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了許久纔起來,但覺得渾身如散架一般,不是四肢無力,是內心都充滿了一種無力和絕望的感覺。
她也不是不想討好他,改善和他之間的關係——縱然是爲了對付馮皇后,也應該順從他,哪怕是卑微的順從。
可是,爲何偏偏來了葉伽?
爲何偏偏要和靈魂作對?
一想到葉伽——當一個女人心底愛着的男人就在旁邊時,還如何肆意地向別的男人委婉承歡?
也許別的女人能做到,但是她做不到!
不知道爲何做不到!
有愛的人,是不是就註定了這樣的悲劇?
伺候的宮女並不知道二人之間的爭吵——縱然她們很貼身,但是人家夫妻閨房內的事情,她們也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個個還喜氣洋洋的,以爲皇帝回來自然對馮昭儀有一番恩愛呢。
尤其是寶珠,陳嘉等人,還期望着馮昭儀能在陛下面前多吹吹枕頭風呢——畢竟,二人被張嘴的傷現在都還沒痊癒。
可是,沒有等來枕頭風,卻聽到陛下摔門離去。
那一聲巨響,縱然是傻子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馮昭儀又惹皇帝生氣了。
沐浴更衣,洗漱裝扮——這些每天的日程安排,但是馮妙蓮今日卻堅持不下去,渾身如散架一般的疼痛——並非是受了什麼凌虐——不不不,他沒凌虐她!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也不曾!
她不知道這種疼痛是從哪裡來的,也許是來自內心。
也許是來自那個住在道觀外客房的那個男人——來自他的修長的脖子——來自己內心深處的絕望的悲哀。
絕望了。
直到現在,她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和葉伽,就如一場夢。
是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男人敢於狗膽包天把皇帝的女人拐走——哪怕她就站在他的對面,哪怕二人怎樣撕心裂肺的相愛,都無濟於事。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潛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那種狂野和奢望一直不曾減低——它藏着啊!就算她昔日如何的苟且偷生,如何的自甘墮落,如何的破罐破摔——可它現在依舊死灰復燃——強烈地提醒她——葉伽在那裡,自己就不會死心。
這可怕的想法讓她覺得上得到的侮辱——縱然是和皇帝在一起,也是侮辱。
不知是侮辱了自己,還是侮辱了葉伽?
或者說,侮辱的是他拓跋宏自己?
但抱着這樣的念頭,反而對馮皇后之流都不在意了——如果沒有葉伽,其他那些人都還算什麼呢?
偏偏這時,她想起許多纏綿——絕望的,無力的纏綿往事,越想就越是無力。
宮女們剛爲她穿好衣服,她又躺下去。
早餐沒吃,午餐也沒吃。
她躺在牀上,整日不起,直到黃昏,連水都沒喝一口。但覺擡一下手都沒有力氣。
拓跋宏沒有回來。
今日他很忙,安排了祭祀,找見了朝臣……一直到晚上,他都沒有回立正殿。只有他的一名親信太監回來報告,說陛下外巡歸來,積壓了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今日就在御書房過夜。
馮妙蓮有氣無力,沒有去管他的去向。
昏昏沉沉中甚至忘記了葉伽,葉伽在哪裡呢?
他再也不會來立正殿了麼?
而自己,也再也見不到他了麼?
直到第二天早朝之後拓跋宏纔回來。
立正殿裡一片愁雲慘霧,馮妙蓮一直躺在牀上不曾起來。
宮女們戰戰兢兢。
昔日活潑的柳兒、寶珠等也不例外。
她們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垂首站在寢宮門口,但見陛下回來,慌忙行禮如儀。
“娘娘呢?”
“回陛下,娘娘身子不適,尚未起牀。”
“是否用膳?”
“不曾。”
拓跋宏皺起了眉頭,看到兩宮女神色可疑,忽然道:“你二人都擡起頭來。”
寶珠和陳嘉擡起頭。
拓跋宏但見這二人面上都有一些傷痕尚未退去,顯得有些滑稽可笑。這麼明顯的傷應該是受到了懲罰遺留下來的。宮女受到掌嘴是很不好看的,除非是粗使下層的宮女,像寶珠等高級別的當紅宮女按理說不該如此。誰打了她們?妙蓮發怒?
