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煮老鴨湯,鴨子是已經熟了的,一煮香味四溢,寧淳兒就瞧着世子妃一臉淡定地拿着扇子往書房的方向扇,扇累了就錦衣來接班。
過了約莫一刻鐘,覺得老鴨湯差不多已經爛熟,美景將湯盛出來放着,又去熬旁邊的滷水。這滷水聞着就十分香,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臨風都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
書房裡響動了一聲。
美景沒動,熬了一刻鐘的滷水,將豬耳朵和五花肉都丟了進去,而後也盛了出來。
最後就是燒烤了,這味兒纔是最大的。美景挑着烤肉,撒上孜然香油和辣椒,烤得是外焦裡嫩,香味全往書房那頭扇了去。
今日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的宋涼臣,終於是忍不住打開了門,板着一張臉走到美景身邊,蹲下來拿起旁邊的筷子,夾了一塊烤肉去,燙着舌頭吞了,又拿起鴨湯喝了一口。
整個過程裡,哪怕燙得吐了吐舌頭,世子爺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冷酷、冷漠、悲傷。
沈美景替他將旁邊放着的菜都放到了院子裡的石桌上,陪着他一臉冷酷、冷漠、悲傷,然後問:“您要不要米飯?”
“一碗。”
“好嘞。”
寧淳兒錯愕地看了許久,將手裡的托盤給了金粉,不聲不響地退下去了。
金粉神色有些凝重,走了一會兒才道:“世子妃好像總有辦法對付世子。”
“嗯。”寧淳兒點頭:“這便叫天生。”
金粉皺眉:“可主子您也花心思做了東西,爲什麼不一併放在那桌子上去?”
寧淳兒笑了笑:“多餘的東西,再好也不該放上去礙人眼。佛說,成全別人便是成全自己。”
心裡依舊不平,金粉卻也只能嘆息一聲,跟着自家主子回了仕女樓。
結果剛坐下,就有人進來稟告:“主子,那墨兒還是去找向晚意了,向晚意看起來似乎還想糾纏。”
寧淳兒皺眉,臉上一片冷凝:“等着看於主子的動作,她若是再敢對不起世子,那便不要怪我。”
“是。”小丫鬟應了,退了下去。
沈美景伸着筷子替宋涼臣夾菜,看着他問:“哪個最好吃?”
“酸菜老鴨湯開胃,滷味下酒,烤肉下飯。”宋涼臣抿脣:“你這人,怎麼就會掐着人的軟肋使勁兒?”
他本來正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傷裡,活生生被鴨湯的味道勾了出來,聞着就開了胃。接着就上這麼一串兒東西,明擺着填肚子的,叫他怎麼忍得住?
吃飽了,悲傷的感覺好像就沒有那麼濃烈了。宋涼臣抿脣,看着沈美景道:“你好生安頓於氏吧,我沒有心情去看她。”
“嗯。”美景點頭:“她還有一個月的小月子要坐,妾身吩咐了人按時送補藥過去,調養好了身子,纔能有下一胎。”
宋涼臣點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溫爾雅從地牢裡出來了,卻是要被送回溫家。在這燕地,被夫家遣送回孃家,還是犯了罪過的女人,日子定然十分難過,再遇上溫提督這麼個爹,那日子直接就不用過了。
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又是因爲於氏,溫爾雅在梳洗打扮的時候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寫了長長的一封血書,遞給了旁邊的錦衣。
“勞煩轉交給世子妃。”她目光悲涼地道:“也算是遺書了。”
錦衣一愣,將
血書接了過來。
溫氏剛被送回溫家,第二天就聽見了暴病身亡的消息,她的孃親悲傷過度,跟着她一併去了。
沈美景看着手裡的血書,十分唏噓,卻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給宋涼臣添亂,只將血書收起來,等這一切過去了再說。
那般聰慧的女子,最後的下場也不過是草蓆一張。溫家沒想讓溫爾雅和她孃親入祖墳,沈美景聽見了消息,倒是暗中讓錦衣去打點了,好歹不至於曝屍荒野,也算有個墓碑。
總共花了五兩銀子,她打算記在宋涼臣的賬上。
“主子。”墨兒有些緊張地看着於夢霜:“天色已晚,真的不要奴婢跟着您去嗎?”
休息了幾日的於夢霜已經有了力氣,一邊給自已上妝一邊道:“你只管在牀上裝做我的模樣便是,我去去便回。”
墨兒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瞧着自家主子,想叮囑又怕她發火,只能躺回牀上去,面朝裡。
於氏收拾好了一切,拿過一瓶子東西打開,輕輕塗在了嘴脣上,而後便穿着墨兒的衣裳,披上披風,往外頭走去。
向晚意這種人貪得無厭,她不打算縱容。孩子已經沒了,若是還留着他,她在寧淳兒面前,便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只有向晚意死了,纔是死無對證。
咬咬牙,她往夜色裡隱去。
寧淳兒屋子裡亮着燈,在一片漆黑的夜裡,顯得十分孤寂。
半夜不知爲何下了一場大雨,沈美景躺在宋涼臣旁邊,聽着外頭風雨呼嘯夾雜着雷聲,忍不住就朝他靠近一些。
宋涼臣睜開眼,乾脆伸手將人撈過來,按在懷裡問:“怕打雷?”
“有點。”美景閉眼:“總覺得雷會把房子給劈了。”
微微擡了擡嘴角,他翻身,將她整個兒抱得牢牢實實:“房子被劈了也還有我,睡吧。”
心裡一暖,美景擡頭看着他,忍不住就說了一句:“若是早遇見,爺也是上好的人。”
宋涼臣一愣,抿脣沉默。就在她都快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這人才幽幽開口道:“你這人,分明是圓滑世故的,可是心裡住着的人,怎麼那麼難走?到現在了,還是覺得我不如他嗎?”
