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
虞良一皺眉，快速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後，但他的身後空無一人，他也沒有感覺到那種陰涼氣息環繞的感覺，於是頗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向那攝像頭。
什麼你們？
有什麼東西跟上來了？
可你這門口不是放着這麼多的辟邪道具嗎？
白放了？
“伱看起來很奇怪的樣子，難道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體裡還有別人存在嗎？”門上的音響裡再次傳出聲音，這一次的聲音裡還帶有些疑惑，聽得出來他並不理解虞良剛剛回頭看的行爲。
“我的身體……”虞良意識到這個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但他並沒有表現出自己已經猜到，只是不動聲色地繼續詢問，“我的身體裡怎麼還會有別人？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這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剛見面的時候就點出他的作家宇宙中存在另外的“人”。
上一個清楚認識到這件事的還是“之”。
是根源怪談。
那麼現在這個輕鬆發現這個事實的傢伙……
肯定不簡單。
“好吧，看起來你們這些人的靈感實在是有些低，看不見其他的識神也正常。”那聲音嘆了口氣。
“識神？”虞良沒聽明白，他甚至不知道這究竟是哪兩個字，“那是什麼？”
“識神就是識神，哪有什麼跟什麼？”聲音裡透露着一種懊惱，似乎是在感慨虞良的學識淺薄，但他並沒有和虞良解釋，而是催促道，“快，快進來，這棟樓裡有很多的鬼人，我的知識只能告訴人類，告訴鬼人的話……那就完蛋了。”
他嘟噥着：“那幫傢伙可比你們聰明多了。”
聞言，虞良上前試着去拉門把手，但門把手上傳來的電流讓他渾身一顫，手立馬又縮了回來。
“啊，我還不能確定你不是鬼人。”聲音繼續說道，然後衝着虞良道，“來做個鬼人測試，鬼人分辨不出什麼是人的樣貌，什麼又不是人的樣貌。”
於是虞良面前的顯示屏上便出現了一個令他有些熟悉的頁面。
鬼人測試題。
上一次他看見的是手繪的文字版，這一次就是完全的顯示器版本了。
除了那相同的五個大字“鬼人測試題”以外，虞良還看見了一些更小的字，用以解釋這套題的由來。
“替代者，取代者，又稱‘鬼人’。它們擁有與人類近似的樣貌，但往往具有明顯卻又無法準確說出的區別特徵。”
“它們像人又不是人，它們的臉上明顯矛盾。”
“它們無法準確的認知‘人’的樣貌，因爲它們沒有‘人’的經驗。”
“當它們出現在你的生活中時，往往會緩慢地、逐漸地侵入你的生活，直到它們越來越像人，直到它們可以完全取代你的生活。”
“而這也是它們的本能。”
“接下來有一些鬼人測試題，它可以很好地區別人和鬼人的特徵，請你對此作出判斷。”
“當——”
清脆的鈴聲過後，虞良看見了兩張模糊的照片，都是人像圖。
左邊的人臉上有着大面積的燒傷，現在已經初步恢復，除了黑褐色的疤痕外整體都算正常。
右邊的人乍一看很正常，但鼻子卻是和五官整體極不協調，鼻樑骨極細而鼻孔極大，看起來就像是某些特殊的誇張畫風，所以虞良認爲右邊更貼近於鬼人。
顯示屏閃動一下，將測試題的內容切換到下一頁。
左邊的人大概是甲狀腺腫大，脖子上有着一個多出來的肉塊，而右邊的人耳朵是倒着長的，上下顛倒，明顯有不對勁的地方。
接下來的一連十道題都是如此，虞良基本都能快速判斷出誰纔是鬼人。
