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京城，依然有些冷意，陳興下飛機後便披上了一件外套，來接機的是南州市駐京辦主任鄧明，這次回京，陳興並沒特地通知張家的人，除了妻子外，張家跟他混得最熟的張義並不知道他要回來，也就不會來接機，至於妻子，今天是妻子的基金會舉行一個大型公益活動，中央電視臺還要現場報道，妻子親自參加，無法抽開身。
陳興心裡感慨，妻子雖然很少拋頭露面，但一直在默默的爲這個社會做着力所能及的貢獻，儘可能的爲那些最底層的貧困羣體，雖然張家擁有着太多的特權，但張寧寧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回饋着社會。
“陳市長。”鄧明見陳興從出口通道出來，也趕緊迎了上去。
“嗯，去301醫院。”陳興衝鄧明點了點頭，鄧明擔任駐京辦主任多年了，從前任市長一直幹到了他這一屆，陳興對市裡不少部門的一把手都有調整的念頭，唯獨對駐京辦主任這個位置的人選沒考慮動過，駐京辦主任一職，也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來的，鄧明在京城多年了，無疑還是由他來擔任最合適。
鄧明一聽陳興的話，立刻點了點頭，他長期在京城，張老爺子一開始住院的消息，他幾乎也是第一批知道消息的人，陳興一到京城就要去301，鄧明自是知道陳興要去幹嘛，那位功勳卓著的老帥，現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鄧明心裡如是想着，醫院對外倒是封鎖得很嚴密，連他這種跟各路牛鬼蛇神都能打上一點交道的人現在也都不好打聽到張老爺子的具體情況了，而在京城裡，每天都有人在傳着各種小道消息，一會有人說今天病危，一會有人說明天病危，鄧明如今是聽都懶得聽，真要知道詳細的，問眼前這位大市長肯定知道得別人清楚。
不過想歸想，鄧明可不敢在陳興面前亂開口，吩咐着司機快開車，就算是那位張老爺子閉眼了，跟他這種小人物也沒半毛錢關係，況且從2月底住院到現在，每天都有人在瞎起鬨說張老爺子病危了，但過了一個多月了，也沒見傳出什麼消息來，鄧明如今對這種類似的消息都麻木了，他知道張老爺子的情況可能不太妙，但只要一日還在，就是一種威懾，況且那麼多的醫學專家在圍着張老爺子轉，說不定愣是能把張老爺子的命給吊住個幾年呢。
車子在公路上開着，進了市區後，速度便慢了下來，京城的交通是個什麼情況，根本無需多說。
鄧明也在車上利用時間跟陳興彙報着駐京辦這一段時間的工作，前兩天也纔剛配合市裡跑下了國家林業局的一個退耕還林補助。
陳興聽着鄧明的彙報，不時的點着頭，駐京辦的作用無可取代，其存在要是沒有任何意義，也就不會催生駐京辦這樣的部門，正如同一句話所說，存在即有其道理，中央政府要撤銷駐京辦，又談何容易，政策一刀切下去，不見得就是對的。
“鄧主任，你這段時間就去打探一下地鐵項目的事，多蒐集點資料，關係也要多打點，有備無患。”陳興聚精會神的聽了鄧明彙報一會後，開口說道。
“地鐵項目？”鄧明一驚，而後驚喜的望着陳興，“市長，咱們市裡要上地鐵？”
“這目前還只是我個人的一個想法。”陳興擺了擺手，否認這是市裡的意思，他跟葛建明也沒做過這方面的溝通。
“咱們南州是省會城市，在沿海城市中，經濟也還算髮達，我覺得完全有資格上地鐵項目的。”鄧明興奮的說着，雖然還只是陳興個人的想法，但陳興是市長，要是有心推動這件事，那也不是沒有可能，聽陳興現在的口氣，都已經在叫他在京城先行探路了，那意思也就不言自明瞭。
“有沒有資格不是我們自己說了算，要發改委審批了纔算。”陳興笑了笑，現在還是他的一個初步想法，就算是最後市裡正式立項報批，能不能通過發改委的審批還是一回事，這種項目，有時候拖個一兩年才審批通過都正常得很。
“只要市裡立項了，我們駐京辦也會全力以赴，到時候大家肯定都很有幹勁。”鄧明笑道。
陳興不可置否的笑笑，這時候說立項還早，回頭他還得跟葛建明就這事溝通一下，兩人得先取得一致意見才上常委會討論，不過想來葛建明也不會反對，要是南州能建地鐵，對於南州城市的硬件實力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提升。
這個時候想到葛建明，陳興嘴角微微往上翹了一下，葛建明現在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星華縣縣委書記葉開運被省紀委帶走，葛建明就算是在無動於衷，心情應該也好不到哪去纔怪。
鄧明見陳興不說話了，也識趣的閉上嘴，腦袋裡
還在想着陳興說的地鐵項目的事，不動聲色的瞥了陳興一眼，鄧明心裡想着陳興這個市長在京城的關係可是比別人都來得深，地鐵項目真要立項，陳興到京裡跑關係也遠比別人有優勢。
