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楊美麗溜出了家裡,外面下着毛毛細雨,天空灰濛濛滴,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剛纔她比平時早一些給父親楊在友做好了飯,一小電飯鍋米飯,又炒了兩個青菜,還有一碗肉,端上桌子看着父親吃了,看着父親吃得津津有味,胃口也好像不錯,可她自己卻愣是吃不下。
她穿着一條藍色短裙子,手上一把雨傘,急步向小巷子外面走去。路燈亮了,淡黃色的光澤被細雨切割成無數條線,搖曳迷離,似乎還在眼前蒸騰着白汽。她走上大街,椅在欄杆上猶豫不決,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下不了最後決心的樣子——
旁邊是一片溼漉漉的輝煌,閃耀着點點光華,使人睜不開眼睛,就好像她此時此刻的複雜心情。
她默默不語地站着,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子被雨水沖洗得乾乾淨淨,在水泥地上留下了孤獨的兩汪泥水——她的家是貧民區,一片爛泥窪地,她微蹙眉心,陷入某種若有所思的狀態中。
今天是她整整十八歲的生日,父親似乎忘記了,一整天,他都沒有提,她也沒提,父親是故意的嗎?好像不是,畢竟,這些年來父親早已叫生活和重病壓得有點兒變態和糊塗了,小時候,每次過生日,媽媽總是煮兩個雞蛋,市委、市政府、市人大主要領導進她的書包裡,然後送她到門口。她揹着書包一溜煙跑去了,手緊緊捂着熱熱的雞蛋……
而媽媽,總是站在門口,望着她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野外!
現在,她擡起頭,迷茫地望着大街小巷影影幢幢的車流和人羣,她知道,在這個省會城市的最大醫院的某個高幹病房裡,有個對她和父親有恩澤的人正躲在病牀上,他捱了槍,卻大難不死,詭異得很!而最讓她心裡放下不下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另外一個潛移默化的古怪想法……
是什麼呢?
她也不太懂得,好像又非常懂,至少是她最近以來已經越來越懂得和不斷地去主動思考了,在這些日子,自從去醫院跟父親看望了他的那個老同學、發達集團董事長白雙喜之後,白雙喜當場大大方方給父親的那些錢,讓父親精神和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生活立馬得到巨大改善不說,病情似乎也比以前大爲好轉了,加上有錢看病了,還有白雙喜的背後關照,父親出門不方便,市醫院的大夫也願意主動上門來看病了……
老實說,如今在這個只有不到十八歲的漂亮、性感、且在白雙喜看來也有他老婆滿東花同樣旺夫相的小姑娘心裡,父親老同學聚會那天晚上回來時在那輛寶馬轎車上讓白雙喜流氓的那點事情早已隨着這一切而淡消雪釋,已經完全不像當初剛剛受辱時那樣難堪、氣憤和懷恨在心了。加上父親的那些話,也開始在她心裡潛移默化地起作用……
畢竟是她的尊重的親生父親,畢竟當今這個邪惡社會所留給他們父女的一切太過深刻和害怕了!
苦頭吃了一次又一次,不就是因爲父親無錢無勢麼?儘管他以前沒生病、沒下崗時差不多一輩子辛辛苦苦地工作、勞動,爲這個所謂的新天朝貢獻力量,可到頭來,仍然窮得叮噹響,有病看不起,生活難維持,各種枷鎖戴在他們的頭上,受難的還是他們這些工人階級!!
所以,父親如今慢慢醒悟了,他也不再像過去年輕力壯時動不動就因爲種種原因和不公平發脾氣,尤其是患上重病、有幾次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他幾次三番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不會太久了之後又僥倖挺過來之後,他徹底認栽了……不認怎麼辦呢?他反不了天,越反,越窮,越難受。
“你想想看,姑娘,如今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在髮廊一年賺三萬五萬,除了拿身子去賺錢,還能拿什麼去賺?不是爸爸不是人,不說人話,是這個社會就這樣啊……”
想起這些,她越來越覺得還是父親說得對。
父親下崗之後託人還當過幾年代課老師,雖說他肚子裡並沒有太多的文化水平,可他結合實際和這個越來越萬惡的社會環境,他也不知不覺中慢慢改變了自己,在她的眼中就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她感覺到再也找不到當年那個捨命保護她的父親了——小學時,有男孩子偶爾路上截住她們幾個漂亮的小女孩子欺負她們,父親總會找上門去說理,有時候三句話不過就動手動腳教訓他們了——包括男孩子護犢子的家長,一塊暴揍!!
