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了。”葉石生儘管現在對崔向印象好轉,但他性格中的保守根深蒂固,一時之間轉變不過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更不能輕率。單城市和寶市是取得一點點成績,現在就上報上去,萬一在接下來的調整中遭遇到重大失敗怎麼辦?豈不是成了笑話!”
崔向見葉石生下定了決心,也就沒有再勉強。他也知道事情急不來,只能徐徐圖之。
走出葉石生的辦公室,崔向忽然覺得,他的行事風格和夏想越來越接近。他搖頭一笑,自己一個堂堂的省委副書記,還要向纔是處級的夏想學習處世之道,是不是有點丟份?再一想,只要達到目的,何管手段學自何人之手?目的纔是根本,手段只是途徑。走誰的路都是走,只要能到達自己的目的地就可以。
不成想,想要壓制夏想,卻被他借領導小組的名義逃脫,好在自己反而從他的手段中,學到了不少東西,也是意外收穫。又轉念一想,成立綜合三處的話,安排誰去好呢?一定要安排自己人,也好一舉兩得,既牽制了夏想,又能分一杯羹。
單城市申請資金的報告被葉石生壓下之後,夏想就知道,肯定是崔向從中添亂。
最近崔向和葉石生的關係不但大爲緩和,而且有越走越近的趨勢,讓夏想也猜到了崔向的心思。在幾次碰壁之後,崔向也明白葉石生雖然性格軟弱,但也有底線,而且葉石生畢竟是省委書記,是一把手,真要發作起來,別人也會退讓。況且有幾次事件,也是崔向處理得有些輕率,不得人心不說,還給人獨斷專行的感覺,估計崔向也感覺到了他在常委會上,沒有幾人和他發出同樣的聲音,所以他以退爲進,轉而和葉石生走近,想慢慢獲得葉石生的信任,再慢慢影響到葉石生的決定。
必須承認,崔向確實聰明,深得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之道。
對於崔向先和付家走近,又在常委中拉攏分化,並且和葉石生逐步走近的策略,夏想對崔向的警惕之心又加深了一層。任何一個身居高位的政治人物,如果能看到錯綜複雜的關係之中的最有利點,從而能夠將有利點化成他自己的支點,就有可能掌握主動,達到目的。
目前省委的最有利點是葉石生。
葉石生性子弱,耳根軟,如果和他硬來有可能觸及到他的底線,但如果採用迂迴之策,先接近,再事事聽從,慢慢就會取得他的信任,然後憑藉崔向的聰明和手段,逐步讓葉石生被他假象迷惑,用花言巧語牽着鼻子走,最終葉石生有可能成爲崔向的傳聲筒,而他渾然不知。
如果正副書記發出同一個聲音,就有相當大的權威。
夏想最頭疼的地方是,省委的其他常委中,除了錢錦鬆之外,其他人和葉石生關係都不太近,表面上的恭敬和來往是有,但私交一般。也不知是葉石生爲人不喜私交,還是因爲他在擔任省長時,被高成鬆壓得太死,結果被其他常委都瞧不起,沒人當他是一回事。現在倒好,葉石生成了一把手,在別的常委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崔向充分利用葉石生性格中的缺陷,和葉石生已經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能不能想個辦法,讓錢錦鬆介入到葉石生和崔向的聯盟之中,分化葉石生和崔向之間的關係?夏想苦思冥想,感覺眼前的迷霧之中,漸漸地透出一絲光亮。
葉石生還是可以合作的同盟,人不壞,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只不過是被崔向搶先一步佔領了先機。哪怕是錢錦鬆和葉石生緊密地走到一起,也比崔向好。崔向野心勃勃,他是馬萬正和宋朝度必然的下屆省長人選的競爭者,沒有合作的可能。
崔向一旦當上省長,夏想明白,他在燕省精心籌劃的一切,安縣項目、單城市和寶市項目,甚至遠景集團以後在燕市和燕省的發展,都會成爲崔向下手的目標。政治上摘桃子還在其次,說不定會有何種手段,將項目轉到他的人手中,政治和經濟雙豐收。
6月的燕市,天氣轉熱。隨着熱氣一起席捲燕市的,還有一股涌動的暗流。在崔向事件還沒有解決之前,夏想終於發現了顧曾事件的後遺症的影響是如此巨大!