車子到了301醫院後，陳興在門口就讓停車。
“鄧主任，你們先走。”陳興並沒打算帶鄧明一塊進去。
“哦。”鄧明頗有些失望的點了點頭，他還想着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沾陳興的光，進去看一下，沒想到還是沒機會進去，看了下時間，都快12點了，鄧明不禁問了一句，“陳市長，要不要給您準備午飯？”
“不用，我隨便在醫院食堂吃一點。”陳興搖了搖頭。
將鄧明打發走，陳興自己一人進了醫院，進後面那棟獨立的兩層別墅小樓仍然還是要經過武警的檢查，陳興在上個月參加兩會時就經常來醫院看望老爺子，守衛的武警其實都認得他了，還是一絲不苟的檢查着陳興的臨時通行證件，這才放行。
這會已經是吃午飯的時間，陳興本以爲病房外應該沒什麼人才對，沒想到張義今天也過來了，陳興剛要進去就碰到張義迎面走出來，兩人大眼瞪小眼，幾乎是同時開口。
“二哥，你今天也過來了？”
“陳興，你小子從哪過來的？”
“我當然是從南州過來的，難不成會是從地底下冒出來嗎。”陳興笑道。
“要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張義笑了笑，“你還會真會挑時間，趕在中午過來。”
“沒辦法，我下飛機後就往醫院趕了，來到這裡都中午了。”陳興無奈道，往裡面掃了一眼，壓低聲音問了一句，“老爺子現在怎麼樣？”
“哎，能怎麼樣，老樣子，醒着的時間少。”張義嘆了口氣。
陳興微微沉默，意料之中的結果。
“二哥，你這是要吃飯去？”短暫沉默後，陳興問張義道。
“嗯，都中午了，不吃飯去能幹啥。”張義點頭說着，“你也還沒吃午飯吧，上次看一下老爺子吧，我等你。”
“好。”陳興點了點頭，“對了，現在是誰在病房？”
“除了肖哥還有兩個工作人員外，就是大姑在了。”張義說道，“平常時候也不需要太多人，人多了也反而吵鬧。”
“哦。”陳興點了下頭，隨即道，“那我先上去看看了。”
陳興快步上了樓，老爺子的病房是內外套間的那種，裡外的空間都很大，外頭的大廳，老爺子的生活秘書肖遠正坐在沙發上看着資料，陳興大概看了一眼，約莫看到是內參文獻，肖遠看到他進來，神色也頗爲驚訝，站了起來。
“肖秘書。”陳興主動同肖遠打着招呼，聲音不大，生怕會驚擾到裡面的老爺子。
肖遠也是朝陳興微微點頭致意，走近了，才低聲問道，“陳興，什麼時候來京城的？”
“剛到的。”陳興笑道。
肖遠輕點着頭，知道陳興是來看老爺子的，也沒再多問什麼，在這客廳裡說話也不方便，裡頭就是老爺子休息的地方。
陳興打量了肖遠幾眼後，心裡微微一嘆，肖遠跟隨老爺子好些年了，現在老爺子的身體已經到了這地步，肖遠的去向安排卻是不得不定了，老爺子在身體還健朗時就有曾提過要讓肖遠下放到其老家所在的地市去擔任常務副市長，先過渡一下再扶正，也算是讓肖遠榮歸故里了，但老爺子突然病倒，張家的其餘人也都急得快上火，怕是也一時將肖遠的事給忘了，不過肖遠終歸是老爺子的親近人物，就算是老爺子最後忘了囑託，但其去處，張家肯定是要給予安排好的。
陳興在病房裡呆了一會，裡頭的房間只有大姑張孝茹一人，從老爺子住院起，張孝茹就天天守在醫院裡，她早已退休多年，在家也沒什麼事幹，老爺子住院，她每天都來醫院，陳興是親眼看着張孝茹整個人在這一個來月裡瘦了一圈的，上個月來京城參加兩會，再對比今天看到的，張孝茹瘦得十分明顯。
老爺子眼睛緊閉着躺在病牀上，看起來仍然處在昏睡狀態，陳興也只能跟大姑張孝茹說話，看着略顯憔悴的張孝茹，陳興關心的說了一句，“大姑，你自己也得多注意身體，別累壞了。”
“每天就在這裡坐着，有啥累的，再怎麼累也沒那些工地上的工人累。”張孝茹搖頭笑了笑。
“這不能比，關鍵你沒怎麼休息好，精神上的疲憊比身體上的累更傷身體。”陳興說道。
“放心吧，我這把老骨頭還硬朗着。”張孝茹輕聲笑道，兩人說話的聲音都是小得不能再小，不時的回頭看着牀上的老爺子。
陳興沉默了一下，張孝茹也是年紀上六十的人了，不過也許是保養的緣故，看起來倒不像是真的有六十歲的人，就是這一來月，精神差了好多，陳興都有些替老人家擔心，但也知道勸說沒用，大家都是因爲老爺子的身體而
憂心，每個人心裡都不好過。
“陳興，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你也要好好努力，張家日後還要靠你們這一輩的人頂起來。”張孝茹看着陳興，眼裡滿含着期許的目光。
“大姑，我們會的。”陳興點頭答着，對上張孝茹那長輩般期望的目光，陳興內心深處卻是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代表誰回答，日後張家會是什麼樣境況，沒有誰能說得清楚，他對張家的未來，也不是太有信心，不管怎麼樣，張家走下坡路是肯定的，張老爺子代表了張家最輝煌的時候，一個家族，不可能永遠站在權勢的最頂峰，盛極而衰，這是誰也無法避免的。
