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衆生愚昧,水火無情

隨着陳平一聲令下,四周喧譁聲越來越大。

都不用仔細感應,就連一般的百姓,也已經能夠感覺得到,一股怨氣和戾氣在悄然聚集。

果然,只是過了幾個呼吸時間,遠處人羣中就有人大聲高呼。

“世人都說平王殿下愛民如子,還說什麼均田薄賦,同甘共苦,卻原來也是沽名釣譽之輩。”

“是啊,世人都讓他給騙了,明明這些病人還能救治,可他偏偏不救,只圖省事,要把百姓焚燒。蒼天有眼,百姓何辜?”

左面又有一人振臂厲喝,聲音淒厲。

此情此景,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一時之間,所有看向陳平的百姓,全都眼神變了。

前一刻有多少希望,現如今就有多麼怨毒。

“天下烏鴉一般黑,我等竟然把希望寄託一個反賊身上,也真是腦子糊塗了。大離朝廷昏饋,滿朝皆是貪官,姬家宗室更是殘民以虐,倒行逆施,生生葬送這大好河山。

卻沒想到,這四面烽煙,卻是個個狼子野心,嘴裡說得仁義,暗地裡全是男盜女娼。”

因爲近日謠言四起,本就人心惶惶。

又因爲荷花裡患病者太多,誰家沒有父母兄弟,沒有七姑八姨,一經波及,就是數千人之多。

再有鄉鄰互助、感同身受之下,整個荷花裡登時全都轟動起來。

在這幾聲呼喝之後,就有數千人,乃至上萬人,一齊鼓譟。

陳平身邊秦觀海等人,被這股氣勢一衝,登時唬得倒退幾步,倒是虞志憲、蕭童等人,踏出一步,面上殺氣騰騰。

眼見得,一旦對方衝擊過來,立即放手殺人。

“虞長老,蕭將軍,不至於,不至於啊。”

陳平笑呵呵的攔住這兩人,身後離着遠一些的精兵,立即停步不前。

記得上輩子的歷史上,有人曾經這麼說過:“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他還記得一點,有某人曾經說,“百姓往往是愚昧的,多數時候,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對錯,也看不清真相……”

別說這千千萬萬的衆生相。

就說普通人家裡的親戚,你對他千好萬好,多方扶助,哪一天停止幫助,對方往往就會心生怨念。

並且,在你跌落的時候,再重重踩上一腳。

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

你要真的與這些被煽動的老百姓生氣,那就是真的輸了。

打贏了,殺了他們,或許能出一口氣。

可是,這卻正是敵人所想要看到的。

對方或許並不知道,陳平是基於何等原因,在這個武道實力格外興盛的年代,爲何要特別照顧善待這些啥也不是的普通百姓。

但不妨礙他們做出種種應對。

設下陷阱。

不得不說,這一招,正正好打在了陳平的要害之處。

今日敢放手大殺,不顧百姓,明日,他可能就再也收集不到多少福緣,並且,氣數大跌。無端端的在統一南方,甚至劍指天下的過程中,生出無窮變數。

這種判斷,也只是一種感覺,並不是那麼真切。

陳平卻不會去懷疑。

而且,他發自本心的不想傷害這些普通百姓。

就算如今他們已然紅着眼珠子,想要拿起刀槍,把自己幹倒。

“看清楚了嗎?”

陳平轉頭看向方清竹。

“看清了,這也不是很難,總共十七人,出聲煽動,其中有十六人心中並沒有太多憤怒之情,反而有着絲絲得意。”

煉神法咒,可不是白練的。

雖然陳平的魂魄修爲已至顯聖境界,但要說在感應人心,探查情緒方面,陳平其實並不見得比方清竹和姬明月要強。

方清竹強就強在,她幼時就開始習練三光神咒,把這門咒文已經融入了骨子裡,行走坐臥之間自生神異,趨吉而避兇,精神明澈,看透本質。

而姬明月,這方面更是得天獨厚,明月在天,虛空照影。

什麼善意惡意,在她的一雙眼睛之下,簡直燭照幽微,再也遮掩不得。

因此,她主持天心閣事務,那是得心應手,就得益於這門功夫。

這都算是天賦,無論是先天還是後天。

“那你還等什麼?”