領導小組剛開始成立的時候,燕省電視臺、燕省日報,都重點做過宣傳報道。然而單城市的文化旅遊簽定協議之後,全省媒體噤聲,夏想就知道肯定是馬霄的手筆。
寶市的萬里汽車廠和玉靈商貿的合作正式簽定協議,省委常委、副省長宋朝度親臨寶市,出席了剪彩儀式。寶市當地的媒體全體出動,輪番報道,不間斷播出之時,隨同宋朝度到訪的省裡的電視臺和報社等媒體,帶子都剪輯完畢,新聞稿也採寫完成,發回總部之後,卻沒有播出,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堂堂的省委常委、副省長出席轟動燕省的大型合資項目,省臺和省報新聞上竟然沒有同步重點播放,太不正常了。或許普通百姓沒有什麼感覺,但省委大院的人很清楚新聞和政治之間息息相關的內在聯繫,如果重要人物的活動在新聞上沒有隻言片語的介紹,沒有在電視上露上一面,就說明出現了重大問題,說不定此人的政治生命有結束的可能。
夏想由此事聯想到前一段時間顧曾被調離燕省晚報,馬霄一上任就抓住一件小事不放,小題大做非要開除主任,調換總編,現在看來,當時的事件只是一個藉口罷了,馬霄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將宣傳口死死地抓在他自己手中。
夏想來到省委大院上班時間也不短了,還從來沒有去過宋朝度的辦公室,今天他第一次來到宋朝度的副省長辦公室,和他面談事宜。
宋朝度的辦公室佈置得還算簡潔,看上去非常有條理,沒有多餘的東西。夏想坐在下首的沙發上,見宋朝度微微皺着眉頭,正在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菸。
煙霧從他身後的窗戶飄向外面,外面的白楊樹在6月的陽光的照耀下,已經恢復了生機,枝繁葉茂生長得格外旺盛,風吹過,葉子嘩嘩作響。在夏想的印象中,楊樹的樹葉應該是被風吹葉動時,聲音最動聽的一種。
宋朝度卻無心欣賞樹葉美妙的聲音,他心中有不滿有怒氣,也有不解。
通過相關渠道他也清楚了內幕,省委宣傳部內部指示精神,近期凡是試點城市產業結構調整的新聞,一律要提交省委宣傳部審覈,各媒體單位不得擅自播出。若沒有省委宣傳部批准而私自播出的,追究政治責任。
一個追究政治責任,足夠嚇壞許多人!不管是省臺的臺長,還是省報的社長,都是具有極高的政治敏感度的政治人物,他們可不是媒體人,而是黨的官員,是掌管着黨的喉舌的要害職務,尤爲重要。誰也不敢拿政治前途開玩笑,在宣傳部門工作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前途盡毀,文字可以將一個無名之人塑造成英雄,也可以將一個有名之人貶得一無是處,殺人於無形之中。
接到通知之後,省級媒體都將宋朝度的寶市之行的新聞提交到了省委宣傳部,等批示。不料提交之後,就沒有了下文。開始還有人催促,說是新聞要及時播出纔有新聞價值,否則就成了舊聞,結果宣傳部給的答覆是:“領導正在審閱,審好後自然會有答覆,催也沒用。”
結果一拖,就是一週。
一週的時間,黃花菜都涼了。從事新聞的人誰沒有一點政治頭腦,就明白了是一回事,是省委裡面有了內部矛盾,省委宣傳部是故意要給某人難堪。
某人,當然是指宋朝度。
宋朝度不明白馬霄的真正心思,到底是針對他個人,還是針對試點城市。到底是馬霄的個人意思,還是得自於葉石生的授意。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夏想打來電話說要過來彙報工作,他就知道夏想也意識到宣傳方面出了問題。
以前盧淵源擔任省委宣傳部長時,還不覺得宣傳方面有多重要,現在換了馬霄,立刻就來了一手軟刀子殺人,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夏想也猜不到馬霄真正意圖,雖然說馬霄是付家人,但在宣傳上卡試點城市和宋朝度的脖子,也未必是付先鋒的主意,想必付先鋒也不會做出這樣無聊的事情。如果是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也理應事先和宋朝度溝通一下,畢竟宋朝度也是省委常委。
夏想微微一想,就說:“馬部長是從東北某省調來的,會不會因爲他的性格過於保守的原因,覺得現階段宣傳試點城市的成功不太合適,等取得了更大的成績之後再宣傳不遲?不過不管如何,他也應該事先打個招呼,而不是直接壓下不放。”
宋朝度微微有些怒意,一隻手輕輕敲擊桌子,說道:“馬霄太不會做事了,這件事情,必須要找葉書記說道說道。宣傳跟不上,就相當於得不到省委的認可,就會讓別人心中猜疑領導小組是不是還有存在的必要!”
宋朝度看待問題的高度當然要比夏想高,不過夏想還是覺得他對這件事件有點過於拔高了,或許宋朝度覺得落了面子,沒有得到應得的待遇……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思,現在宋朝度急於需要證明自己,本來兼任領導小組組長就是一次政治冒險,是替省委分憂,現在倒好,馬霄輕描淡寫就在宣傳上扼殺了他的政績,不生氣纔怪。
“找葉書記理論沒有問題,不過我覺得估計沒有結果。我敢說,這件事情葉書記肯定知道,也心裡有數,否則馬霄也不敢剛來燕省,就大着膽子自作主張。就算葉書記沒有點頭,也是默認的態度,同時可以肯定的是,崔書記點了頭。”夏想經宋朝度一說,也隱隱覺得抓住了一點什麼。
歸根結底,還是和崔向有關,和崔向和葉石生走近有關。
看來,崔向在省委之中的分量越來越重,大有成爲幕後一把手的意思。
夏想就想,崔向不會傻到想方設法打壓領導小組,他和馬霄聯合出手的話,肯定是想借機提出什麼條件用來交換更大的利益!
