工會的威脅了。
林振華嘿嘿一笑,用英語說道:“先生,你太高估我們的能力了,我們和霍恩比先生是今天才認識的,我們怎麼有能力改變他的想法?”
“霍恩比是不可能把工廠遷到你們中國去的,你們中國又窮又落後,除了幾個大城市之外,其他的地方連電都沒有,你們拿什麼來建工廠?”麥克維說道。
林振華學着美國人的樣子聳了聳肩,問道:“尊敬的先生,你聽誰說中國除了幾個大城市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沒有電的?”
麥克維很認真地說道:“我是看電影上這樣演的。前不久你們中國有一部電影在夏威夷電影節上得獎了,叫做老井。我看過了,中國不但沒有電,甚至連喝水都喝不上。”
“還有一部叫黃土地的電影我也看過,我不得不承認,這些電影把中國拍攝得非常真實。”另外一名美國工人也搭腔道。
“這都是誰TMD拍的電影!”林振華張口便是一句髒話。美國人說的這兩部電影,他都看過,據說是什麼第五代還是第幾代導演的力作,拍攝的時候就是奔着在國際上拿獎的,所以都是挑着中國最窮最落後的地方拍的。
關於這個問題,林振華曾聽人說起過,現在人家外國人最喜歡看“真實”的中國。所謂真實,就是那種土得掉渣的東西,什麼紅高梁啊、野合啊、小腳啊、辮子啊啥的,拍這種就能得獎,如果你去拍漢華重工的車間,外國人鐵定要說你是在韓國取的景。
正因爲中國有這樣一批前衛導演,所以直到90年代末期,許多外國人心目中的中國還是留辮子裹腳的,你如果跟老外說你在國內喝過可樂,人家鐵定把你當成富二代了。
“好吧,麥克維先生,我不想解釋什麼,霍恩比先生是怎麼考慮的,我並不清楚。也許他不會把工廠遷往一個既沒有電也沒有水的國家的。”林振華敗退了,咱們自己中國人都在自貶,能怨人家老外看不起你嗎?
麥克維等人也不可能對林振華髮難,他們湊在一起,相互討論了一番,似乎也沒得出什麼結論,只好向霍恩比嚷嚷了一通,然後悻悻然地走了。西賽倒是頗有點遠見,臨走之前,再三地勸霍恩比要三思而行,不要做這種損害美國工人利益的事情。霍恩比懶得跟他糾纏,揮揮手把他也轟走了。
看到麥克維等人走遠,林振華對霍恩比說道:“霍恩比先生,你可真不夠朋友,我們之間的合作還只是一個口頭協議呢,你怎麼就把我們給出賣了?你看,我已經把麥克維先生給得罪了,萬一他心懷不滿,給我使點絆子怎麼辦?”
霍恩比道:“林,剛纔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們對於泰戈工廠完全沒有任何的感情,這樣的工人我已經受夠了。我現在不猶豫了,我馬上就可以聯繫我的律師,和你們簽訂合作協議。至於代工費,我可以提高到每臺25美元。”
“哦,老霍恩比,你不會是被這些年輕人氣瘋了吧?”貝琳達嬌笑着說道,“林已經答應22美元的價格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主動給別人加價的。”
霍恩比搖搖頭道:“看到這些人,我才知道哪裡的工人是最好的。我願意給中國的工人增加一些工資。”
霍恩比突然加價,對於林振華來說,當然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他猜不透霍恩比此舉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氣急之下的一時衝動,還是想以這樣的態度來強化與林振華方面的合作。不過,不管霍恩比是什麼想法,對於他伸過來的橄欖枝,林振華自然是要笑納的。
告別霍恩比,林振華和謝雲娟依然坐着貝琳達的車子,返回赫爾酒店。一路上,貝琳達都在無奈地數落着霍恩比,說這個老頭實在是太倔、太沖動了。
“小林,剛纔看霍恩比和他的工人們爭吵,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謝雲娟坐在車上,沉默了一會之後,用中文對林振華說道,這些話是她不願意讓貝琳達聽懂的。
林振華也用中文問道:“謝姐,你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呢?”
