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文與唐逸夫的相繼倒臺,青原市原有的政治格局已經徹底被打破。
葉慶平、簡若明的順利上位,使得青原市完全成了林國棟一派的勢力範圍,如果再安排楚天舒進市級領導班子,伊海濤難脫用人唯親的嫌疑,其他地區的幹部對他這個新任副省長也會自然不自然地產生該不該替他賣命的疑問。
另外,楚天舒一直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在對他的評價上,官方和民間同樣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
在當今官場的“潛規則”裡,對一個領導幹部的爭議往往影響提拔使用。不過,對於楚天舒來說,不是經濟上的問題,不是貪污受賄、生活腐化問題,而是對他激進改革的手段和取得的成績形成了不同意見。
正如有人說他是“酷吏”,有人說他是“青天”;有人說他“大搞政績工程”,有說他“顛覆了傳統經濟的發展思路”;有人怒斥他“是胡鬧”,有人鼓勵他“大膽地試”。
有一次,省長喬明鬆和伊海濤談起楚天舒時,喬省長反覆強調要旗幟鮮明地支持改革者、保護探索者、幫助創新者、褒獎有功者。剛開始,伊海濤認爲這是重用楚天舒的暗示,沒想到談到最後,喬省長卻提了一句,楚天舒還年輕,是我們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需要在更多的崗位上摔打錘鍊,以利於他的不斷成熟和成長。
喬明鬆最後這一句話,點醒了伊海濤:在提撥使用楚天舒的問題上,省委主要領導還有分歧,不能因爲照顧了一個楚天舒,卻失去了上上下下的信任,這是政治上的感情衝動,不成熟,得不償失。
在東南省三足鼎立的政治框架中,何天影紀委派的這條腿基本上跛了,林國棟組織派的這條腿卻粗了不少,只有喬明松本地派這條腿沒粗也沒瘦,這鼎就有點向林國棟的組織派方向傾斜了。
官場上,利益的分配必須要照顧到方方面面,大小通吃是不現實的,一家獨大更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官場上的平衡邏輯!
反覆思量之後,伊海濤拿出了一個權宜之計,他還是推薦楚天舒爲副市長的候選人,待看準了風向後再作定奪;如果彙報方案的時候風聲不對,就退而求其次,讓楚天舒來當“差配”,落選之後調任市發改委主任,爲他進入下一屆市級領導班子鋪平道路。
政府換屆,市長選舉是等額選舉,沒有絲毫的懸念。副市長差額選舉,也不容有失,得事先找好一個“差配”。“差配”是官場的非正式說法,指的是差額選舉的配角。說穿了,就是一個陪選的。
“差配”雖說只是個擺樣兒,但人選卻很有講究。
其一是找一個老實本分的,落選後給安排一個人大政協的位子,雖比不上正經當選來得正路,卻到底也是晉升捷徑,好歹算撿了個便宜。其二是找一個有發展前途的,這一屆陪選,下一屆就是當然的人選;這樣,“差配”有指望,也會當得心甘情願。
這些不能擺到桌面上來說,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反正“差配”總歸要選出一個來,楚天舒也不失爲一個上佳的人選。
因爲只是一個未定的權宜之計,伊海濤沒有急於與葉慶平等人通氣,當然更不會告知楚天舒本人,只等着時機成熟再和他當面攤牌。
臨近換屆,傳言和消息就滿天飛。
雖然清除了唐逸夫等反對勢力,但並不表示從此就沒有了反對的聲音。
何天影毫毛無損,還是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王致遠懷恨在心,他在京城高層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在升遷的機會面前,沒有人會漠然處之,每每在這個敏感的時期,官場上歷來不缺少暗流涌動。
市委書記和市長几乎沒有懸念,所以,邊緣人物楚天舒就自然而然成了各種潮流交匯的漩渦中心。
毫無疑問,南嶺縣的老百姓認定楚天舒與歷史上的“清官”沒有區別,他是南嶺百姓的“青天大老爺”,是帶領人們脫貧致富的大救星。
但是,楚天舒在南嶺縣的一些做法並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同。
比如他讓開會遲到的幹部罰站開會、強行扣機關幹部工資搞建設、向縣屬企業攤派捐助、對國有和集體資產“一賣到底”等等,都一直受到外界和專家們的非議。
有位大學者乾脆說,楚天舒的很多做法是違法和侵犯人權的。他缺少法制、人權觀念,他的無限權力讓人感到恐懼:他用這個權力來做好事,他就是“包青天”;如果用他來做壞事,他就可能變成“秦始皇”了。這是強人政治的悲劇,這種現象必須制止而不是鼓勵。