夏想還真是猜中了——宋朝度在找到葉石生之後,葉石生的解釋是,他也知道這件事情,馬霄向他做了彙報,爲了照顧燕市及其他地市大型國企的情緒,同時也是爲了謹慎起見,暫時還是不宜重點宣傳領導小組的成績爲好,而且現階段取得的成績還不夠,爲了避免領導小組成員有懈怠的想法,以後除非再取得了更大的成功,否則試點城市的產業結構調整方面的新聞,儘量低調處理。
葉石生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口氣,而且也說得在理,顯然是已經定下了基調。宋朝度也沒有辦法,只好表示接受省委的決定。意識形態本來是黨委管,他作爲政府的副省長,只有服從。
夏想也沒有閒着,他審時度勢,認爲下階段單城市的通海鐵路會提上議程,然後就是寶市的達富膠捲和茂盛醬菜,如果以上項目再通過立項和引進投資的話,基本上領導小組的成績就算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如果運作得當的話,就算省委宣傳部再壓住不放,他也有信心驚動何副總理。一旦入了何副總理的耳,國家媒體做出正面報道的話,省委宣傳部必須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否則就是天大的失職。
只是達富膠捲和茂盛醬菜暫時還沒有找到投資商,雖然說招商引資並不是領導小組的責任所在,但夏想的想法卻是,既然是他勸動單城市和寶市主動成爲試點城市,他就有責任爲單城市和寶市開一個好頭,幫助他們打開局面。
萬事開頭難,一旦前期打開局面,樹立起了成功的榜樣,後期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週末,夏想約上了嚴小時,想和她談一談單城市投資的事情,當然,他還有更深層次的想法,要通過嚴小時來實現。
二人約在好事咖啡見面。
天氣漸暖,夏想還覺得穿着半袖衣服微有涼意時,大街上的女人已經如百花爭豔一般,爭相穿起了花枝招展的裙子,露出了白皙的胳膊和大腿。嚴小時也不例外,也是穿了一身潔白長裙,曼妙如婚紗,輕盈如煙霞。
不知爲何,嚴小時的白裙讓夏想一瞬間想起了連若菡,想起了他和連若菡初來燕市時,連若菡在國際大廈和他在一起時,就是穿了一身潔白長裙,美若菡萏。
而現在的連若菡,已經快到了預產期,夏想正在着手準備飛往美國的計劃。在連若函生產之時,他一定要在她身邊陪她。他也希望,等孩子稍大一些之後,連若菡能夠回國,他想有他陪在她身邊,對她也公平一些。
坐在一個半包圍的座位裡面,嚴小時見夏想神思有點恍惚,就笑他:“肯定又在想哪個女人?在我看來,只能女人能讓你心神不寧,政治和經濟上的大事,你都能從容應付。”
夏想苦笑,這是誇獎還是諷刺?他沒接嚴小時的話,看了一眼人淡如菊的她,說道:“小時之美,越來越有渾然天成的味道了,恭喜你由第一眼美女轉變爲百看不厭的美女。其中原因,恐怕還是因爲文化的薰陶。”
“錯,大錯特錯。”嚴小時被夏想一誇,也是喜上眉梢,不過還是秀眉微皺,俏皮地說道,“女人之美,第一眼流於表面,第二眼來自於知性,第三眼是因爲風情,至於百看不厭,就是愛情了。電視上無數女名星,有幾個讓你百看不厭?你說我是百看不厭,是不有什麼暗示的意思?”
夏想做了一個擦汗的動作:“咖啡廳也太小氣了,大熱的天怎麼不開空調?”
嚴小時呵呵直笑:“假了,太假了,夏想,你也有在女人面前不自然的時候?”
“咖啡其實不太好喝,許多人愛喝,八成是趕時髦罷了,對不對?”夏想抿了一口咖啡,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時,你是美女不假,對男人也有足夠的吸引力,但對我來說,還是吸引力不夠,你知道爲什麼嗎?”
嚴小時臉色微微一變:“是什麼?你別亂說,要不我會生氣的。”
“男人喜歡高潔的女人,因爲征服的過程充滿了樂趣。男人也喜歡鄰家女孩一樣的女人,因爲給人的感覺親切而且容易接近。但男人最喜歡既高傲又性感的女人,給人無限的遐想空間,既有徵服的快感,又有致命的誘惑。但男人都不喜歡一種女人,就是既美麗又聖潔的女人,猶如女神一樣高高在上,對男人來說,只可遠觀只要欣賞卻不能一近芳澤。”夏想笑眯眯地看着嚴小時,眼中流露出戲謔的神色,“男人都是實用主義者,如果一個女人不能用來親近,他們就會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