陳興和張孝茹低聲說着話，不知道是否是兩人的聲音還是驚擾到老爺子休息，只見老爺子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暗淡無光，看到一旁的陳興時，頭還微微動了一下，陳興見狀，趕忙坐近了一點，關切道，“爺爺，你感覺怎麼樣？”
“還好。”張老爺子張口說着，語速很慢，說話的聲音也明顯的中氣不足。
陳興看着老爺子的樣子，有些心酸，他記得去年這時候，老爺子身體還健朗，雖然也是高齡之人，但說話聲音依然是中氣十足，精神矍鑠，一年的時間，卻是改變了這麼多，老人家的身體，面對疾病的侵襲，顯得如此的不堪一擊。
“陳興，你怎麼在這，你不是應該在南州嗎。”張老爺子問了一句，他看起來精神萎靡，但腦子卻是清醒的，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睡當中，但只要是醒來，卻是沒有別人想象當中的那種糊塗狀況出現。
“爺爺，我正好今天到京城來，有點事要辦。”陳興答道。
“哦。”張老爺子應了一聲，眼睛又快要閉上。
“爸，你今天有沒有覺得好點？”邊上的張孝茹看到父親又要閉上眼睛，迫不及待的問道，從昨晚到現在，還是父親第一次醒來，張孝茹明知道結果肯定是老樣子，但仍是忍不住要問，她多麼希望能聽到父親說出好多了這幾個字。
“好，很好。”張老爺子臉上露出了一絲絲笑容。
陳興和張孝茹兩人看了，臉上卻是沒有任何高興的神色，有的唯有苦澀，看老爺子的神情，任誰都知道老爺子說的是安慰的話。
許是張孝茹問話的緣故，張老爺子本來要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少許，“小肖呢，有在外邊嗎？”
“有的，我就叫他進來。”陳興一聽，立刻站了起來，走到外面去叫肖遠。
“肖秘書，老爺子叫你呢。”陳興站在門口朝肖遠道。
肖遠神情一震，立刻往裡面走進來，老爺子自從住院後，還是第一次叫他。
走進裡間的病房，肖遠看到老爺子的樣子時，就算是天天陪在醫院裡，此時也是忍不住心酸，一代偉人，仍是敵不過時間，終將謝幕。
“首長。”肖遠恭敬的站在病牀前。
“小肖，坐吧。”張老爺子朝肖遠笑了笑，肖遠給他當生活秘書多年，張老爺子一直也都是將肖遠當成晚輩看待，今天醒來，卻是突然想起肖遠的去向還沒安排，張老爺子想先將這事給落實下來，他怕自己下一次醒來會忘了，而他，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
肖遠拘謹的坐在病牀前，不知道老爺子專門叫他進來是爲了什麼事。
“小肖，之前我跟你說過，讓你回雲邊市擔任常務副市長，你自己有什麼想法，今天趁我醒來還記得這事，你就一併跟我說了，能安排的，老頭子我都給你安排了。”張老爺子看着肖遠笑道。
“首長，我服從您的安排。”肖遠眼睛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他沒想到張老爺子病了這麼久，還會專門記得他的事，對他而言，張老爺子給他的安排已經很好，肖遠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就算是這個安排不是他中意的，肖遠也不會說出來，他心裡對張老爺子已經足夠感激。
“這裡就咱們幾個人，就當是家常聊天，你不要搞得這麼嚴肅。”張老爺子笑了起來，他不喜歡傷感的氣氛，他活了這麼大歲數，早就沒有任何遺憾，小輩們如此傷心，卻是他所不願見到的。
陳興和張孝茹幾人都是勉強一笑，老爺子早就看開，心態豁達，但他們沒法做到像老爺子那樣的心境。
“孝茹，肖遠的事，你幫我記下，我怕我下次醒來會忘了，我要是忘了，你要記得幫我跟定平和國華他們提下，一定要給小肖安排好。”張老爺子回頭望着女兒，又是細心的叮囑了一句，“小肖以後的前程，讓他們也要多關心，當成咱們自家人來看待。”
“爸，你放心吧，我會的。”張孝茹用力的點着頭，眼眶已經紅了，父親儼然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讓她心情無比沉重，張孝茹此時都忘了去注意父親今天比前幾次醒來多說了許多話。
一旁的肖遠聽到老爺子的話，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此時終於是忍不住掉下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