對於楚天舒在南嶺縣建設示範縣的業績,其他縣市的幹部也並不服氣,說拿着省市幾千萬資金的扶持,幹出成績來理所應該,幹不出成績纔不正常,體現不出個人的能力和水平,換做其他人,同樣能幹出業績來,或許幹得更好也或未可知。
在各種議論聲中,省委組織部考察組來到了南嶺縣,楚天舒要提拔的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對於楚天舒而言,不是能不能提拔的問題,而是提拔到什麼崗位上的問題,是進入青原市的市級領導班子還是去省城任職的問題。
但是,省委組織部考察組離開一個多月,又傳出了不利於楚天舒的消息,說關於楚天舒的提拔,省委常委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最後,暫緩提拔的意見佔了上風,小道消息還說,在討論楚天舒能夠提拔的省委常委會上有一位欽差大臣在座。那就是中央組織部負責省市幹部工作的司長,雖然這位司長沒有表決權,但卻是受中組部的委託,專門來聽取省委常委討論意見的。
這位司長看似官職不大,影響力卻是不小,因爲他能夠參與對省一級幹部的考察。
消息是真是假無從考證,也難以證實,但楚天舒的問題被反映到上面去了,這總是錯不了的,省市領導遲遲沒有明確態度,這也是不爭的事實,種種跡象表明,楚天舒的提拔被擱置下來了。
提撥與否暫時沒有定論,但是,楚天舒要離開南嶺縣的說法卻被傳得沸沸揚揚,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作爲當事人的楚天舒,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人在官場,不想升遷進步是不可能的。
楚天舒平日裡還是泰然自若,全身心地投入到南嶺的建設和發展上,但夜深人靜的時候,總免不了會暗自揣摩,時至今日,還沒有從伊海濤和葉慶平或者簡若明那裡得到一丁半點的消息,甚至連私底下的暗示也沒有一個,提拔的希望恐怕真的是比較渺茫了。
應該說,楚天舒跟了伊海濤很長時間,對他的爲人和辦事風格十分了解,對於他的難處也能夠理解。
在這個時候,伊海濤完全不關心楚天舒是不可能的,但政治是一門平衡的藝術,涉及到省管的幹部,他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他也不得不要按上面的意圖行事。
正所謂樹大招風,牽一髮而動全身。
對此,關心楚天舒的人也是十分的疑惑。
耿中天、範亦兵、童丹元等人身在官場,不太好明着問,私底下還是要議論紛紛,只是揹着楚天舒罷了。
那些官場之外的人就忍不住要當面坦露心聲了。
白雲朵就曾開玩笑地問過,你救了南書記的夫人,南書記不得有所表示啊?
楚天舒只能笑着解釋說,救南書記夫人的是你家黃教授,功勞怎麼能算在我的頭上呢?再說了,南書記給了南嶺縣政策和資金的扶持,這個人情就算還上了,我不能得寸進尺,得隴望蜀哇。
在比如向晚晴在牀頭吹了枕邊風,說,老楚,我就納悶了,你的事,舅舅真的一點兒忙都不幫嗎?
楚天舒撫着她的後背安慰道,晚晴,舅舅長期從事組織人事工作,一向低調謹慎,原則性非常強,如果沒有我們這層關係,可能他倒好開口了。
向晚晴一撇嘴,說,沒有我們這層關係,舅舅知道你楚天舒是老幾呀?
楚天舒說,所以嘛,我們要理解舅舅的難處嘛。況且,舅舅還有很大的晉升空間,以後能幫我的地方多着呢,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向晚晴這纔不做聲了。
吳夢蝶也不理解,問,天舒,這回你真的沒希望嗎?
楚天舒笑笑,說,姐,你不是常跟我說,該是你的一定跑不掉,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嗎?
就連聞家奇也看不懂了,着急地說,小楚,我怎麼算你這回也該往上走一步了,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嗎?
楚天舒調侃道,大師啊,你都算不準,我就更說不清楚了。
說也說了,笑也笑了。楚天舒勸別人的同時也是在勸自己,說說笑笑之後,他的心態倒是越來越平和了。想想自己三十歲還不到,上面又有伊海濤和林國棟的關心,今後的機會絕對少不了,用不着在乎這一時一事的得失。
這麼一想,楚天舒就釋然了,紮紮實實地帶領南嶺人們走上脫貧致富的道路,這纔是當初自己主動請纓來南嶺的根本所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