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夜風溫和輕柔,這棟白色的小別墅在路燈的照耀下,泛着微黃暖光,顯得靜謐柔軟。
廖言百無聊賴的託着腮趴在牀上看漫畫書,嘴裡啃着已經削好了皮的蘋果。
幾聲狗吠讓她下意識的擡起頭往窗外一瞄,後花園裡的小房間燈亮了。
她並沒有和沈緒一起回來,張姨說公主從來不會和那樣的人待在一起,廖言不明白,但也並不在意。
廖言住在二樓,她的房間窗戶恰好對上廖緒的窗戶。
透過微弱的燈光,沈緒正在低着頭安安靜靜的寫作業,他的腦袋上還有被石子砸傷的淤青。
廖言穿着一條到腳腕的白色長裙,她赤着腳走到窗前,拿着卡紙折了一個紙飛機。
她想了想,用鉛筆方方正正的寫上幾個大字,閉上一隻眼睛瞄準了飛過去。
一陣風吹過,沈緒正在寫字的書桌上多了一個紙飛機,他擡起黑漆漆的眸子。
夜風吹動着女孩的長髮,她帶了個白色的蝴蝶髮箍,垂到腳踝的連衣裙隨風縹緲,赤腳站到飄窗上正看着他。
沈緒低眸打開紙飛機,裡面放着一顆小小的糖果,歪七扭八的字寫着“那個藥沒用嗎?”,藥還是用的拼音代替。
他抿了抿脣,僵硬的攥着紙飛機,最終還是連同糖果攥成了一團扔到了垃圾桶,頭也不擡的繼續寫作業。
廖言看自己的紙飛機被扔進了垃圾桶,惱怒的一把拉上窗戶,她想這人可真討厭,以後再也不會跟他說話了。
四月的風雖然溫和,但也阻止不了小雨的突然襲擊,窗外的風越來越大,已經夾雜着細密的雨絲。
木門被嘎吱一聲推開了,昏暗的小房間裡進來一個看起來疲憊卻溫和的女人,那是沈緒的媽媽,叫沈敏蘭。
沈敏蘭有一種南方女人的秀氣溫和,但因爲常年勞碌,手上起了厚厚的繭子,皮膚也是乾巴巴的。
沈緒回過頭,輕聲喚了一聲:“媽媽。”
沈敏蘭扶着痛的馬上直不起身的腰部,笑着走到兒子面前摸了摸小腦袋:
“怎麼樣,去了新學校還習慣嗎?要多和小朋友一起玩。”
沈緒點點頭:“習慣,知道了。媽媽。”
沈敏知道她的兒子一向乖巧懂事,之前因爲她的原因,兒子一直被以前的學校排擠。
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是回到家身上總會多了許多淤青,有時候還會被人潑上污水。
她知道,都是那羣孩子的家長教的,小孩子能懂什麼呢。
沈敏蘭眼眶泛紅,滿是心疼的摸了摸兒子腦袋,轉身去端了一小碟菜和兩個饃過來:
“阿緒,吃點東西吧。”
這些都是廚房剩下的,知道廖家的大小姐挑食的厲害,好多剩菜都由保姆處理。
張姨那些資歷較老的保姆都會把最好的那回去,她也知道自己被排擠,只能去幹最累最髒的活,剩飯也都是別人不要的。
“那個就是廖家的大小姐嗎?好漂亮啊。”沈敏蘭目光被二樓那個豪華的窗戶吸引。
沈緒聞聲望去,廖言換上了白色的芭蕾舞裙,正在偌大的房間內練習跳舞。
她昂首挺胸,神色裡滿是驕傲,在泛黃的燈光下翩翩起舞,那身白裙一塵不染,如同快要長出羽翼的天鵝,高貴優雅。
寫了一半的生字本被風吹的沙沙作響,沈緒垂下眸子死死的攥着筷子,他開始一言不發,大口大口的吃乾巴巴的饅頭。
沈敏蘭眼角滿是淚意,她環上兒子的腦袋,將他貼在自己胸口,輕聲說:
“對不起。”
“沒關係,媽媽。”
第二天早上,地面全溼了,雨下的也不小,白妙嫺剛在別人家打了一夜的牌回來,身上滿是煙味。
張姨輕輕敲了敲門:“言言,今天下雨了,還去上課嗎?”
