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東西？
這樣的話……實在容易引起歧義。
但這的確是顧慎十分好奇的問題。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很好奇，我是什麼東西？”
顧慎看着自己的雙手，輕聲呢喃。
在精神海域之中，自己是以魂靈的形式存在，可在現實世界中，他竟然和神嬰的軀殼完美相融。
在瞭解到“基因法案”的存在之後，顧慎就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
凜鐵山那一次。
他甚至在找自己的“生命艙體”。
可惜的是，沒有找到。
“你在懷疑，自己是五洲議會‘基因法案’的造物。”
圖靈垂眸，淡淡說道：“凜鐵山那次，你找了一圈，但是一無所獲……花幟地底你應該也找過了一次了，同樣沒有收穫。”
顧慎心中一凜。
他忽然想起來，基因法案的存在，就是崔忠誠對自己說的……是圖靈告訴自己有這個法案存在，他才得以知道的！
“我……是嗎？”
“當然不是。”
圖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但沒等顧慎輕鬆，他繼續道：“以五洲目前這種層次的文明發展，怎麼可能在基因法案上取得成功？”
顧慎頓時啞然。
無論是凜鐵山的那些生命艙體，還是花幟地底的那些……
其實都是五洲議會的“失敗品”。
“基因法案最成功的‘造物’，其實就是‘梟’。”圖靈柔聲道：“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也算是失敗品……因爲它的‘血火’，只是古文會對‘熾火’的仿刻，當時的我希望能夠製造出一種可以不受超凡規則影響的‘超凡力量’。”
短暫的停頓。
圖靈道：“就像是……你的熾火那樣。”
S級能力，熾火。
五洲最神秘的超凡能力，東洲議會動用了最高權限，對顧慎的能力進行情報封鎖。
但事實上。
熾火的情報不斷在更新，就連顧慎自己，都沒有完全摸索清楚這道能力。
S級，只是議會評分的上限，而不是熾火能力的上限。
“我的……熾火？”
“你應該早就發現了，失序源質對你的‘熾火’無效，甚至‘熾火’需要以超凡源質爲食。”圖靈緩緩道：“在超凡世界之中，一切的規則都需要建立在‘源質’的基礎之上，而你的‘熾火’則是凌駕於規則之上，只要它願意，它可以吃掉一切規則。這也是顧長志送給你四季曠野的原因，普天之下，只有你顧慎能夠在超凡修行初期養得起‘四季曠野’這種神蹟領域。”
後來，四季曠野蛻變成了淨土。
不得不說……
淨土的源質消耗，十分恐怖。
如果換做其他超凡者，早就被汲取殆盡。
但顧慎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的熾火可以吞吸外部源質……在修行早期，爲了“四季曠野”的成長，他一度費盡心思，尋找多餘的超凡源質。
“爲了探尋‘熾火’的成分，在梟的胚體發育之初，我們分出了你的一部分熾火。”
圖靈做了一個傾倒的手勢，輕聲道：“於是……五洲文明最優秀的‘基因造物’就出現了，哪怕只有你熾火的一部分功效，血火能力也稱得上是絕對的S級，如果沒有限制，梟以後一定可以成長到本源階段。”
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
顧慎揉着腦袋，皺眉道：“等等……梟的胚體發育初期，他不是沒有肉身麼？還有，那個時候我……”
梟的出生，應該比自己更早！
“沒有人生下來就只有精神。”
圖靈搖了搖頭，“如果你足夠敏銳，或許就能覺察到真相……熾火也好，血火也罷，它們在‘覺醒’之時都會被認定爲‘精神系能力’。”
是的，目前熾火對外的情報還是精神系。
但顧慎知道……
熾火，是特質系。
它的力量涵蓋元素系和精神系。
“越強大的力量，越容易受到限制……”
“梟應該對你說過，當年他之所以能夠逃生……便是因爲古文會實驗室起了一場大火。”
顧慎怔住了。
這件事情，梟的確提過。
而且伊恩側面佐證了這起事件……一場大火摧毀了梟的肉身，此次之後他頻繁發動血火能力，不斷奪取他人身軀寄居。
“那場大火，就是‘血火’失控引起的。”
圖靈輕嘆道：“血火失控，導致了梟的精神獨立。他並不知道，當血火爆發，他失去肉身的那一刻，‘基因法案’的研究便已被宣判失敗。因爲法案的目的，是尋找到一個完美無瑕的，可以登頂‘至高’的救世主，一個連自己肉身都失去的失敗品，怎麼可能走到這一步？”
越聽，顧慎越是沉默。
他聽的是梟的故事。
但……也是自己的故事。
