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夏想,他不可能通過梅昇平一關,也未必能讓範睿恆也點頭。燕市的市委組織部長,是多少人垂涎三尺的寶座,突然就有機會砸到他的頭上,他再不想方設法地抓住,就白在官場上混了幾年了。
因此邱緒峰和家中一商議,得到了答覆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下市委組織部長的位子!
眼見事情正朝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葉石生也可能點頭答應,邱家也準備出面和葉石生接觸,邱緒峰就心情不錯,要不是老婆有孕在身,今天晚上說什麼也要成就一番雲雨,沒想到,好心情讓付先鋒給破壞了。
聽到付先鋒直接提出交換條件,讓他退出市委組織部長的競爭,邱緒峰就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厭惡。相比邱家,付家已經完成前期佈局,付先鋒的盛氣凌人的口吻,是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在和他說話?
邱緒峰的火氣一下就點燃了。
憑什麼邱家要被你付家牽着鼻子走?邱家想佈局想安排,哪裡輪得着你付先鋒指手畫腳?
邱緒峰也不顧付朵朵蜷着身子坐在身邊,聲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很不客氣地反問了一句:“先鋒,你喝酒了?”
付先鋒猛然一愣,沒有聽出邱緒峰口氣中的不滿,下意識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喝了酒?”話一出口才明白過來邱緒峰的意思,邱緒峰並不知道他有沒有喝酒,而是在嘲笑他剛纔的話是醉話。
付先鋒也十分不快:“什麼意思?我好心和你商量,你諷刺我說醉話?緒峰,你當弟弟的,該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嗎?是不是不太禮貌!”
付先鋒也確實有點酒勁,同時也十分生氣邱緒峰的態度。邱緒峰再怎麼着也是他的堂妹夫,現在不和他一條心也就罷了,還氣勢洶洶地嘲笑他,就讓他感到非常丟臉。好歹他也是付朵朵的堂哥,邱緒峰身爲付朵朵的丈夫,按照規矩,至少也要對他尊稱一句“哥”!
“沒醉的話,就不是醉話了,是胡話。”邱緒峰毫不理會付先鋒的不滿,輕描淡寫地說道,“大晚上的,就別說胡話嚇人了……還有事沒?”
邱緒峰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付先鋒,他大聲喊道:“邱緒峰,你先別得意,不要以爲有夏想幫你,你就能坐上市委組織部長的寶座,我告訴你,我不同意的話,你別想通過任命!”
邱緒峰也怒了:“隨便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怕你我就不姓邱!”
付朵朵雖然不太關心政治,也知道邱家和付家之間的糾葛,她見邱緒峰怒不可遏的樣子,就小意地說道:“別和大哥生氣了,他那人就那樣,喜歡自以爲是,喜歡擺佈別人。”
“屁大哥,他是你哥,不是我哥,和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邱緒峰盛怒之下,口不擇言,衝付朵朵吼了一嗓子。
付朵朵低下頭,雙眼含淚:“對不起,如果你覺得我配不上你,我們離婚好了。”
邱緒峰也意識到了錯誤,發火發過頭了,就急忙安慰付朵朵:“對不起朵朵,我是一時嘴快,其實在心裡還是知道你對我很好。怪我,不怪你。以後兩家的事情,你就別摻和了,安心做一個賢妻良母好了。男人之間的鬥爭,你們女人還是遠離一些好……”
付先鋒本以爲邱緒峰多少給他一點面子,沒想到邱緒峰態度傲慢,語氣冷漠,絲毫不把他的示好放在眼裡,就讓他十分惱火,心情大壞。
他一把摔了電話,又讓白戰墨倒滿酒,說道:“來,今天不醉不休,不好的事情都不許提,今天就是尋歡作樂來了。”
衆人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見付先鋒惱羞成怒的樣子,也知道壞了事情,就都不再多提,紛紛舉杯喝酒,一時之間觥杯交錯,又叫來幾名古裝女子撫琴伴舞,好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付先鋒好好的心情被邱緒峰破壞,就借酒助興,接連喝了不少杯,有了七分醉意。他趁機摟住一名古裝女子,調笑說道:“會唱什麼歌?來,唱一曲。”
白戰墨今天也喝高了,主要也是心情高興,危機解除,基本上沒什麼重大的損失,他前些天一直提心吊膽,今天終於讓心落到了實處,也是放開了喝。見今天付先鋒難得放浪一次,其他幾人卻都沒有動,就爲了配合一下付先鋒,也伸手抱住了一個綠裙女子,笑道:“靜心山莊還真不錯,山美水美人也美,真是一處世外桃源,哈哈。應該說,是個風水寶地!”