懷裡的人明顯一僵,悶在他懷裡沒吭聲。
他苦笑,也是當真不知自己算幸運還是不幸,都這麼久了,自己的世子妃,心裡還是沒有放他進去。
太倔強了。
美景閉着眼,卻是認認真真想了想他的話。許子衿是在她最落魄的時候解救了她的人,對她溫柔得讓她願意相信全世界都是好人。那樣的人已經沒了,就算以後的人再好,她心裡也始終會有他的位置。
也不一定子衿就比宋涼臣好,只能說,緣分在這裡,晚了就是晚了。
人活着不就是要讓自己好過嗎?她爲什麼要去想這些不好的事情?搖搖頭,美景伸手,抱着了宋涼臣的腰,努力讓自己在這雷聲之中睡着。
風雨如晦,一個身影倒在世子府門口,血被大雨衝了個乾淨,一張臉慘白,眼睛睜着,看着世子府側門的方向,像是無法瞑目。
大雨之後的清晨,空氣清新極了,負責廚房採買的萵苣推開門,就瞧見了外頭的東西。本來笑盈盈的臉,瞬間變得蒼白。
“世子妃!世子妃!”
美景還在熟睡,外頭就有人一聲聲地叫她。宋涼臣皺眉睜眼,伸手就去堵住美景的耳朵,問錦衣:“誰在叫喚?”
錦衣連忙出去問了情況,回來站在隔斷處,半天才稟告:“爺,萵苣說,於氏死在了府門口,屍體躺着,渾身的血好像都流乾淨了。”
美景還是醒了,拿開宋涼
臣的手,皺眉撐着起身更衣:“怎麼會?”
宋涼臣呆了呆,嚴肅了神色。
府裡的人都圍在世子府側門口,這兒周圍倒是沒人,但是屍體在前頭,誰也不敢去動。
沈美景與宋涼臣一起出來,瞧見門口的東西,便吩咐人道:“把人擡進府再說。”
“是。”家丁連忙去動手,兩個人將屍體擺在了後院。丫鬟們紛紛尖叫,美景沉了臉道:“都退下,將寧主子請過來,將衙門的仵作和捕頭也請過來。”
玉食瞧着那屍體的模樣就覺得腿軟,連滾帶爬地往外頭跑,錦衣去請了寧主子,寧淳兒沒一會兒就到了,皺眉看着地上的屍體。
一夜雨水將於氏的屍身泡得發白,她身上有多處刀傷,都已經泛白流黃,模樣可怖。美景看了一眼就沒敢多看,朝宋涼臣道:“爺節哀。”
“她不是在坐小月子嗎?”宋涼臣淡淡地道:“爲什麼會穿戴成這副模樣,死在府外?”
寧淳兒和美景都沒吭聲。
宋涼臣突然笑了笑:“罷了,交給於家去查吧,將於氏的生母請過來查。”
“是。”美景頷首。
府裡接二連三地死人,氣氛十分凝重。寧淳兒稟告了一聲就去了世子府裡的佛堂,開始誦經禱告。
於氏的生母安氏下午的時候就過來了,一看見自己女兒的屍體就嚎啕大哭,一定要美景將兇手找出來。
美景無奈地看着她,將於氏前後做的事情都說了一遍,也沒明說什麼,就道:“她本是該在洗硯池裡坐小月子的,然而卻穿着她貼身丫鬟的衣裳死在府外,這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所以就交給您來查,家醜不外揚。”
安氏一愣,眼睛瞪了瞪,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吭聲了。
靈堂設在洗硯池,美景也不催安氏,就讓她在洗硯池守靈。
守靈七天,寧淳兒的佛也念了七天,七天之後,安氏紅着眼睛對美景道:“死者已矣,這件事我與老爺商量過了,就不查了,讓夢霜安靜地上路吧。”
“世子府自然會尊重您的決定。”美景惋惜地看着她:“您要節哀,若是有想不通的,還可以找我聊聊。”
“多謝世子妃。”安氏看着沈美景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嘆息一聲:“咱家對不起世子。”
美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一番,又送了禮,親自送她出去了。
“淳兒。”
佛堂裡,寧淳兒正在敲着木魚,聽見美景的聲音,回頭,目光平靜地看着她:“頭七已經過了?”
“嗯。”美景眼神有些複雜,關上身後的門,看着她道:“我有話想問你。”
寧淳兒笑了笑,放下木槌,提着裙子起身,走到沈美景面前跪下,擡頭看着她,臉上滿是坦然:“她該死。”
美景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還什麼都沒問,她竟然直接……
“半夜私會,與人苟合,懷了野種,欺騙世子。這樣的人還想繼續留在世子府,妾身不允。”
她身後是慈悲的佛,臉上的表情乾淨,眼神卻執着得像一個魔:“任何傷了爺的人,妾身都容不下。”
呆愣了許久,美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慢慢低下身子看着寧淳兒:“你…當真殺人了?”
寧淳兒抿脣,輕輕地道:“世子妃會告狀嗎?”
腦子沒反應過來,頭卻先自己搖了搖。沈美景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選擇搖頭,但是面前這個人,跟初遇的時候一樣,天真善良得像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櫻口瓊鼻,眼裡波光瀲灩好似泛光湖面,渾身上下不見半點戾氣。
這樣的人,怎麼會殺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