謝雲娟道:“剛纔那個麥克維,是個工會領袖吧?而霍恩比是個資本家。我怎麼覺得,我們和霍恩比是站在一邊的,和麥克維反而是敵人似的。”
林振華道:“沒錯啊,我們和霍恩比有合作,當然是站在一邊的。至於麥克維,也不能說是敵人,他們罷工,促成了我們和霍恩比的合作,我感謝他還來不及呢。當然,他肯定是把我當成敵人的。”
謝雲娟道:“問題就在這裡了,咱們是**員啊,怎麼會和資本家站在一邊,和工人成爲敵人呢?”
謝雲娟這一句話出來,把林振華噎了個夠嗆。他一心只想着和霍恩比合作,能夠拿到了一個30萬臺電冰箱的加工訂單,哪裡想過什麼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之類的問題。可是謝雲娟的話,也是千真萬確的,他們倆都是**員啊,是無產階級的先鋒隊員,怎麼會和霍恩比這個資本家站在一起了呢?
“謝姐,你這個問題還真把我給問住了,我還真沒想過自己的階級立場問題。依你之見,我們應當和麥克維站在一邊,向霍恩比殘酷剝削工人的行爲進行堅決鬥爭?”林振華訥訥地問道。
謝雲娟道:“這當然不可能,咱們能夠說服霍恩比把工廠遷到中國去,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30萬臺電冰箱,合750萬的加工費用,又是一個出口大訂單了。”
“謝姐,咱們能不能這樣理解,咱們和霍恩比合作,是爲了給咱們中國的無產階級創造就業機會,所以也不能算是背叛了無產階級的利益。”林振華給自己的行爲找了一個政治上的解釋,說實話,他對於政治的確缺乏敏感,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去解釋。
謝雲娟搖搖頭道:“還是有問題,霍恩比是資本家,他的本性就是剝削工人。咱們接他的訂單,不就是給他創造了剝削咱們中國工人的機會嗎?”
“要不,咱們中國工人不要他剝削?我把他的訂單給拒絕了?”林振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開玩笑道。
“那哪行啊,人家拉出口訂單還拉不到呢,這種送上門的訂單哪能往外推?”謝雲娟說道,在這一刻,她突然又不再覺得自己是黨員了,而只是一位外貿部的工作人員。
林振華覺得腦子有點暈,他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說道:“謝姐,我想是不是這麼回事,其實有人剝削你反而是一件好事。就說麥克維吧,他是工會的領袖,可是當聽說霍恩比打算關閉工廠,不再剝削他們的時候,他不也急眼了嗎?咱們有那麼多待業青年,其實天天都在盼着有人去剝削他們,沒人剝削他們,他們就失業了,是不是這樣?”
謝雲娟瞪了林振華一眼,說道:“小林,哪有你這樣解釋事情的。算了算了,這個問題我們不要再討論下去了,再討論就要犯政治錯誤了。反正中央鼓勵開展外貿,我們能夠從霍恩比這裡拿到一個訂單,就是我們的成績,至於誰剝削誰什麼的,咱們就不要再糾纏了。”
“謝姐聖明。”林振華嘻皮笑臉地說道。
也難怪謝雲娟有疑惑,當年許多中國人都有這樣的疑惑。解放30多年了,突然之間有了私營企業,有了外資企業,工人從領導階級一下子變成了被僱傭者,要給私人老闆、給外國老闆打工了,想不通的人可不止謝雲娟一個。也有人把這種境況編成了歌謠,說“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這種思想上的矛盾,要一直到小平的南巡講話之後才逐漸得到化解。小平同志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只有一句話:不要問姓資姓社。
“小林啊,我發現你真的很有能力,我們本來只是到泰戈工廠來買冰箱的,結果讓你拉到了一個750萬美元的大訂單,你可真行啊。”謝雲娟呵呵地笑道。
林振華道:“這不全是託謝姐的福嗎?如果不是謝姐給我提供這個信息,我怎麼會想到去見霍恩比呢?”
謝雲娟笑道:“好啊,以後泰戈冰箱就在你們漢華廠生產了,可別忘了給我搞幾臺出廠價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