廖言揉揉眼睛,爬到牀邊看看已經溼了的地面,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小房子:“張姨,你給我換衣服吧,我要去。”
張姨有些驚訝,以前下雨了廖言可都不會去學校的。
由於下了雨,地上有些打滑,張姨非說要揹着她去上課,不然會髒了她的鞋子。
路上的桃花都溼漉漉的打到地上,樹枝也顯得沒精打采。
張姨揹着廖言,身後一人爲她們打着傘,慢慢悠悠的來到學校。
剛進教室,廖言就下意識看了眼沈緒,他應該是沒拿傘,頭髮還在滴水,正在認認真真的寫題。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花傘,走到最後一排,趾高氣昂把傘拍到他桌子上。
沈緒微微擡眸,他抿了抿脣,看着桌子上的小花傘,沉聲道:“不用。”
因爲長時間不說話的原因,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聽起來並不好聽。
廖言卻是驚訝了,驚呼一聲:“你不是啞巴?”
這個疑問沒有得到迴應,沈緒依舊安安靜靜的寫題,並沒有理她那把小花傘。
雖說年齡不大,但她現在已經滿目的高傲,抱着雙臂提高聲調:“你要不想要就扔了吧。”
說罷,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外面小雨下的淅淅瀝瀝,沈緒冷淡的目光移到小花傘上,又垂眸認真寫字了。
廖言前桌的小女孩有些好奇,她轉過身輕聲問:“言言,你怎麼跟小啞巴說話啊?”
廖言放下書包,她託着腮看着窗外的雨點:“他會說話。”說完,又補充一句:“他不是啞巴。”
前桌的小女孩不明白了,怎麼說啞巴是她,說不是啞巴還是她呀。
小學的科目本就不多,還基本上每天都有體育課,只是因爲今天下了雨,大家都悶在教室裡上自習。
下雨天不來上學不止是因爲懶,主要也是廖言的身體很不好,下雨天總容易發燒。
她現在就腦子昏昏沉沉的趴在在桌子上,侯銳銘坐在她後面,平時總喜歡逗她玩,今天不管怎麼挑逗,她都是安安靜靜的。
懵懂的小朋友叫來老師才發現,廖言果然發燒了。
就這樣,她又被張姨揹回了家裡,叫來家庭醫生吃了點藥,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
嘈雜的聲音伴隨着雨聲打亂了她的夢境,吃過藥之後,廖言已經舒服多了。
她揉揉眼睛,虛弱的喊了一聲:“張姨。”
並沒有人迴應。
她赤着腳爬下牀,看了一眼小房子,燈沒開,估計沈緒還沒回來。
張姨略顯浮誇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你說說這,還偷東西呢,要說晦氣呢,真是條養不熟的狗。”
沈敏蘭連聲道歉,這聲音裡還夾雜着男人暴怒的聲音:“你這兒子有沒有教養,還敢打人,要是真傷了銘銘,陪的起嗎?”
這個聲音廖言記得,是侯銳銘家的司機。
外面的雨下的太大了,還夾雜幾陣雷鳴的聲音,廖言不敢打開窗戶,只得穿上鞋下去看看。
小院子裡的兩條大狗已經被凍的躲進了窩裡,在院子的角落四五個正打着傘圍在一起,其中還有她的同學侯銳銘。
他們並沒有看到穿着白裙子出來的廖言。
在七嘴八舌的指責聲中,沈敏蘭含着淚用盡力氣一巴掌扇到沈緒臉上,她聲音有些淒厲的嘶啞:
“爲什麼偷東西?爲什麼打人?”
