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我不餓。”
姬明月靜靜的等着,紫硯和墨香兩個丫環進來,看着兩人捧着的托盤。
菜式倒是很豐盛,全都是自己愛吃的時令蔬果,竟然還貼心的備了一瓶果酒。
如果是自己沒有修成天心明月劍第三重“海上生明月”的境界,可能還發現不了其中不對勁。
更不可能聽到許多秘密。
知道,自家那個父王,原來從始至終就沒有把自己這個女兒放在心上,幼時的疼愛,也可能只是當做一個很好玩的玩具一樣,獲取當父親、有女兒的滿足感。
“看似多情,往往無情。”
孃親偶爾對月呢喃的落寞身影,在姬明月的眼前再次浮現。
“多久沒看到孃親了,自從去了天門關,一直在與胡人拼殺,現如今又陷入了困境這中,很可能已然危險萬分,可我……”
姬明月心中思緒萬般,漸漸的就心冷如冰,一雙眸子也變得微微淡漠。
“郡主,你就不要爲難我們了,要是不吃,等會王爺怪罪下來,我等吃罪不起的。”
紫硯和墨香兩人聽到姬明月不想吃,當下如聞霹雷,連忙跪下求饒。
王府規矩森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份。
兩個婢女就是服侍明月小郡主起居飲食。
不吃還不行。
每日稟報上去,若是讓人知道,小郡主今日少吃一頓,王府規矩不會管到小郡的身上,而是會拿婢女僕人撒氣。
輕則罰跪餓飯,重則亂棍打死。
這種規矩,姬明月從小在王府長大,當然是十分清楚。
若是以往時候,聽到兩個婢女這般求告,她肯定心中一軟,就不會再爲難兩人。
乖乖的把飯食酒水吃掉。
就算是自己沒有一點胃口也是一樣。
可是,她此時已經懷疑,自己每日裡睏倦萬分,時不時的就打瞌睡,什麼興致也提不起來的原因,很可能就是這飯菜之中有着古怪。
哪裡還敢放心吃下。
見對面兩個婢女哭得梨花帶雨,分外可憐。她的心裡卻是隻覺好笑。
“這麼低劣的演技,我竟然一點也沒懷疑,果然,七哥說得對,白首相知猶按劍,做人做事,當常懷謹慎。你們,畢竟不是從小跟着我的啊。”
姬明月自嘲搖了搖頭。
心想自己來到父王身邊之後,就感覺安全了,對周邊的環境以及惡意,竟一點也沒有防備,就算是被人賣了,也只能怪自己傻。
極陰教聖子,也就是自己那位常年在外的二兄,來到臨山府大營之後,這裡的一切,都彷彿變得十分古怪,如此情況下,還不懂得自保,死了也怨不得誰。
“郡主,明月郡主……”
兩個婢女微微有些焦躁,又把托盤湊近一點,差點就要幫她餵飯喂酒了。
“是我那小娘派你們來的吧,離開吧,我不想動手。”
姬明月輕輕撫摸着手中的蛇皮青剛劍,這柄劍是逃亡路上,七哥搶來的戰利品,見證了當初那落魄和愴惶。
七哥順手送給了自己,當時卻沒有派上用場。
王府之中,自然有着更多更好的寶劍,就算是臨時王府,錢糧寶物也多不勝數。
可是,姬明月卻並沒有更換寶劍,而是一直拿着此劍,沒人見過她練劍,但她自己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已經變了,就連自己也變了。
紫硯神情一怔,側頭打量了一下姬明月,陪笑道:“郡主還是不要讓我倆爲難,北周四皇子宇文昊少年成名,英雄了得,又有什麼不好了。我知道,郡主您還記掛着那陳平,可是,那人卑賤出身,乃倖進之輩,又哪裡配得上郡主這般天家血脈……”
“哧……”
一道寒風掠過。
紫硯話還沒說完,臉色就大變,經脈之中龐大真氣轟隆震鳴,身形如同清煙般,向後飛掠。
她的身形只是剛剛騰起,飄退三尺,喉間就已濺射一道血光。
“伱……咯咯!”
紫硯喉間發出咯咯聲響,跌倒地上,癱成了一堆軟泥,只覺全身內氣傾泄一空,眼前發黑,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她完全想不明白,這位小白兔一般無害的小郡主,怎麼敢殺人,又怎麼能殺得了人?
