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輩之所以推崇、嚮往那個時代,並不是因爲時代本身,而是因爲那個時代民用富足、國泰民安!正因富足安康、倉稟實,因而便知道榮辱,這樣纔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之景,無數人的這般作爲,最終塑造出一個盛世!”
陳止的話說出來,現場登時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衆人都在品味着這話中之意,不知不覺中,就有不少人在點頭低語。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可不是麼?咱們士人行事,可不是注重表面的,不是都要看內涵麼?回想起來,咱們推崇上古之治,不就是因爲這安康寧靜麼?”
“原來如此,我就說麼,府君這等人物,豈能詆譭上古聖王、先賢!”
……
這一道道話語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傳入那靳準的耳朵裡,立刻就讓他警惕起來,他立刻意識到,若是不控制住局面,保持道德上的制高點,等會迎接他們等人的,那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要在輿論上一敗塗地啊!
這忙乎了半點,等於幫他陳止預熱場子,平白送出名望,豈有這般道理?
於是念頭一轉,靳準哈哈一笑,點頭稱是:“府君的一席話,真是讓人茅塞頓開,過去確實是我等一葉障目,不見其真面了……”
此話居然要吹捧和稱讚陳止,和剛纔的態度截然不同,這衆人聽着都知道是話裡有話,後面絕對還有後招跟着。
“這個人很陰險。”羅央嚥下兩塊奪來的點心,摸了摸肚子,感到已經有了六七成飽了,便也將注意力轉移到當前的事上來,“府君的話,分明已經點明瞭關鍵,這人還要胡攪蠻纏,後面恐怕就是要拿他匈奴的井田制來做文章了,無非就是指責咱們大漢的事,說不定還得擠兌府君,對代郡當下的情況議論云云。”
他的這番話讓周圍的人都很是驚異,連陸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羅央一臉意外,“你們幹嘛這樣看我?”
“沒什麼,”王快一邊護住自己的糕點,一邊直言不諱,“只是沒想到,你居然能看得這麼深。”
羅央頓時得意起來:“這很自然,我父駐守的時候,那地方上的文官,也是用的這個套路,不對啊,我怎麼感覺,這話不太像是誇我?”說完之後,他終於品味到一絲不對勁來了。
只是不等他深究,那邊靳準就已經轉進如風——
“不過府君說的再好,也不能掩蓋,漢廷不尊古禮,而我匈奴卻要遵循聖道的事實!不說旁的,就連寫出了《師說》道統論的陳府君您,不也不敢在代郡施行井田制麼?我想,以您如今在郡中的威望,若要推行這古之賢舉,怕是沒有人敢阻止吧?”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擠兌了,完全沒有任何技巧性。
不少人聽得都皺起眉來,尤其是這代郡的諸多世家,更是心中一突,看向這個匈奴人的目光,登時就不善了。
如果陳止礙於今日各方壓力,有所表態,哪怕只是權宜之計,但土地政策如果有所變遷,受到最直接衝擊的,永遠是他們這些當地的地主們!
同樣的,這時候也是表忠心的好時機。
一時之間,那世家落座之處,一個個年輕人接連站起,指着靳準、劉嶽等人就毫不留情的斥責起來——
“你這匈奴人,真是好沒道理,都說了古之聖王的目的,乃是讓人安居樂業,怎的還不依不饒?”
“便是,今日本事歡喜日子,齊聚一堂與府君同歡,結果府君這話都沒說完,就讓你等打斷了,也太沒有規矩了。”
“不錯,還不速速退去!”
……
起身的,都是跟隨那些世家話事人同來的年輕人,這些人本來就是來見世面的,論地位、位格,和在場的人都不能比,現在最適合出頭,很多話,其他人說起來不方便,讓他們代勞自是最爲理想的了。
劉嶽一聽,就惱怒起來,眯起眼睛,整個人流露出陰冷之意,目光有如毒蛇,從那一個個出言的人身上掃過去,被他看到的人,都是心中一緊。
靳準卻沒有這麼劇烈的反應,反倒是面帶笑容,對陳止道:“府君,莫非這就是待客之道?今日晚宴,在下也知其意,邀請了諸多學問家、僧道大家,不就是爲了要探討一番麼?那在下提出的這事,也算是在餐點之前的助興吧。”
“說的真是大言不慚。”人羣中,薛不疑輕輕搖頭,滿臉不滿的道:“不過,爲何要將僧放在道前?”
而那劉車則躍躍欲試,覺得一會就有機會,順着這個靳準的話,逼迫陳止出兵了。
另一邊,陳止擡起手來,示意其他人先不要說話,然後對靳準道:“我這次設宴,是爲了什麼,你心知肚明,在這個場合提出這話,是什麼居心,不言自明,不過畢竟你是匈奴人,原來求問,我就教你一點道理,等你回去,告知族中,也好讓他們知道禮義廉恥!”
他說話的時候,帶着笑容,聲音淡淡的,但這話中的含義,卻讓衆人驚訝,靳準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硬了,劉嶽更是勃然大怒,就要上前,但冷不防的,冉瞻的身影出現在漆面,冷冷的注視着這邊,讓劉嶽瞬間感到一股寒意,這身子不敢隨意動彈了。
“上古之治,乃成社稷,你說大漢不知古賢之道,其實大謬,古之大道爲何?聖王之治何在?皆在社稷之中!”陳止不管其他,目光掃視衆人,緩緩說着,“‘社稷’二字,就是華夏道統傳承的標誌,而不是你口中的井田,你先不要着急反駁。”
他見那靳準又要開口,輕輕搖頭:“社,是祭祀土地神的地方;稷,爲百穀之長,是爲穀神,社稷是什麼,就是土神與穀神!是土地與糧食,是國家與百姓,井田也好,屯田也罷,都是國家引領,百姓紮根,這纔是集成道統!”
這話鏗鏘有力,一下子就讓靳準的氣勢弱了下去,同時此人眉頭緊鎖,回味陳止話語,隱隱不安,而其他人同樣也在品味,一個個都覺得這話中另有妙用。
陳止微微一頓,感到那壓縮的名望金液,伴隨着“社稷”二字的發音,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