“聯邦一直希望有一個‘救世主’可以出現，最好可以率領五洲脫離源質風暴的侵擾，想要確保造出來‘救世主’不會成爲毀滅這個世界的罪人，他們決定啓用‘基因法案’，將一切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顧慎接着圖靈的話，緩緩說道：“於是就有了凜鐵山和花幟地底的那些生命艙體，除此之外，應該還有許多未發現的，處於其他角落的艙體……那些就是基因法案進行過的證據。只是這個項目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得以啓動……想必在很多年前，聯邦政府已經看到了一個‘模板’，一個可行的模板。”
圖靈不再開口。
“那就是神嬰……很久之前，神嬰就已經活着了。”
顧慎自嘲笑道：“只不過神嬰根本就不是五洲文明可以製造出來的產物，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將神嬰培養長大，他是否願意爲守護五洲而戰，還是另外一件事情……所以最開始的基因法案，就是以‘神嬰’爲模板的。聯邦政府試圖製造出屬於自己的‘神嬰’。”
“只不過……他們都失敗了。”
顧慎看着圖靈，輕輕問道：“是這樣嗎？”
“你猜對了大部分。”
圖靈道：“與其說他們失敗了，不如說……是我失敗了。”
顧慎微微皺眉，不明所以。
“基因法案的開啓，其實是我的主意。神嬰的存在，除了極少數人，沒有其他人知道……之所以要開啓基因法案，便是因爲我認爲‘神嬰’活過來的概率太小，在星艦文明時期，這個孩子便已經‘活着’，只是他的精神和肉身都被囚禁在了特定的‘時間’之中，他長不大，也無法開啓智慧。”
“一個長不大的神嬰，永遠無法成爲領袖。”
“所以在很久之前，神嬰便被囚禁在冰室之中，星艦文明將他冰封……因爲他既弱小，又脆弱。揹負着天生的權柄力量，卻無法成長，命運和時間的齒輪不斷轉動，疊加，這個孩子要不了多久就會死去……至少三十年前，神嬰的身上已經纏滿死氣，開啓基因法案，也是想趁着‘神嬰’還活着，借取一些力量。”
圖靈平靜道：“至於你所擔心的族類問題，那並不是問題，從來都不是……如果五洲文明不值得守護，那麼我爲什麼要站在這裡？”
“你……”
顧慎一愣。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了。
“我不是五洲人。”
圖靈坦然道：“這應該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吧，老子留下的那塊墓，都比五洲文明留存的時間長。”
顧慎語塞。
“當然，你也不是。”
圖靈略微帶着譏諷之意，揶揄道：“你甚至還不能算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都覺得你是一個怪胎……你能夠活下來，還是因爲顧長志。”
“我能夠活着……是因爲顧長志先生？”
“二十七年前，【深海】發動第一次代碼戰爭，作爲【源代碼】的褚靈被壓制，主系統取得戰爭勝利之後，對古文會採取了鐵血的清理……”
圖靈慢悠悠道：“我被追殺地很慘，很狼狽。”
這件往事，許多人都知道。
“我通過北部要塞，逃出五洲，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顧長志最終追上了我。他奉行【深海】的通緝令而來，但最終被我說服，我向他展示了星艦時代的一些東西，以及人類文明必須面臨的一些終極難題。”
圖靈輕輕揮袖，在陣列盒海域之中，引召出一片精神投影。
那是他珍藏多年的景象。
一道身影，站在巨樹之下，懷中抱着一個襁褓。
那身影，正是顧長志！
而背景，則是顧慎熟悉的四季曠野。
此刻的四季曠野，飄飛着慘白的雪花，對應着呼吸法中最後一卷“大寒”。
但飄搖的枝葉已經開始解凍……
即便是從這模糊的影像之中，也能看出這巨大曠野中蘊含的“生機”。
顧長志的背影如一輪金色太陽，他懷中抱着那個小小的襁褓，那正是被囚禁困鎖的神嬰。
“顧長志參悟出了呼吸法中的最後一卷，由生入死……”
“但他選擇將這‘生機’，送給當時瀕死的神嬰。”
“也就是……你。”
圖靈看着顧慎，平靜開口：“自始至終，你就是神嬰，神嬰就是你。你在初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難道沒覺得眼熟麼？正是因爲顧長志贈予的‘生機’，你才能夠活下來，並且如此順利地接管四季曠野。但這並不足以打破命運對你的禁錮……想要真正‘活着’，就必須先分離出精神，投放到另外一具軀殼中，打破無法成長的‘禁錮’。”
“最後……再回到屬於你的軀殼之中。”
轟隆隆！
這些話聽完，顧慎腦海一片空白，猶如晴天霹靂。
他忽地想到自己與顧小滿相處之時，總是沒來由感到的“親切之感”……
那其實是來自神嬰的本能。
在破爛的桑洲窟……是顧小滿帶着“自己”長大。
而若干年後，自己遇到了這個小姑娘。
原來命運……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埋下了伏筆。
而在此刻，終於形成閉環。
顧小滿的顧，是顧慎的顧。
而顧慎的顧，則是顧長志的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