姬明月右臂輕顫,劍上血珠緩緩滴落,她冷然看向快要死了的紫硯,認真的說道:“七哥就算有千般不足,萬般不好,也不是你一個極陰教的小魔頭能夠指責的。”
她轉頭看向已經抽出細劍,如臨大敵的墨香,笑道:“你是不是還想着,強行把我打倒,灌藥迷昏,然後作爲禮物送給北周四皇子,好成全你極陰教的兩頭下注的謀劃?”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墨香早就失了裝模作樣的心情。
身形一晃,如同雌豹一般撲了過來,細劍刺出幽黑劍網,如暴雨般刺了過來。
劍勢剛起,房內就變得冷幽幽的,直讓人感覺如墜冰窟,手腳都變得僵冷發木,氣血不暢。
“又是一位開奇經八脈的高手,還學了玄霜劍法,想必你在極陰教也不算無名之輩,又何必前來送死呢?”
姬明月只是站在那裡,看着眼前劍光霍霍,冷電如霜,她像是沒有動彈,那細劍刺來刺去,劃破空氣,如裂細帛,卻偏偏刺不中她。
“這是什麼身法?”
墨香連刺十餘劍,心裡想着就算顧師叔責怪下來,也要先行傷了這位小郡主,再把她制服,擺出十八種姿勢出來。
她與紫硯兩人,同爲極陰教十八真傳,甚至,還有資格成爲聖女候補,雖然在某種層面上,比不過對方王府郡主的身份,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折辱的。
就算行事出格一點,靖海王知道了,也不會過多責備。
因此,看到紫硯被突然一劍斬殺,墨香就沒想過留手,極陰教七大魔門之一,身爲極陰教弟子,墨香也沒學過怎麼留手,只想先劃斷對方的筋脈,廢了對方的武功,再來說其他。
可是,她用出最拿手的本事,極陰教三大頂級劍法之一玄霜劍,連刺十餘劍,卻根本沾不到對方的一根寒毛。
甚至,連衣服都沒捱到。
這怎麼可能?
“不是身法,是心法,虛空照影,明月在天,我這是鏡花水月之術,你的眼睛騙了你的心。”
明月小郡主老老實實的告訴墨香,自己這一招的奧妙所在,然後,緩緩擡劍,一劍刺出。
“啵……”
空氣中恍如水瓶炸裂聲音響起,銀光一閃,綿密如網般的玄青色劍網,如鏡面般裂開,炸碎,一點寒芒點在黑香的眉心,血珠乍現……
黑香腦後一縷血線,如針般射出。
腦袋後仰,雙眼發直,直挺挺就倒了下去,砸得紅木地板嘭然作聲。
“我不想殺人的,但七哥說了,危急關頭,留不得手。”
姬明月苦着一張臉,側着頭,不太敢看兩個“婢女”死不瞑目的模樣,匆匆在自己妝臺之上,撿起幾顆玉珠,一摞金葉,收進香囊,也不走門,打開窗戶,一躍而出。
她的身形剛剛騰起半空,就在落日餘暈之中,折射出淡淡光波,變得隱隱約約,看不分明。
在旁人眼裡,明月小郡主,就像一陣清風般,捲過後庭,捲過前院,就要脫離王府。
“去找到七哥,告訴他,什麼嫁不嫁的,全都不是自己的意思……還有,極陰教暗地設謀,風雲閣以及天巫教都開始聯手了,局勢十分兇險,得多加小心。”
姬明月心裡這樣想着,身形變幻更急,把天心明月心法運轉到了極處,恨不得肋生雙翼,一直飛離此處,飛離軍營。 ▲ttκǎ n ▲¢O
自從與陳平分開之後,就發現,自己修練的這門天心明月劍,不知爲何,竟然萬般契合體質和心靈。
進境之速,簡直連她自己都感到微微恐懼。
不但是劍法進境極速,煉氣修爲數日破一個關卡,十二正經,奇經八脈,破關如同喝水一般。
先天境界的瓶頸,對她來說,也彷彿並不存在。
只是心念一動,就跨了過去。
而且,這四面八方的天地元氣,好像就是自家家養的一般,瘋狂的向着經脈裡面鑽。
自動凝實破關,劍意圓滿,真氣液化,直至感應到明月真形,明悟到虛空照影,明月在天的境界。
姬明月甚至覺得,再給自己一段時間,很可能,他能把這道明月劍意,直接練出靈性來,徹底融入到天地之中,一步踏進大宗師境界。
可惜的是,這個想法沒能驗證。
自己又終將踏進風雨。
“我這體質肯定有問題,當年孃親不許我提前練武,看來,不是壓制我的修爲增長,或許是一種保護,在心靈還沒有成長起來之前,不讓天心壯大,迷了心智。”
姬明月心靈明澈,此時只是隨意想一想,就已然猜到了孃親的做法到底有着什麼深意。
“那麼,我的體質到底有着什麼問題?”