陳平奇異的看向方清竹。

既然已經洞悉了陰謀,也找到了敵人,那還不動手,等自己這個平王殿下親自拿人嗎?白吃白喝可要不得,要幹活的。

“我欠你的嗎?”

方清竹甩了一個好看的白眼,給陳平細細體會。

嘴裡這樣說,手上還真沒遲疑。

心想自己倒不是貪圖那一口吃食,而是跟在陳平身邊,每天都有着新鮮事情,對自身的紅塵歷練,極有幫助。

師父都說了,以自己的天賦,想要練就真形,突破神武,沒有五十年,也至少需要三十年之久。

可是,跟着陳平吃吃喝喝的,這才過了多久,自己的修爲竟然已經突破到了合一境中期,只差一步就可跨入後期了。

最離譜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已經把通往神武境界最難的一關“煉魂關”徹底打通。

只待氣元和血元合格,就可三元合一,煉就真形。

就算是她修練再慢,多則十年,少則五年,就可以踏出這一步。

然後,就可延壽約三百年,可以活到四百歲那麼久。

什麼機緣,能比得上這種機緣?

因此,她嘴裡說着不願意動手,實際上出手之快,比誰都積極。

一出手就是南海紫竹林的絕殺手段,三光神劍。

方清竹這一刻清麗如仙,身形騰在半空。

劍光閃動着,一道道有如晚霞般瑰麗劍光,轟的一聲,一分爲二,二分爲四,四分爲八。

手腕攔動間,十七道融血化骨的劍光,直直射進十七個上竄下跳,瘋狂鼓動民心的“百姓”身上。

最後一刻,這些人各自抽出兵器,想要抵擋。

卻發現,無論用出何等手段,用盡絕招。

在這道金黃瑰麗有如晚霞當空的劍光之下,連兵器帶人,直接化爲一灘青煙。

場面不見血腥。

卻比見了血腥,還讓人心中恐懼。

數千上萬百姓,驚叫着,慌忙後退,怨氣和暴戾之氣,同時一收。

他們雖然看不出這一劍日光神劍,到底有着什麼樣的巧妙之處,但所有人都明白,這位騰身半空,短暫停留的仙子般人物,下手可絲毫不留情。

先前那幾個可親可信的領頭能人,滔滔舌辯之音還在耳邊迴盪,人已經消失在了天地之間,屍骨無存。

“這……”

“平王殿下燃薪救人,一片好心,但有作亂者,斬……”

方清竹畢竟是歷練出來了。

她不吃東西的時候,還是很可信的,行事風格乾脆利落,沒那麼虛假花式。

陳平滿意點頭,揮了揮手,火堆已經點燃。

他可不是裝模作樣,而是來真的。

自古水火相剋,凡火當然克不了真水。

他也不知道,暗地裡的敵人,到底是以什麼方法,把這些百姓染上水毒,弄得五行嚴重失調,生機流逝。

但他卻知道,對方只要是修水的大行家,那麼,就逃不掉自然法則的水火相剋之道。

就算是燒不壞此人,總能發現絲絲端倪。

說白了,就是你想不被燒死,那得運功啊。

一旦運功,再想逃過陳平的顯聖境界靈魂感應,那就是天荒夜談。

濃煙散盡,火光轉爲明亮。

四周百姓面色悲慼,此時沒有帶頭者,卻已是不敢再大聲喧鬧,只是把仇恨埋在了心底。

時不時的偷偷冷眼看向陳平。

陳平也不解釋,眼也不眨的看着火堆上的三百一十三人。

看着他們掙扎哀嚎。

雖然還沒有點燃,一股熱意卻已是穿皮過骨,直入五臟。

“還不出現嗎?”

陳平呵呵笑道:“燒得半死,你可就逃不掉了。”

話音一落。

幾處火光猛然熄滅,一道身影前撲,化爲重重碧海狂浪,如同山崩海嘯般的呼嘯轟鳴之音,直直灌入衆人耳中。

同一時間,在重重碧浪之間,陳平看到,一柄漆黑的劍刃,已然刺到自己胸前。

執劍之人,就是一個面有苦色,皮膚黝黑,全身上下,手上佈滿傷痕老繭的貧苦底層百姓。

就算是突然用出如此精妙劍法,他的面上仍然滿是老實巴交神色。並沒有半點殺意殺機。

快,

詭,

重!

