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港得哪裡敢說不好,只有使勁點頭的份兒,心裡卻羨慕得要死,副科級幹部一本正經地說要向副省級市長彙報工作,偏偏人家還是一副篤定的樣子。換了別人,不緊張死纔怪。
不過真要換了別人,哪怕他是一個關鍵部門的實職副科,吳港得也會笑掉大牙。但對方是夏想,他卻一點也沒有覺得夏想口氣大得沒邊,反而認爲理所當然。人的心理有時很奇怪,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不同的人的身上,產生的效果大不相同。
吳港得忽然發現,他對夏想有了一絲畏懼心理。不僅僅畏懼他來歷不明的身份和高深莫測的背景,還畏懼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淡定從容的姿態。在吳港得的印象中,他們的城管局局長,去見陳市長的時候,好象也沒有夏主任鎮靜,還緊張得出了不少汗。夏主任倒好,說是去見陳市長,好象是見自家親戚一樣。
親戚?吳港得腦中靈光一閃,難道夏主任和陳市長真是親戚?
夏想來到七樓陳風的辦公室,江天客氣地請他進來,讓他稍等片刻,說陳市長正在接電話。
江天要給夏想倒水,夏想搶先一步先給江天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笑道:“哪敢勞動江秘書大駕?”
江天淡淡地笑,看着夏想,心想陳市長還真是愛才,還真把他從壩縣調來了。不過這個年輕人除了有眼色,手腳勤快之後,還真沒有發現有什麼才能,陳市長不但把他調來,昨天還大張旗鼓擡他一擡,到底他有什麼大用?
江天跟着陳風差不多兩年了,現在級別是正處,應該說如果機會合適,下去當一個區長或是區委書記也不是不可能,陳風以前也透露過這個意思,不過最近又忙得不可開交,陳市長就好象又忘了這事。當秘書的,誰都想放外任,主政一方,秘書再好,也是侍侯人的活兒,總有束手束腳的感覺。
不過放外任的事情,領導不提,哪個秘書敢主動提出?江天只有等,等待飛出鳥籠的一天早日到來。所以從某些方面考慮,他還有點羨慕夏想從李丁山身邊跳出——城中村改造小組雖然小,但好歹也有自主權,而且權力也不小,關鍵時候,也算得上是一個要害部門。
夏想和江天說了幾句閒話,就被陳風叫進了裡間。陳風先是打量了夏想幾眼,哈哈一笑:“小夏,你可總算是來了,我可是望眼欲穿。”
夏想現在習慣了陳風的說話辦事方式,知道他看似誇張的舉動,其實有一種表演的成份在內,是非常高明的籠絡人心的手段,他立刻表現出必恭必敬的神情:“感謝陳市長的厚愛,我一定戒驕戒躁,在改造小組做出成績。”
陳風愣了愣,隨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行了,你就別跟我客套了。你跟高海叔叔長叔叔短的,跟曹市長又是一口一個伯伯叫得親熱,到了我這裡,就成了陳市長,還一副拘束的模樣,小夏,你說讓我說你什麼好?”
陳風的態度半真半假,夏想既不能完全當真,更不能認爲他是無心而發,只好耍賴一樣說道:“我也想跟陳市長套套近乎,可是畢竟接觸還少,不太瞭解您的脾氣,想拍馬屁還怕拍到馬腿上,不得不小心一點。陳市長您別急,等時間一長,瞭解多了,您就會發現,其實我是一個誠實可靠的人,老實肯幹,還忠厚,絕對認真負責。”
陳風拿夏想的無賴沒法,只好笑罵:“果然滑頭,果然不好對付,果然我沒有看錯你。說吧,既然你來到了燕市,我還能做得了主,有什麼困難沒有?不提的話,我就當沒有困難了。”
“有,還真有!”夏想一副迫不及待的口氣,好象生怕陳風反悔一樣。
陳風反而愣了,他以爲夏想肯定又會表一番忠心,然後擺手說沒有什麼困難,沒想到他還順竿子就上,還真提要求了,心想這小子還真不好拿捏,完全沒有套路,就笑:“說!”
夏想就拍着屁股下面的實木椅子,笑嘻嘻地說道:“陳市長的辦公室,辦公條件還真不錯。可是我們改造小組的辦公室,桌椅都是舊的不說,還快壞了。我擔心什麼時候會一不心摔上一跤,到時我可就沒法給陳市長幹活了。”夏想心想,你不是說我跟你疏遠嗎,好,我就跟你近近看看,反正話是你先提出來的。你是市長,也不能出爾反爾不是?
陳風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他還以爲夏想會向他要權,沒想到他倒好,對堂堂的市長一開口,竟然是要辦公桌椅,真是小題大做,浪費寶貴機會,他用手指敲着桌子說道:“你呀你……這點小事也向我這個市長提,真當我這個市長什麼都管,有那麼多閒功夫?以後想要辦公用品,直接找後勤部門要,算了,他們可能會拖個很久,你直接找綜合二處的林雙玉,她會盡快辦理妥當。好了,還有要求沒有?沒有的話,下去好好幹活!”