綠裙女子小鼻子小眼睛,長得別有風味,單眼皮,有點象韓國人,她被白戰墨抱住,一臉嬌笑,打趣說道:“當然是世外桃源了,您不知道,山上還有一個仙人洞,有無限風光。”
此言一出,衆人更是深知其中妙處,哈哈大笑。
白戰墨話就多了起來,又胡言亂語說了幾句,開始給大家大講特講風水學,說到風水也是一種學問,也有許多值得研究和商榷的地方,就比如下馬區的區委所在地就有點風水不好,被火樹大廈擋住了風水。火樹大廈被他叫停之後,現在下馬區一片風和日麗,天空明朗,人也就心情舒暢了。
剛說到天空明朗,就聽到外面北風大作,兩個女子急忙去關閉門窗:“突然颳大風了,看來要變天了。”
白戰墨頓時臉色一變,不悅地說道:“今天大家高興,怎麼能說不吉利的話?”
綠裙女子自知說錯了話,急忙向白戰墨道歉,說了半天好話,白戰墨才臉色好轉了一些,笑了笑:“行了,行了,看在靜心山莊是風水寶地的份兒,我就不多說了……”
突然,綠裙女子驚訝地看了白戰墨一眼,然後又直直地看了他半晌,才又笑了起來:“我說怎麼聽您的聲音越聽越耳熟,剛纔聽到風水纔想了起來,原來您就是網上有名的風水書記……”
白戰墨的笑容僵在臉上,將酒杯重重地一放:“什麼風水書記?胡說八道!”
綠裙女子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我沒有胡說,我可不敢胡說,您的聲音現在在網上到處都是,嗯,對,我想起來了,就是說火樹大廈擋住了下馬區區委大樓的風水的談話放到了網上,現在網友給您起了個外號就叫風水書記……”
“哐當”一聲,白戰墨碰掉了酒瓶,一臉蒼白:“哪裡?什麼網站?”
2003年是中國互聯網最風起雲涌的一年,因爲孫志剛案引發了網絡輿論的狂潮。從年初的一篇帖子《天堂裡有沒有暫住證》到年末的《天堂裡有沒有寶馬車》,標誌着對於中國的互聯網來說,2003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網絡輿論監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珠海買春案”、“西北大學事件”、瀋陽的“劉涌案”,哈爾濱的“寶馬案”,網絡輿論第一次上升到了和正規的媒體等高的高度,甚至在迅速性、透明度等方面,遠遠超過報刊和電視。
網絡輿論在2003年第一次被國家肯定,被人民接受,成爲國民生活中不可忽視的重要的組成部分。
白戰墨作爲高級知識分子型的官員,他深知網絡輿論的力量,猛然聽到他被冠以“風水書記”的稱呼,就知道壞了事,立刻意識到是他和陳錦明的談話被錄了音,而且還被放到了網上!
糟糕,風水書記的稱號一旦傳開,絕對是政治生命中無法抹掉的污點,說不定,還要因此丟了官帽……白戰墨的冷汗頓時流了一頭。
付先鋒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馬上酒醒了一半,一把抓住綠裙女子的胳膊:“哪裡能上網?快帶我們去看看。”
綠裙女子哪裡知道後果的嚴重性,還以爲放在網上的談話錄音只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她不是政治人物,不知道官場上的險惡和手段,就被白戰墨的神情嚇倒了。
崔向也吃了一驚,忙幫腔說道:“不要怕,我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你快帶我們去,好不好?”
還是崔向的和顏悅色有效果,綠裙女子鎮靜下來,領幾人前往休息間上網。
綠裙女子看來平常也經常上網,她十分熟練地開機,打開了一個網頁,然後點開了一個論壇,幾人立刻看到一個大大的標題——“風水書記恫嚇開發商:立刻停工,你阻擋了區委大院的風水!”
點開帖子一看,裡面有詳細的文字介紹,還有一個音頻的連接,點擊之後,就傳出了白戰墨抑揚頓挫的聲音:“……我實話告訴你,你的火樹大廈擋住了區委大樓的風水,我站在區委書記辦公室往南看,正好可以看到市委大樓,你的大樓一蓋,就擋住了我的目光,你知道不,你讓我遠離了市委,讓我不能和市委心連心了……”
“……你知道爲什麼以前燕市出現過多次打擊民營企業家的事件,就是因爲你們這些民營企業家,素質太差。差到了什麼程度?一是連風水都不懂,二是和政府作對。和政府作對就是惡,就是黑,加在一起就是黑惡勢力,懂不懂?”
“讓你停你就停,我一個區委書記,還管不了你一個民營企業家?我警告你,不要再跟我耍花樣,否則有你好看。”
……
白戰墨臉色慘白,冷汗直流,不敢看付先鋒一眼。
付先鋒就有一種從天下瞬間掉到了地下的失重感,剛剛的興奮和得意,全部煙消雲散,只覺眼前閃動着夏想胸有成竹的淺笑和輕蔑的嘲笑,他還以爲他是笑到最後的人,沒想到,夏想暗着一個巨大的殺招!
好一手網絡輿論,好一手借刀殺人!
付先鋒知道,白戰墨表面上掌控了下馬區的大局,實際上,他一直被夏想玩弄於股掌之間。他不由燒火中燒,不顧外人在場,衝白戰墨大吼了一聲:“你真是一頭蠢豬!”