所有浪濤當然全是虛像,並不爲實物,但是,卻有真實的鹹腥海風,已經進了鼻,入了心,而那漆黑如墨般的劍光,更是讓陳平心頭泛起重重警意。

這一劍,受不得。

顯聖境的靈魂都在瘋狂顫抖着。

他很明白的判斷出了對方出手真正的威脅到底在哪。

在身週數位將領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當口。

陳平腰間黑龍劍,已然如同一條翻江倒海的蛟龍,躍水穿波,劍鋒不知何時出鞘,直直點在對面漆黑劍鋒之上。

啵……

兩劍相交。

氣勁凝聚到極處。

半空出現一個面盆般大小的黑色虛空印痕。

四面八方,所有人都直感覺到有些站不住身形,要直直向着那黑色圓環狀深洞撲去。

飛砂走石間。

不但是普通百姓,甚至就連方清竹,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也要脫竅而出,被生生吸了出來。

一聲巨響,彷彿響在所有人的心裡。

陳平微微退了一步。

四肢百骸同時發出啪啪爆鳴。

龍元劍罡第一時間,不經催動,已然匯聚劍鋒。

而對面挾着狂濤巨浪般虛影,撲過來的老實巴交中年人,手中黑劍微微一彎,身形已然控制不住,倒退七丈之遠,所過之處,地面被踩出七個巨大深坑來。

沒人見到,他的身形似乎虛幻了一下,重新凝實起來,已然變了模樣。

顯然,剛剛一劍正面交鋒,他已落在下風,受沒受傷不知道,僞裝的形態,已經被破解掉。

“嘖嘖,世人都說你神力無雙,同境無敵,沒有親身體驗過,實在萬難相信,這天下竟有人能在神武之下,劍力會沉重到如此地步。”

“你的劍也不賴,先前劍鋒墜着水珠,直似有一湖之水撲將過來,又寒意侵骨。如果我沒看錯,這應該是玄冥重水。”

陳平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與自己六十餘萬斤的劍力對拼,也只是後退七步,並且,還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勢。

對方出劍,力道之沉,也是生平僅見。

只在那靈器日月精環之下。

論及殺傷力,就算與燕北飛的玄霜陰雷比起來,不但不曾遜色絲毫,還要勝過三分。

“水無顏,我有一點不明白的是,你是如何讓這三百餘人,同時五行失調,生機大損?”

身懷玄冥重水奇功,修練玄水真經,水無形、雲無相,對方名字叫做“無顏”簡直是契合之極。

因爲,他可以像水一樣,隨時隨地的變幻容顏。

而且,還不是假的,算是本相。

就算是最親近之人,也分辨不出真假。

用來刺殺,簡直妙到毫巔。

若非對方務求必殺,故弄玄虛,鬧出傳謠、染病種種手段來,陳平還真的不一定時時刻刻查探混到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

當然,也許是因爲水無顏做事的風格就是這樣,他從來不搏運氣,要麼不出手,一旦出手,就要把對手逼到不得不中招的境地。

因此,他佈局纔是正常。

直接莽撞的刺殺,纔是不正常的。

“很簡單,大災過後,又有兵禍,百姓人心惶惶,就算平王你名聲再好,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般人免不了就要求神拜佛,以求心安。”

水無顏也不知是不屑於隱藏自己的謀算,還是不想讓自己的計策明珠暗投,這時自然而然的說起,對於能看破自家計謀的陳平,更是有些佩服。

“而在廣雲府城,北城青衣娘娘廟神水井之水,又是名聲在外,無論富貴貧賤,都想求一碗水服下,保得自身無病無災。”

“因此,你把玄冥重水下在井裡,讓人喝下,從而操控他們體內五行……”陳平終於明白了,對方到底是如何讓這麼些人同時“患病”的了。

同時,也明白了,對方藏身其中,目的其實不是想要害死這批百姓,而是想要引誘自己靠近,以青木長生功來撫平五行,彌補生機。

一旦近身,運轉青木長生功的同時,身上氣息相通,神意相連,被對方突襲,以玄冥重水打入自己體內,那自然就是十死無生。

這也是先前,陳平感應到絲絲危險的原因。

水無顏的確是可以僞裝得天衣無縫。

但做得越多,就越會露出更多馬腳。

只是腦中靈光一閃,陳平就已看穿對方計謀,再以火對水,逼出對方真容,所謂計謀,自然不堪一擊。

“你這時跟我說話,又不急着逃走,恐怕是想着還有翻盤的機會吧?”