他纔不聽那個邪!
可如今……
她在大街上揮手攔住一輛藍黃二色的出租車,上車後,輕輕告訴中年司機說:“叔叔,我上市醫院。”
到了市醫院,她又叫司機直接從東門開進了後面另外一個院子和系統的“高幹醫療、住院區”,車停在了豪華型的住院部大門外,司機說“三十七塊”,她掏出四十塊錢放在前擋風玻璃前的臺上,轉身推開車門下車,中年人從後面吃驚地看了看這個漂亮性感的女孩子,然後就地調頭把車開走了,心裡卻不明白,一個從貧民區出來的小姑娘來此幹什麼……
楊美麗當然是偷偷摸摸來看望父親的老同學——那晚曾經流氓過她的發達集團董事長白雙喜滴,來之前,父親既不知道也無任何暗示,她也不想告訴父親自己的想法!
不管怎麼說,這個“白總”對她們家,她們倆父女的恩情都太過明顯和重要了——
她一個小女孩子,心裡承受能力畢竟有限,她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恩情,尤其是之前有父親對於當今社會一些女孩子的某種開導和暗示,拿了那些錢回去之後,這幾天幾夜她沒事總是在心裡琢磨此事,總想回報這個“白叔叔”。如何回報呢?她沒辦法,她一個女孩子,出身在窮人家且又如此性感、漂亮……當然,想來想去,也唯有那點難以開口卻早已慢慢懂得的男男女女之間那點事……
或許可以報答??
不過,也不一定!人家白叔叔那麼有錢,什麼樣的女孩子和漂亮女人沒見過啊?但一下子就當面給了她父親十萬現金不算,還有一個五十萬元的銀行卡啊!自己就是把身子給了他,就值這麼多錢嗎?不,不太可能吧!她來之前一直在這樣癡迷不悟地想,可不這樣做,又能怎樣做呢?在她的頭腦清醒裡,畢竟她從小到大,最多接受的除了十幾年來像所有天朝人一樣給洗腦洗成了白癡之外,同時她也是從一個傳統家庭出生的女孩子,尤其是母親在世時,對她的教育和影響特別強烈,最重要的一個爲人核心觀念就是:人敬我一寸,我敬人一尺!
所以,說白了,她今晚一個人連父親楊在友都沒敢告訴,只說去同學家看看,詢問一下自己學校的事情——其實不然,她已經退學了,因爲種種原因,加上白雙喜那天已經明確表態,她上市委辦公廳保密室當打字員的事情,他包了——既然如此,她本來就不太想上學了,上學又能怎麼樣呢?考上大學,再念書多少書,出來還不是一樣爲工作奔波、發愁,不還是得爲找一個可心的工作嗎?
所以她決定退學,父親楊在友也同意:“退就退吧,反正你楊叔也答應了……不管怎麼樣,你的事情有個一定了,我這心裡也就放下了……”
就在楊美麗上樓的時候,上面白雙喜正在給有關部門打電話,他本來想先給市委書記唐山打個電話,把自己這幾天幾夜的恢復情況說一下,然後就是自己報考公務員的問題,再找個機會再給他說一下有關楊美麗的那個事情。可想起自己種豬基地的事,就先給他自己的副總裁回了個電話。
之前,他已經給自己的發達集團打過電話了,上午有人給他匆匆忙忙送來了城市建設局等部門的正式批件,他要求擴大新建百萬頭種豬基地要抓緊抓好落實,爭取十一建成,向國慶xx週年獻個大禮!對於不配合佔地的個別農民,要儘量提前做好拆遷的說服教育工作,“私下可以單獨談,說到底,農民不就是錢的那點事嘛!”
“嗯……在政策之內,可以多給點……”
他正大聲疾呼說話,他根本就沒想到,此時楊美麗已經在樓梯上找他來了。而那個值夜班的漂亮小護士,也在休息室東張西望,一會兒看下手錶,一會兒望望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