她眉心月型胎記閃閃生輝,身形卻是越奔越快,直欲融入空氣之中。
對於這種奇異的現象,她根本就不理解,不過,此時也無需多想,絕不能讓人攔下來。
否則,七哥沒有防備之下,被人埋伏圍攻,很可能凶多吉少。
須得早早前去報信纔是。
“什麼狗屁北周四皇子,什麼極陰教,錯過今日,等我修爲大進,再來斬掉爾等狗頭。”
想到先前聽到的一些隱秘。
再思及自己這段時間被控制的經歷,姬明月就算是脾氣很好,此時也忍不住暗暗發狠。
還沒出得營盤,姬明月就聽得一聲厲叱,“攔住她,不得放郡主離家,否則,婚事被破壞,禍事不遠。”
一道紫影騰空飛掠,足尖在屋宇營盤連點,衣袍烈烈,如御風而行般,急速追來。
姬明月的身形若隱若顯,逃逸之間能欺騙普通士卒的眼睛,卻瞞不過顧清霜的眼睛。
先天武意圓滿之後,能做到天人感應。
單憑氣機,就可以鎖定目標行止。
而姬明月根本就沒有學過斂息藏形的一些小技巧,氣機勃發,浩浩然如明月當空,哪裡遮掩得住。
此時逃起來,就如一個火把照亮夜空,感應得清清楚楚。
顧清霜身爲極陰教三大聖女之一,修練的又是鬼魅至極的虛空九幻舞空術,身法變幻草定,快捷無倫,只是在空中連閃,就已追了個首尾相接。
劍光閃動,看看還在遠處,眨眼之間,已然籠罩姬明月全身上下,連點三十二處大穴。
“王爺不親自拿下你那寶貝女兒嗎?若是讓她逃婚成功,須知北周宇文昊那裡不太好交待。若是破了盟約,引來奔狼騎,局勢就不太好說了。”
明玉長老和玄冰長老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王府門口,站到靖海王姬長烈身旁。
西廂發生變故,死了兩個裝扮成婢女的極陰教真傳弟子,王府中衆高手自然全都知道了。
尤其是幾位合一境,時時刻刻與天地元氣融合在一起,同息共振,只是心神探出,就能從天地氣機之中,感悟到事情的發生經過。
這時哪裡還不明白,姬明月小郡主,已經搞清楚了己方的謀劃,憤起殺人逃離,這是不想如同傀儡木偶一般聽人安排,還想着通風報信給那位興慶府主呢。
這種情況下。
就算是再不捨得下重手,姬長烈也不得不承認一點,那就是姬明月絕對不能放走,聯姻一事,絕對不容破壞,哪怕是嫁過去一個癡傻的郡主,一個武功被廢,行動不得只能躺着的郡主,也必須得把人送到宇文昊那裡。
否則,盟約一破,就算北周胡人膽子再大,再怎麼看不上靖海軍二十萬人,也不得不先行揮軍攻打己方營盤。
他們也怕,如果一路南下,與興慶府大軍和右京真武王大軍拼殺之時,靖海軍從後襲擊,阻其歸路。
那時,兩頭圍堵,就算奔狼騎再怎麼能打,也不一定就能力保全勝。
就算贏了,也會落得一個損失慘重的結局。
“清霜竟然落了下風。”
姬長烈只是看了兩眼,就發現,自顧清霜氣勢洶洶的追出去之後,本來以爲她會手到擒來,一兩招就可以拿下自家女兒,捉到身邊。
結果呢,這位離着合一境只差一步的極陰教三大聖女之一,又修行着頂級絕學虛空九幻的大高手,竟然還打不過自己剛剛練劍不過三月的小姑娘。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姬長烈一時無語,面色變得十分複雜。
一方是自家勾搭來,還沒有厭倦的婆娘,一邊是自家女兒,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出手幫哪個都不太好。
關鍵問題是,若是自己出手,傳出去了,不太好聽。
密密麻麻的大軍被驚動了,此時正看着呢。
“虛僞。”
玄冰長老一眼就看出了姬長烈的心思。
低不可聞的冷哼一聲,也不去管姬長烈臉色十分難看,身形化爲一道冰藍色光影,呼嘯而去。
玄冰長老踏入合一境二十年之久,一身修爲早就達到真氣通靈,正要化出神意來,算是走到合一境第三個層次的大高手。