正如測試題前言所說的那樣，作爲人類的虞良往往很輕鬆地就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所以在短短兩分鐘內他就完成了整個鬼人測試題，那扇鐵門在他的面前緩緩打開。
這個房間的內部很暗，帶着一股濃郁的福爾馬林藥水的味道。
虞良看不清房間內部的構造，但他並沒有太多的猶豫，徑直走進了這個房間。
這裡的主人一聽就是很有故事的那種，在這傢伙的身上應該能得到不少需要的信息。
似乎是虞良的步伐觸動了某處的開關，這個房間裡的燈慢慢悠悠地打開，釋放出冷白色的光芒，照亮虞良眼前的一切。
這裡大概是個小型的實驗室，各種儀器通過簡陋的線路粗暴地連接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泡在淡藍色液體中的器官，大大小小的器官，其中可能有人類的，但更多的器官都和人類器官的大小不一樣。
除此之外，這裡最明顯的一大特點就是充滿道韻。
到處都是具有道士特色的器具，比如在樓下見到過的那種炫彩雲紋小香爐，還有一些類似於發光鋼索的法繩，機械玉如意，透光材料製成的閃光令牌，還有掛在牆上的屏幕。
屏幕上是流動着的道經，道經上的每個字都閃爍着各種光芒，看起來流光溢彩的。
此外，虞良還注意到一些比較奇怪的東西，比如製作成小鐘樣式的音響，安不塵稱其爲“三清鈴”；一塊黑色的佈滿炫紋的磚塊，安不塵說它是鎮壇木；一塊立方體屏幕，六面都顯出形似木魚的形狀，邊上有一隻帶小錘的電子筆，大概算是電子木魚什麼的。
安不塵還特別解釋了一句，道士也用木魚，並非是僧尼專屬。
整體氛圍都很有科技感，屬於是將道士和賽博朋克緊密聯繫到一起了。
這麼看起來，這裡的主人應該類似於道士，那麼安不塵應該能和對方有很多的共同語言。
大概一分鐘後，一個坐在電動輪椅上的女人從裡側的房間中出來，她從頭到腳審視一遍虞良，點點頭道：“看起來有個人樣。”
虞良沒有管她的措辭，畢竟這樣的措辭在現在聽起來就是良民證，對方願意相信他就是人類。
而他也是仔細觀察着女人的臉，女人的長相說不上美，但也不醜，至少五官端正，並沒有什麼鬼人的特徵。
“我當然不是什麼鬼人，我是……壬安，是一個冒險家。”虞良介紹道，然後繼續問：“我想知道你剛剛說的識神是什麼意思？”
“壬安……好吧，你隨便叫我什麼都行。”女人隨意道，“道士，道姑，修士，程序員，女人什麼的都行，用屬性來稱呼個體要便捷得多。”
“好的，修士。”虞良從中選取一個自己認爲合適的稱呼。並以此稱呼對方。
“識神……就是識神。”女人的眸子動了動，她驅動着輪椅來到衣架旁邊，從上面摘下一件黑色的道袍，道袍上的八卦圖案和日月星辰都是熒光的，身上還帶有一些特殊的配飾，“傳道受業解惑的時候，還是穿上道袍比較好。看在你如此特殊的份上，我不介意教你一些書上學不到的東西。”
她看着虞良，眼睛微微眯起，彷彿能透過虞良的軀殼看見他的靈魂，看見那多樣化的靈魂。
女人繼續說道：“知道人身上的元神嗎？這可是小學道修的必修課程。”
元神？
小學道修？
必修課程？
虞良有些驚訝，這副本里的道學地位這麼高的嗎？
“好吧，就知道你們這些人不會聽，就像是那些無聊的思修課政治課一樣。”她撇了撇嘴，目光落在屏幕上的流動道經上，似乎是在思考到底要從哪裡給虞良解釋。
而安不塵則是聯想到了什麼，先一步向虞良誦唸道經：“天地視人如蜉蝣，大道視地天亦泡影。惟元神真性，則超會元而上之。”
她解釋道：“元神，人的靈魂，人的潛意識，人格的根基，是人身上唯一能夠長存的東西。”
女人收回落在道經上的目光：“元神是人體內的一個系統，一個更新迭代了數千年卻又能保證本質不發生變化的計算機系統。”
虞良：“？？？”
他有些疑惑地敲了敲安不塵的角色卡。
對此，安不塵只有兩個字，只有一句簡短的評語：
“異端。”
虞良：“……”
“元神是你身體內天生可以思考的部分，它不需要積累任何的知識就能做出判斷，像是你的直覺，但並非只是直覺，而是直覺出現的源頭之處。”女人當然聽不見安不塵的評價，她自顧自地幾乎說道，“那麼作爲一個計算機系統，你想要提高它的性能，需要怎麼做？”