雨點落在沈緒的頭上,順着臉頰低落到泥土裡。
他本低垂的瞳孔突然一縮,擡起頭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媽媽。”
張姨翻了個白眼:“一巴掌就完了,你們家兒子闖的禍,我們可承擔不起。”
雷鳴又一次響起,廖言腦子有些暈暈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看了看泥濘的花園和她的小白鞋,有些微微猶豫。
沈敏蘭的眼淚夾雜着雨水流到嘴邊,她拿過侯銳銘手中的小花傘,用盡力氣抽打在沈緒身上:
“看你還打不打人,看你還偷不偷東西。”
沈緒被打的身體微微顫抖,卻依舊緊抿雙脣,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看到那把小花傘,廖言算是明白了,她也不管小花園的泥濘,穿着白裙子擠到人羣中:“他沒有偷東西。”
張姨忙說:“言言怎麼出來了,下雨呢,地上這麼髒,快回去。”
廖言輕輕掙脫了張姨遞過來的手,後面有傘自然的爲她遮住了雨。
侯銳銘指着小花傘:“這就是你的傘,我認識,我要幫你拿回來,他還不讓。”
沈敏蘭手中的傘被廖言一把奪了過去,她一字一句的說:“這是我送給他的,你們不要搞錯了。”
侯銳銘的司機小聲嘟囔一句:“那也不能打人啊。”
“肯定是侯銳銘先動手搶的傘。”廖言莫名篤定。
一看廖言這盛氣凌人的模樣,張姨打着圓場:
“這樣吧,那個沈緒,你今晚就在這站一晚上,就當檢討自己。孩子也知道錯了,你看您就。。”
侯銳銘還想說什麼,被廖言的一個眼神擊退了,氣鼓鼓的拉着司機的手回家了。
張姨眼神犀利的看着畏畏縮縮站在一旁的沈敏蘭:“你去給廁所刷地,不許讓你兒子回去。”
沈敏蘭有些複雜的看了一眼沈緒,眼神裡滿是悲傷:“知道了。”
處理完一切,張姨對着沈緒翻了個白眼:“真是晦氣。”說罷,就牽着廖言要走。
那幾棍子打的不輕,他的衣服已經被雨傘劃爛,漏出了淤青和血絲,卻是依舊垂着眸子一言不發。
廖言有些愧疚:“他在這裡淋一晚上雨,會死的吧。”
還沒等她說完,張姨就讓一個男人將她背起來:“走啦,不會死的,言言怎麼能來這麼髒的地方,我們回去。”
她猶豫的回頭看看沈緒,依舊站在那裡垂着眸子淋雨:“可是。”
雷聲夾雜着閃電讓雨勢更加迅猛,廖言趴在窗戶上看,沈緒依舊像一座雕像一樣站在那裡,衣服頭髮已經透得朝下滴水。
她迅速蹬上鞋子,從樓下拿了一把雨傘就衝出去。
廖言個子不高,比起沈緒已經低了小半個頭了,她墊着腳尖替那個沉默的男孩遮雨。
沈緒微微擡眸,聲音嘶啞低沉:“走開。”
廖言很是篤定:“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沈緒陰冷的黑眸狠狠的拋了她一眼,廖言嚇得一縮,卻依舊堅定墊着腳尖的爲他打傘。
片刻安靜之後,沈緒如同爆發了一樣,一把推開身邊的女孩。
廖言沒反應過來,一個踉蹌倒在泥濘裡,高貴的小公主,裙子上沾滿了泥漬,鞋子也已經髒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他以爲她會哭,亦或者狠狠的甩他一巴掌。
廖言看着髒兮兮的泥漬,眼睛有些泛紅,卻還是憋回去倔強爬起身的爲他遮着傘。
由於她的個子太低了,那把傘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雨水依舊淋了沈緒一身。
半晌之後,沈緒攥緊的雙手有些顫抖,他將一隻手搭在眼睛上,揚起臉對着天空,幾滴眼淚隨着雨水滑到衣服上。
廖言不明白怎麼了,只知道沈緒渾身都在顫抖,她想也許是他太冷了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還有些發燙,一隻胳膊環住沈緒的腰部,讓他靠自己近一點,也許這樣會暖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