這種層次的人物,又是極陰教特地前來援助靖海王的力助,說不賣他面子,就不賣他面子。
此時看到顧清霜情況不太妙,玄冰長老幹瘦老臉之上,全是冰冷殘酷。
還離着數十丈遠,一掌拍了過去。
“喀啦啦……”
空氣中出現一個巨大淡藍掌印。
天空結出細細冰棱,有鵝毛大雪飄舞。
竟是全然不顧及身份,也不怕落得個以大欺小的“美名”,直接出手拿人。
“明月,千里。”
姬明月本是被顧清霜虛空九幻劍術圍在中間,無數光影刺落,她自一劍劍刺出。
無論顧清霜的劍法如何繁密多變,虛實相生,在她那平平無奇的劍法之下,就如初陽融雪,只要一靠近,劍法就散了,亂了,完全起不到半點作用,也刺不到她的身上。
但凡劍術劍法,不管如何變化,有法就有破。
天心明月,朗照四方,顧清霜的虛空九幻劍法,偏偏最得用的是一個“幻”字,在姬明月的眼中,看得真切無比。
她的眼前呈黑白二色,自然而然的就結出一張張巨網。
網絡之中,各個節點或粗或細,只要一一點破,就能破招破劍再破氣破意,破得乾乾淨淨。
只是交手不到十招,顧清霜已然滿頭大汗,只覺對方小姑娘隨意揮劍,隨時都可能刺穿自己的眉心和心臟,險之又險,偏偏還脫身不得。
‘這是誰在圍困誰?’
她有心想要後退。
又擔心自己收劍的一瞬間,就會中劍身死。
此時箭在弦上,騎虎難下。
顧清霜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我追那麼快乾嘛?’
她不停的問自己。
‘她到底是怎麼練出這身劍法的,太古怪了。’
正在危急關頭,半空喀啦啦爆響,藍色掌印轟隆隆壓得天空破碎,如山壓落。
顧清霜心頭一鬆,抽身狂退。
她知道,這是極陰教護教長老玄冰叟出手了,姬明月練的劍法再怎麼古怪,畢竟也沒有突破大宗師,面對這天人合一的一擊,自然抵擋不住。
“父王。”
面對這恍如天地塌陷般的巨大冰封掌印,姬明月擡眼望去,就看到遠處自家父王面無表情的站着。
此時全身血液已然冰涼,思維也開始僵冷,姬明月的心也跟着發涼,身體再也動彈不得,她彷彿聽到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眼角有淚珠飄落。
還沒落地,就化爲冰晶。
“喀嚓……”
姬明月身上剛剛浮上一層藍色冰霜,眉心突然光輝大亮。
一彎弦月緩緩飄起,融融月色,就算是在斜陽晚照之中,也讓人心中發涼。
姬明月身後長髮亂舞,氣機沖霄而起,在融融月光之下,竟然把那藍色冰棱隔開擋住。
她眼眸似乎失去焦距,只見眼白,不見眼黑,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我一直練錯了。”
話音一落,她身周氣機忽變,突然就融入月色之中,再看不到人影,只看到一彎弦月,月中有影,影中藏劍。
哧……
劍光微閃。
冰藍色巨大手掌轟然壓落中途,就已化爲千百顆藍色冰晶,四下散落。
月色般劍光全不停留,虛空留痕,呼嘯着從顧清霜眉心穿過,帶起幾點血光。
一道月色劃過軍營,直落遠空,原地落下半片衣襟,月白羅衣,那是姬明月身上所穿。
“清霜。”
玄冰長老一張紙白老臉,此時已經漲得通紅。
一個小女娃子,在他眼前突破合一境達到劍法極意層次,硬生生斬殺自己護着的極陰教聖女。
並且,還從容退去。
真真是豈有此理。
“追,她受我一掌,五內凝霜,逃不遠的。”
玄冰長老咆哮着,綴着那股月暈氣機,閃電追去。
身後明玉長老也是面沉如水,身形騰空。
在他身後,一大片漆黑飛蟲組成的蟲羣嗡嗡鳴叫,化爲一朵龐然烏雲,呼嘯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