白戰墨汗流浹背,不敢還口。
馬霄在宣傳部門多年,思想比較僵化,還停留在宣傳部長掌控一切宣傳機器的時代,不以爲然地說道:“什麼網站這麼大膽,敢放區委書記的錄音?回頭我打個電話,關了它。”
白戰墨苦着臉,一臉無奈:“晚了,馬部長,網上的傳播速度太快了,一夜之間就會傳遍全國。”
“啊,難道就拿他們沒有辦法了?這也太無法無天了。”馬霄還跟不上新形式,不知道網絡傳播的威力以及快捷性。
“暫時沒有辦法了,只有想法善後了。”付先鋒和幾人回到了房間,趕走了外人,一臉凝重地說道,“一個風水書記事件,還打不倒一個區委書記,戰墨,你明天一早準備好檢討材料,第一時間到市委向陳書記主動認錯,態度要誠懇,認識要深刻,要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爭取打動陳風,起碼在態度上讓他挑不出你的理。我和玉龍再在一旁打打掩護,說說圓場的話,說是你一時衝動,被人誤導在錯誤的地方說出了錯誤的話……”
付先鋒到底經歷過大事,遇事不慌,立刻想好了應對之策:“你認錯之後,如果陳風的態度緩和下來,你就再說出錄音被人剪輯加工之後,放到了網上,就是有人想誣陷你,想栽贓你,反正先承諾錯誤,再表白自己,我和玉龍再在一旁說說好話,實在不行再拉胡增周也替你求情,不信陳風非要抓住一件小事不放,非要給你一個處分。”
馬霄對付先鋒投去了讚許的目光:“先鋒現在手段越來越純熟,思路越來越縝密,連我都佩服得不行,確實是一個萬無一失的善後方法。我還有一個建議,可以再同時找幾個記者到下馬區採訪區委副書記陷害區長事件的真相,藉機轉移視線,給陳風製造壓力。陳風也會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他揪住風水書記的事件不放,我們就敢將區委副書記僱兇的事情曝光,反正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來而不往非禮也。”
白戰墨暗暗感嘆,與付先鋒的沉着應對和馬霄的陰險狡詐相比,他欠缺的火候還太多,還有太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崔向連連點頭:“先鋒和馬霄的計策都對,一明一暗,肯定可以打亂了陳風的思路。不過報道下馬區內部鬥爭的方法不可取,沒有新聞記者敢來採訪,就算有,他們也得不到一手資料,還有可能被請出燕市。再說萬一真有一些沒有職業道德的新聞記者爲了追求利益,真要報道了下馬區的事情,陳風面上無光,先鋒臉上也好不到哪裡去,還有你身爲宣傳部長,也有一定的責任。”
馬霄被崔向指責一氣,也不惱,嘿嘿一笑:“本來就是要嚇一嚇陳風,下馬區的事情,陳風拼命想捂蓋子,我們就假裝要揭一揭,他肯定着急。一着急,就亂了方寸,要的就是讓他心驚肉跳的感覺。”
“哼。”崔向對馬霄的弄險之計還是太贊成,“小心別連自己也陷了進去。”
付先鋒忙打圓場:“馬部長也是一片好意,既然崔書記覺得不安全,就算了,先不用這個計策了,看陳風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如果陳風非要抓住不放,我們就用馬部長的方法,轉移一下他的視線。”
崔向沒再說話,不置可否。
本來好好的一場聚會,最後卻因爲風水書記的錄音門事件,不歡而散。付先鋒本想還要和崔向商議一下如何再打動葉石生,也沒有了心思。
是夜,北風大作,飛沙走石,11月底的燕市,在經歷了一場盛大的北風之後,一夜入冬。
冬天的腳步來了……
第二天一早,過路的行人驚奇地發現,下馬河結了薄薄了一層冰,在陽光下閃耀着銀色的光輝,十分好看。白戰墨一點也無心欣賞下馬河的美景,他一夜無眠,費盡心機寫了一份檢討書,準備到辦公室再潤色一下,然後即刻前往市委做出深刻檢討。
然而,就象突然降臨的寒冬一樣,白戰墨也好,付先鋒也好,都低估了互聯網的威力,一夜之間,風水書記的威名,傳遍大江南北。
區委大院,不能說人人皆知,也是多數人都聽聞了風聲。白戰墨從停車場到區委大樓不到200米的一段路上,就遇到了幾十人置疑、疑惑、疑問或是鄙夷的目光,沒錯,有人的目光中大膽地寫滿鄙夷和不屑,讓他感覺如芒在背,感覺臉上發燙,恨不得立刻飛快地逃離。
只是身爲區委書記,必須保持形象,他依然努力保持着四平八穩的步伐,對所有人的目光視而不見,鎮靜自若地走完了十分艱難的一段路,儘管他還能隱隱聽到人們嘴中小聲地議論之聲,也有“風水書記”幾個字傳到耳中。
剛到辦公室還沒有坐下,電話鈴聲就急促地響了起來。白戰墨就知道,肯定是情況不妙,大事不好,難道是事情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