深深看了水無顏一眼,陳平側頭看向兩旁屋宇,呵呵笑道。

“不愧爲心細如髮,明見萬里的平王殿下,就接我一招,大海無量。”

水無顏面容彷彿成爲沒有五官的空洞,又彷彿有着千百張臉在飛速變化,讓人看不清楚,他到底長的什麼模樣。

身軀在這一刻也變得半透明。

手中玄冥細劍划動之間,如同挽着大山大河。

一劍轟然落下。

當頭劃落。

同時,兩面崩崩勁弦疾響之中。

就有數十支利箭破風急嘯而來。

把陳平以及衆將,包括鳳元圖秦觀海全都籠罩在內。

“噬魂錐!”

陳平一眼看去,就見到那箭支飛行軌跡十分奇異,同時,箭尖如同圓錐般瘋狂旋轉。

只是瞄了一眼,就讓人神魂搖曳。

心頭泛起冰寒警意。

立即就明白,這就是北周黑龍臺研製出來專司圍殺頂級高手的針對性毒箭。

此毒非爲血毒,也不是真氣毒素,而是神魂之毒。

而且,箭頭之上刻劃着符文,能破甲破氣破罡。

一個不小心,用真罡氣罩硬擋,那就直接被坑掉了。

對於北周黑龍臺的這種陰毒手段,姬明月所創天心閣,可是扔了數十條精銳暗諜性命才探知得手。

自從得知了黑龍臺大統領水無顏率衆南下。

陳平預想過無數種應對方式。

其中決對沒有包括用肉身硬扛這法子。

那是下下策。

就如他不會以身涉險,靠近去賭一賭對方的無量水毒,到底能不能傷到自己一樣。

此時也不會來試上一試,這噬魂錐的穿透力。

“劍蕩八方”

這一刻,陳平無視水無顏挾山超海而來的兇猛攻擊,反倒是對這數十支看上去威勢不顯的利箭如臨大敵。

而且,他既不鼓盪氣血,也不運轉真氣,只是以肉身本來力量,使出精妙圓滿劍技。

身周劍光重重,一柄黑龍劍,影影綽綽間,眨眼間,就刺出數十上百劍。

明明出劍快到極處。

劍鋒落下之時,卻是柔如春水。

漫天射來的噬魂錐,就在下一刻,同時停在半空,就如陷入蛛網,動彈不得。

而在水無顏的頭頂,一隻紅白二色玉環,滴溜溜旋轉着,化爲一個巨大如耀陽般的熾熱光球,轟的一聲,流光般打落。

明明知道你半身化水,還去比劍比力氣,那就是傻。

你能以身化水,那試試日月精環。

看看是這日月之力夠熱,還是玄冥重水夠寒?

不得不說。

靈器這東西,根本不是沒有突破神武境的合一境高手可以對付的。

就算是練成了神識,已經大半個身軀化爲水元之軀的,離着神武境界已然不遠的水無顏。

面對日月精環也沒有太多辦法。

看着大日般的火團,已然如同實質的撲到自己身上,並且,還隨着自家身形晃動,追蹤鎖定。

水無顏終於明白事不可爲。

電光火石間,左手彈出一片漆黑蓮花花瓣,化爲光幕罩在自己頭頂。

而他本身,則是化爲一道水光,在炎炎火光炸開之時,已然竄入溪流,閃入湖泊,閃動着一絲光影波紋,已然遁出十里。

“重重設陷,步步兇險,就算不能得手,還有厲害蓮花符咒護身,能擋靈器一擊……”

最離譜的是,自己還停留在一招一式劍法拼殺的層次,對方連水遁術都用出來了。

這不是扯嗎?

看着那化爲灰煙,消失在日月環光焰之下的一瓣蓮花,陳平眼神如冰,眉間光華隱隱,顯聖境界的靈魂已然運轉到了極處。

“如此厲害人物,卻是留你不得,否則後患無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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