和陳風見面,好象沒有談到什麼實質內容,不過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陳風非要調他回燕市,並不是僅僅是看中了他的才能這麼簡單,肯定還另有所圖。以陳風的能量,想要弄清楚他的關係網不是一件難事,剛剛他就點明瞭自己和高海、曹永國之間的親密關係,以他的政治智慧,又知道他和李丁山的關係,李丁山背後的宋朝度也就呼之欲出。
雖然夏想猜不透陳風到底有什麼目的和用意,但他也覺得以陳風的實力和後臺,宋朝度在他眼中,並不會佔據太重的分量,更何況宋朝度失勢之後,到現在爲止,一點也看不出復出的跡象。
下到樓下,他先到高海的辦公室坐了一下,說了會兒話。高海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說出讓夏想不用擔心他的副科級別的問題,大膽放手去幹,先掌控了改造小組辦公室的主動權再說,到時不愁上面不給他一個正式的名義。
夏想知道,所謂正式的名義就是正式宣佈,改造小組辦公室由他主持全面工作。他就笑着沒說話,也沒有告訴高海,實際上他現在已經完成了第一步。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夏想意外地發現,辦公室的三套桌椅全部煥然一新,而且還全是檔次不低的辦公傢俱。一個一身淺藍連衣裙的女子,正揹着夏想和曲雅欣說話:“曲主任,你們改造小組辦公室這一下算是賺到了,市政府剛剛採購的一批辦公設備,本來是打算給處級以上幹部配備,沒想到,江秘書親自打電話到綜合處,讓綜合處出面找後勤給你們要一套。誰這麼大面子,讓江秘書出面?江秘書出面,就是陳市長的意思,看來你們改造小組,還深得陳市長的賞識……”
吳港得正在一旁雙眼放光,圍着全新的辦公桌椅轉個不停,嘴中嘖嘖直響,顯然是高興不已。他眼尖,最先發現夏想站在門口,急忙迎了過去:“夏主任,回來了?不用猜我就知道,肯定是陳市長看你的面子,纔想起給我們改造小組辦公室換新的辦公傢俱……”
淺藍連衣裙女子回過頭來,她長髮披肩,瘦長臉,細長的眼睛,長得很象韓國人。她看人的時候,眼睛努力睜開,也不是很大,讓她顯得就有些頑皮的味道,儘管看上去她不算美女,而且年齡顯然已經超過了30歲,不過也絕對說不上難看,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出塵的味道,讓夏想就有些驚奇。
“林處長,這位是我們改造小組新來的副主任夏想。”曲雅欣介紹說道,“夏主任,這位是綜合二處的林處長。”
曲雅欣的介紹很有意思,說了夏想的名字,卻沒有說林雙玉的名字。
林雙玉卻主動伸出來手:“夏主任你好,林雙玉。”
夏想輕輕一握就鬆開,很有禮貌地說道:“沒想到是林處長親自過來,給你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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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意思顯然是默認,是他向陳市長提出爲改造小組更換辦公傢俱的要求的。曲雅欣還幻想着不是夏想的功勞,沒想到他的面子還真夠大,不由心裡又黯淡了幾分,覺得她再也沒有任何機會和夏想爭上一爭了。
林雙玉笑起來也很有意思,她輕輕掩了一下嘴,隨後又迅速放下,這個動作雖然不適合30多歲的女人做,但在她身上,卻看不出半點做作,反而讓她一下子顯得年輕了幾歲:“和夏主任相比,我都老多了……對了夏主任,你是不是和江秘書也挺熟?他打電話時,是很關切的口氣。一旦江秘書流露出關切的口氣來,就是要速辦速決的意思,我哪裡還敢怠慢?不親自下來跑一趟,我都不放心。”
這話試探的意味就太明顯了,夏想也不正面回答:“江秘書一向工作比較認真,大家都知道他辦事穩妥。”
林雙玉對夏想模棱兩可的回答也沒有任何表示,她是官場老人,纔不會露出一驚一乍的神情,笑着揮了揮手:“既然東西我送到了,夏主任正好也過來驗收了,我就放心了,走了,走了……夏主任以後還有什麼需要的話,直接找我就可以了,我也很好說話的。”
林雙玉的話好象有所暗示?等她一走,曲雅欣輕輕哼了一聲,嘟嚷道:“果然不虧叫百靈鳥,還真是一個包打聽。”
不等夏想發問,吳港得就主動說出了林雙玉的喜好:“夏主任纔來,不知道林處長的愛好就是愛打聽事,誰和誰有關係,誰和誰關係近,誰和誰不對付,她都會打聽得一清二楚。她不但喜歡背後打聽別人的隱私,還喜歡當面試探別人,你以後離得遠一點就行了,省得被她套了話去。”
曲雅欣心道,就憑林雙玉的水平還想套夏想的話?剛纔幾句話就被夏想搪塞了過去,由此可見,夏想也是個厲害角色。
吳港得見夏想臉色不錯,估計心情不差,就賠着笑臉問:“夏主任,剛纔二十里鋪村的事情,我想起來了,是吉成地產承建的,他們老總很會做人,和我們改造小組關係不錯,他說由我們出面力度大一些,所以也就……”
“也就什麼?”夏想知道事情肯定有貓膩,吉成地產不出面,估計是知道事情難辦,又或者他們給的價格太低,引起了村民不滿,但吳港得主動請纓就值得尋思一二了。
改造小組辦公室手中的權力說小也小,但說大也大,在改造中,沒有阻力的話,改造小組就是擺設,但遇到的阻力越大,改造小組的權力就越大。吳港得吃了好處並不算什麼,夏想擔心的是,吉成地產背後的支持者是誰,所以他才故意嚇吳港得一嚇,“吳主任,陳市長把我們從各處調來,成立改造小組,就是看中我們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關係,能夠公正快捷地解決問題,如果我們很快就和房地產商、建築商有了錯綜複雜的關係,陳市長知道了,他會很快把我們換掉,再重新啓用一批新人。”
吳港得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夏,夏主任,我也就是和曲主任吃過他們幾頓飯,沒別的……”
曲雅欣不高興了:“夏主任,好象高秘書長還沒有明確規定,改造小組由你主持日常工作?你的工作態度可要端正了!”
