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山外頭永遠都是雲霧繚繞,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境地當真住着什麼超凡脫俗的仙人,雖然換了一間可以看到太陽升起和落下的閣樓,可是因爲今日的大霧,慕成凰還是不能準確地判斷時間,只知道如今的時辰應當是下午。
周靈犀很早就起了牀,只是一直揉着眼睛,說是昨夜好像是做了一夜的夢,聽人說了一夜的話,卻是不記得是誰在說話,又說了什麼,總之是腦袋痛得很,慕成凰自然不會告訴周靈犀,昨夜是慕秦易來了,只是替周靈犀一直揉捏着太陽穴。
外頭來了人,是給兩位送吃食的,和昨日相比,吃食要好了許多,一小碟蟹黃包還是熱騰騰的,兩碗精緻的桂圓八寶粥,還有一些涼菜。
周靈犀沒有胃口,心裡頭只是想着怎麼出去,見着慕成凰安然若素地在餐桌邊上坐下,將丫鬟送來的銀筷子又用自己的衣袖仔細地擦了擦,忍不住問道:“五公主當真沉得住氣?”說罷,便是起身走了過來,一臉的喪氣和焦灼,“我都快急死了,咱們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
慕成凰頓了頓,像是猶豫了片刻,繼而只是將自己手中擦好的銀筷子遞到周靈犀手中,順便將托盤中的一碗八寶粥推到了周靈犀跟前道:“不管能不能活着出去,吃飽飯,纔是最緊要的,宮裡頭的老人常說,要死也要做飽死鬼,不然死了之後,會去翻潲水吃的。”
周靈犀微微蹙眉,她不是不想領慕成凰這個人情,而是她委實沒有胃口,便是敷衍地舀了舀手中的瓷勺子,抿了一小口,擡頭對着慕成凰道:“五公主,你是不是有法子。”
慕成凰正是悶頭喝得痛快的時候,之前因爲服用了宋寧給的藥物,日日都在吐,吃什麼好東西都成了過喉嚨的垃圾罷了,如今能進食了,她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雖然嘴上在享受着沒事,可是周靈犀一問這個問題,慕成凰的腦海裡便也是飛快地思考起來。
慕成凰一邊喝粥,一邊含糊地道:“我哪有什麼脫身的辦法,這裡易守難攻,很難出去,我們兩人就算能躲過守衛,不出三裡地,也會被抓回來的。”
周靈犀聽了嘆了口氣,像是最後的一個希望都破滅了,她將碗推到一邊,難受地趴在桌上:“難道我的當真要死在這兒了,可是我還好想爹爹,好想見他最後一面,還有駱平,我也好想他。”
“想他做什麼?”慕成凰癟癟嘴,縱然慕秦易說駱平心中其實是很喜歡周靈犀的,可是慕成凰最是不喜歡這種將感情藏着掖着的男人,男子漢應當是敢作敢當,周靈犀都已經表現得如此明顯了,駱平還是這樣躲避,這可就不僅僅是不好意思的範疇了,這已經有些不負責任了。
周靈犀不說話了,是啊,自己想駱平做什麼,指不定他現在在哪裡風流快活呢,恩,一定是的。
如此想着,周靈犀心裡頭卻似乎更難過了,外頭突然來了人,是慕向白派來請慕成凰過去的小廝,看着行色匆匆的,一臉的肅穆,像是那頭髮生了什麼大事兒,慕成凰掐算着時候,知道慕向白也應該請自己過去了,便是不慌不忙地換了一身衣裳。
這一身新衣裳也是昨日慕成凰要求的,慕向白很快就派了人去京城裡的成衣鋪子給慕成凰買了一身新衣裳來,上頭是百蝶穿花的褙子,裡頭一件月牙白的襦裙,很是襯托人的膚色,將慕成凰原本就白皙亮麗的肌膚更是襯托得能發光似的。
“五公主,您還要多久,許統領一直在底下等着呢。”這來請人的小廝纔等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催促道。
慕成凰一聽到許少林的名字,便是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一邊繫着胸前的絲絛,一邊迴應道:“立刻出來了。”
慕成凰下了樓,許少林果然在底下,看着已經等候了好些時候,臉色不是很好,看着慕成凰這一身光鮮亮麗的衣裳似乎有些嫌棄,慕成凰亦是對着許少林冷哼了一聲,雙方雖然都知道兩人是在演戲,可是這就是演戲演給其他人看的,怎麼做得不逼真呢。
許少林上下打量了慕成凰一眼,乾巴巴地吐出一句:“主子在花廳等五公主過去。”
“二少爺還真是看得起我,居然派了許大統領來接。”慕成凰的語氣充滿了嘲諷,尤其是在說許大統領幾個字的時候。
許少林沒吭聲,這領路的小廝立刻知道兩人的關係有些微妙了,插了一句,說是再不去時候就晚了,提醒着兩人朝花廳走。
路還是原來的路,慕成凰想着自己小的時候,如妃還在的時候,自己是從來不記路的,因爲知道只要有母妃在,自己就不需要操心這些事情,後來如妃歿了,自己在宮裡頭行走,也鮮少記路,畢竟身邊宮女嬤嬤那麼多,隨便哪個人都可以將自己帶回來。
可是自從自己某次在宮中迷了路,在一個不知名的小角落待了整整兩個時辰才被人發現,自此之後,慕成凰都養成了記路的習慣。
而這條路,慕成凰上次走過之後就已經記得一清二楚了。
慕成凰早就想到慕向白是爲了什麼找自己來,當慕成凰跨過門檻,看到慕向白正在一盆早已枯萎的不死草面前低頭細看的時候,她便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你的不死草,”慕向白知道慕成凰進來了,卻也沒擡頭,還是低頭看着這盆枯萎的像是雜草一樣的花盆,“死了。”
慕向白擡起頭,挑釁一般地看着慕成凰,反問道:“不是叫不死草嗎?”