“你們何時觸怒了娘娘?”
二人立即跪了下去,膽戰心驚,只是搖頭。
“快說,大膽奴婢……”
“不是娘娘……不是……”
“那是誰?”
“是奴婢們不慎觸怒了皇后,所以……”
拓跋宏一怔。
竟然是皇后所爲?
他若有所思,不再做聲。
他進去的時候屏退了所有人,親手把厚厚的寢宮門給關了。馮妙蓮依舊躺在牀上,但是,他知道她其實是醒着。只有二人的呼吸聲,她側身在裡面,根本就不看他。
他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說:“太后的祭祀要到了……”
在馮皇后之前,都是她負責的。
那幾年,她行使的是皇后的權利,對一應的祭祀禮儀瞭如指掌。
但終究有實無名。
現在有名有份的人來了,自己便只能退居二線。隱隱地,成了一個過氣的笑話。
她慢慢地坐起身,也是淡淡的:“這樣的事情,自然有馮皇后統領,不是麼?”
按照宮規,後宮主祭,自然是皇后負責。
文武百官,皇帝最大。
三宮六院,皇后最大。
再得寵的妃子也爭不去這份榮耀。就算寵妃平素多大的實權,多大的實惠,但是在這樣的禮儀層面上也決計不敢出來爭奪的。越俎代庖,欺壓正室,不然,朝野上下口水都會淹死你。
縱然是一個傀儡,是一根木樁,她是皇后就一定是皇后。
拓跋宏盯着她。
她也盯着他。
這一次,二人的目光沒有躲避。
許久,他才淡淡道:“既然你不舒服那就算了。”
她想,也許他會認爲自己忘恩負義,辜負了太后早年的一番心意。但是,她顧不得了,當着太后在天之靈屈服在另一個女人的腳下——不不不,她不願意。
她寧願去方山永固陵。
這洛陽祭壇,跟太后有什麼關係?
太后根本沒來過洛陽呢。
可是,她對他那樣的語氣感到憤怒:什麼叫既然你不舒服就算了????
是因爲自己不舒服?
但是,她不想分辨。
也不值得分辨。
尷尬的沉默就如無法逾越的鴻溝,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遠。
“是因爲皇后??!”
她沒回答他。
是麼?
難道不是?
從高美人到馮皇后,他已經把她對愛情的幻想全部耗盡了。方知帝王只有利益和現實,沒有愛情——他們不需要。
一切得來太容易了,無數女人巴結他們討好他們爭着搶着現身,比拼着溫柔體貼付出愛情——他們不需要努力去爭取愛情。也不需要討好任何女人。
就如馮妙蓮自己,就算再不喜歡他熱愛他了,但是還是必須討好他順從他服侍他。
現在,他竟然這樣說。
“我知道,你是因爲皇后!”
馮妙蓮沒有回答。
只聽到拓跋宏的呼吸聲,帶着強行壓抑的憤怒。
她想,這一次,他終究是忍不住了。
他把自己看穿了。
早前妒忌高美人,現在連自己的親妹妹也不放過——就爲了一個皇后的位置!不惜手足相殘!
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貪婪的永遠是女人。
尤其,她沒有悔改之心,也不懂得遮掩——難道就不能醋妒?
他可以管得了一個女人的人身、自由——但是,他能讓她消滅了妒忌之心?能讓一個滿懷妒忌的女人擯棄妒忌的毒瘤溫柔和善一輩子地伏低做小卻樂得其中?
他有這個本事?
就算他是遷都洛陽的偉大皇帝拓跋宏,他也不能!!
那個夜晚,二人都很沉默,但是也沒發生任何爭執,直到第二日皇帝早朝歸來。
他手裡拿着一份奏摺,那是關於他的陵寢的預建。本朝歷史上活着的在位皇帝預先建築陵寢的其實不多,但是遷都洛陽後,拓跋的列祖列宗也尋了風水寶地一起遷徙部分衣冠冢。在規劃好的皇家陵園裡,大臣們自然要考慮到今上的位置。拓跋宏也欣然同意,彼時他已經做了二十幾年皇帝,也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而且完成了好幾樣豐功偉績,所以預先建築陵寢也是有資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