夏想一點也不生氣,笑眯眯地答道:“曲主任說得對,我就是隨口一說,別當真,別往心裡去。”然後他用手一指曲雅欣的揹包,“包不錯,名牌,值1000多。”
曲雅欣嚇了一跳,急忙把包放到下面:“不認識就別亂說,這是我自己在商場買的,100多。”
夏想擺擺手,不接她的話,又對吳港得說:“吳主任手錶不錯,3000多,天梭,瑞士表,有檔次。”
吳港得急忙縮回手去:“假的,冒牌的。”
夏想也不過多解釋,只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一旦出了事,是真是假就得由工商局說了算。要是鑑定出來是真品,可是夠坐牢了。”他又看了吳港得一眼,嘆了一口氣說道,“別怪我多嘴,吳主任,我是看你人不錯才善意提醒你的,吃點喝點沒什麼,稍微拿一點,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如果因爲拿了一點東西,而被人當槍使,最後打到的是陳市長,可就沒有什麼好下場了。”
吳港得汗如雨下,急忙從手中摘下手錶:“喬白田騙我說只值300元,他送的哪裡是手錶,根本就是手銬,這個混蛋!”
曲雅欣拿起包,左右看了幾眼,有點不相信地說道:“就這一個包,就值1000多?喬白田說只要100多。”
夏想就笑,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他拿起表,幫吳港得戴上:“吳主任,先戴上,他說多少你就當多少,反正你又不清楚真實的價值。問題不在於手錶和包值多少錢,而在於,喬白田到底想要我們改造小組辦公室,爲他做什麼事情?”
以吳港得的財力,他不會買3000多的表,以曲雅欣的審美,她也不會買1000多的包,所以夏想可以判斷出,二人的這兩件東西,是別人送的。
曲雅欣還想辯駁幾句,吳港得卻衝她使了個眼色,對夏想說道:“夏主任,不瞞你說,其實喬白田也沒有什麼不良企圖,他就是想讓我們改造小組辦公室多幫他出出面,擺平二十里鋪的釘子戶和難纏戶,這不,我和曲主任也就和他來往過兩三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夏想不說話,一副沉思的樣子,過了半晌,他忽然問道:“當時是哪一家公司和吉成地產公司,爭過二十里鋪的開發權?”
“天安房產!”曲雅欣答道,對於一些資料和數據,她要比吳港得記得清楚多了,她一手拿着包,有點想放下又有點捨不得,“夏主任,那你說,這包到底要不要?”
經夏想的一驚一嚇,曲雅欣也有點動搖,畢竟是女人,心思淺,再有夏想又能一眼看出手錶和包的價值,說明他眼光敏銳,不得不謹慎地問上一句,萬一他一轉身暗中向高秘書長彙報,也是不好。她好歹也在官場混了多年,知道有些事情可大可小,全在領導一句話。
夏想若無其事地說道:“要,爲什麼不要?喬白田一片好心,總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是不?表照戴,包照背,至於二十里鋪的問題,研究研究再說,不急着下結論。”
說好說壞都是你,曲雅欣算是服了夏想,心想他年紀不大,不但辦事沉穩,還翻雲覆雨,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她現在已經口服心服了,算了,再要強也是女人,爭不過男人,就讓讓他也沒有什麼,就當爲自己以後鋪路了,才24歲,以後不一定走到哪一步,犯不着現在因爲改造小組辦公室誰說了算的小事得罪他!
曲雅欣對夏想是又氣又怕,卻又在心底深處默認了他纔來一天,就已經主持了改造小組辦公室的事實。
吳港得就更不用說了,對夏想忽高忽低的說詞和讓他七上八下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再也不敢有任何要利用夏想打壓曲雅欣的想法,反而下定決心,一切聽夏想指揮。
“那就讓他們鬧騰,我們不去管管?”吳港得不敢大聲說話,試探着問。
“年輕人火氣大,精力旺盛,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吉成地產不急於出面,我們着什麼急?反正耽誤下去,損失的是吉成的錢。不過,我也有一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