慕成凰盈盈走過來,只是往這不死草上瞟了一眼,面帶笑意地回道:“不死草之所以叫不死草,是讓服用它的人不死,又不是自己不死,二少爺,這還真是可惜,這可是唯一的一盆不死草,也是唯一一個,可以威脅到皇上的東西,居然,卻死在了你的手裡。”
“唯一能威脅道慕元安的?”慕向白冷笑道,“這可不一定吧,畢竟,除開了你之外,別人都還不知道,真正能夠壓制慕元安毒性的是這不死草,更何況,這不死草的神奇藥效都是你說的,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也許,只是你爲了避免我繼續取你的血,編造出來的東西呢?我瞧着這東西,不過就是一盆普通的雜草而已,五公主,你的小心思,從來可都不少。”
“哦?”慕成凰眼波中流轉出一絲精明,這抹精明讓慕向白都覺得有些害怕,都覺得心裡有些沒底氣,明明只是一個看着十分美豔的女子,可是爲何,總會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所以,倒不如直接取了你的血,至少,對於慕元安來說,他對你的血能壓制他的毒性這個說法,深信不疑。”慕向白的食指和拇指暗中來回摩挲,一旦思考起來或者有些猶豫,他便會有這樣的習慣性動作。
慕成凰低頭看了一眼慕向白來回摩挲的手指,突然道:“你可以試試,剛好,我現在,也是很想回宮裡頭看看的,一直沒有太后的消息,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如何了。”
“回宮?”慕向白冷笑道,“莫說回宮了,只怕現在,你連京城都進不去了。”慕向白倒也是不遮掩,他這一生的目標原本就是做一代梟雄,他已經將事情做到這個地步了,也不需要給任何人留有所謂的顏面了。
“京城裡裡外外已經是我的人了,包括京畿附近的州府,還有臨近的徐州冀州和雍州,已經全部歸順於我,這天下,也終究會是我的。”慕向白微微昂頭,一說起如今的成果,他便是有一種自豪感瞬間充盈了內心,和前世相比,他不僅活下來了,還讓自己的母親也活下來了,還讓一直折磨他們的王妃和慕向懷得到了應有的結局,也讓自己一直不辨是非的父親得到了懲罰,還取得了如今的成果,怎麼能不讓他驕傲,讓他自豪呢。
“是啊,不過二少爺可知道一句話?”慕成凰站過頭,她清淺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似的,脣角帶着的笑意卻讓人覺得這個女人無比的神秘,怎麼琢磨都琢磨不透。
“恩?”
“越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越容易失去。”慕成凰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是一根針一樣插進了慕向白的心裡。
慕向白突然將手邊的花盆往地上一摜,花盆裡的黑土頓時灑了一地,塵土飛濺,慕向白怒目圓睜地對着慕成凰道:“你在咒我?”
“豈敢,”慕成凰道,“我只是在說實話。”
慕向白脖子上的青筋猛烈地抖了抖,他像是在隱忍着什麼,卻又覺得對於一個小小的慕成凰來說,他實在不許隱忍,可是發脾氣也是划不來的,索性輕笑了一聲,說道:“你不是想要知道太后的消息嗎?我可以告訴你,其實太后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歿了,不對,不能說是歿了,她是被慕元安囚禁折磨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