虞良沒說話，他不但不懂道學，他也不懂計算機。
“緩存。”女人聳聳肩，似乎是對虞良的一無所知感到無奈，“緩存是什麼？是對已有運算結果的存儲，而這也就是道家所說的識神。”
安不塵若有所思，沒有在虞良的宇宙中出聲反駁，只是補充了一句道經中的原文：“凡人投胎時，元神居方寸，而識神則居下心。”
女人繼續用計算機系統的理論給虞良講解：
“識神中存儲着人類計算的經驗，當人遭遇相似的情況時，大腦會自動跳過元神，動用識神中的經驗來處理事務。”
“其次，計算機中還有二級緩存，即爲緩存相似場景的延伸，類似舉一反三，而人類大腦更加精密，已經實現無數級緩存。”
“人類的大腦會將存儲下來的緩存指令集整理歸納，並且相互探討延伸，利用排列組合產生‘創造’。”
“然而這僅僅是你認爲的創造，事實上你只是在用已有的經驗嘗試新的問題，在用識神的延伸去解決問題，而不是用元神。”
“當人長大，緩存中的指令越來越多，逐漸成爲指令集，而這種指令集帶給周圍的宏觀感受便是性格。”
“識神逐漸變厚，而元神定於其中，但成年人間的交流往往用不到元神，而都是識神的交流。”
“那麼現在的我……就是識神？”虞良有些好奇。
“不，你是元神和識神的結合體，但在我看來，你是識神。”女人繼續說道，她似乎是意識到這樣的說法會有歧義，所以用更通俗的話語解析，“外人對你的認知都是基於識神間的交流，比如他們所認爲你的性格、人格、處事方式等等，這都是識神的表現，但就你自己而言，厚重的識神繭衣下，依舊會有元神跳出來。”
這麼一說，虞良就更加明悟了，大概就類似於心理學，兩者的關係就像是潛意識和表意識。
“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玄同就是元神天然超乎於識神的表現。”女人進一步解析，“識神織成的繭，它保護了元神，但同時也阻絕了元神。靈感，直覺將被大腦拋棄，轉而投向經驗。”
與此同時，安不塵也找出了道經的原文來佐證這一條：“下識心，如強藩悍將，欺天君闇弱，便遙執紀綱，久之太阿倒置矣。”
然後她又用自己的話解釋一遍：“人越長越大，識神的緩存集越來越厚，元神闇弱，久而久之太阿倒置（意爲將大權交給別人，自己反受其害）。而這就是人越長大越喪失萬物之靈長的靈性的原因。”
虞良注意到，安不塵在不經意間已經使用了女修士所說的名詞“緩存集”，這代表着她在潛意識中已經贊同了對方。
女修士伸了個懶腰，簡單地總結：“最開始元神處理問題，它將相似的問題交給識神，而識神自以爲是，將問題通通自主解決，這就是人類這個生物計算機系統的本質。”
她悠悠念着一些道經中的話語：
“有元神在，即極無也。生天生地皆由此矣。”
“學人但守能護元神，則超在生陰陽之外，不在三界之中。”
“此見惟性方可，所謂本來面目。”
她長嘆一口氣：“這些鬼人身上的實驗就是如此，只留下元神後就能跳脫三界之外，超乎五行之中，看到更多人類看不到的東西，真正拿到那進化了數千年的遺產，屬於人類的計算機——道祖。”
“本來面目……”虞良垂眸，他本能地從女修士的話語中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的視線始終放在輪椅上女修士的臉上，他突然覺得這張女修士的臉有些熟悉。
鼻子。
耳朵。
嘴巴。
皮膚。
等等，那是鬼人測試題？
女修士五官的每一部分都和測試題上的照片極度相似，只要在每張圖片上都取一點“正常”，最終就能匯聚成一張臉。
這張正常的人臉就是這麼來的？
題是鬼人出的，拿到正確答案後就能變成正常人眼中正常的模樣，而沒拿到正確答案的……
就變成了三樓走廊上的那種大頭畸形人或者是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