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2章覺悟挺高(上)劉東來搞這個北關區的舊城改造,是真下了決心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爲了城市發展,不掙錢也要幹這個項目。
北關位於塗陽市北側,近年來發展迅速,但是大片的棚戶區嚴重製約了下一步的發展,尤其這棚戶區不但影響市容和交通,由於各項基礎設施年久失修,正是傳說中的“晴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電力不穩火災隱患衆多,還有不少房子屬於危房。
這裡的改造,早就提上了議事曰程,不過由於需要的資金屬於天量那種,一直就沒定下來,直到今年北關打算申報文明縣區評選了,面對這片礙眼的棚戶區,市裡終於決定:拆!
事實上,在2001年的時候,一平換一平,人頭再額外算二十平,擱在哪個城市都算條件不錯了——如果不跟某些釘子戶比的話。
當然,北關也有釘子戶,試圖獲得更多,屢次勸說未果的情況下,劉市長直接在報紙上表態,誰要阻礙塗陽的發展,就是塗陽的罪人,市裡不會心慈手軟的!
這一片地區的釘子戶裡,名氣最大的就是段氏四兄弟,老段是老紅軍,死了七八年了,這四兄弟有三個人跟黑道有關連,還有一個在燕京發展,等閒不怎麼回來。
四兄弟在外面也都有房子,但是三間平房總共四十來平米,他們要換四套房子,外加一套門面——段老三在平房外私搭一個小房間,賣點菸酒什麼的。
這四兄弟兇名在外,他們直着脖子扛着,別人就等着看,簡而言之一句話——市裡能收拾了段家兄弟,我們就聽話。
劉東來表了態,這就是橫下一條心了,聽說有這樣的刺頭,讓警察局找了段老大的一樁陳年舊案,直接把段家三兄弟抓了起來。
這個結果,真的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段家三兄弟可是黑社會,劉市長你身嬌肉貴的,居然就下了這麼重的手?段老大那一樁案子,屬於是可追究可不追究的,換句話說就是——追究也判不了幾年,這種主兒是比較令人頭疼的。
他們蹲幾年出來之後,也許洗心革面了,也許仗着這點兇名越發地跋扈了,然而還有一種情況,雖然比較少見卻也是客觀存在的:有人會因爲種種不平衡,產生報復心理。
這個概率是非常小的,但是以劉市長的身份,沒必要跟這樣的小毛賊直接卯上,太不值得了,哪怕是概率再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段家老四聽說之後,從燕京飛了回來,他在燕京某電廠工作,直接找到了區裡——先把我三個哥哥放出來,這個事兒你不給我個交待,我把事兒捅上去。
擱給一般幹部,聽到這話就要軟了——在燕京混的,誰知道人家認識什麼人呢?
但是北關區扛住了,沒辦法,劉市長都跳出來抓人了,這時候誰敢掉鏈子?
於是他們表示,這是區裡響應省裡的號召,搞的文明縣區建設,陳主任對我們的建設非常關心,什麼?你不知道陳主任是誰?那你去燕京打聽吧。
段老四隨便一打聽,就知道陳主任是誰了,他在燕京不過是有個工作,勉強算是有組織而已,又怎麼可能扛得過黃家嫡系的膀子?
他又試探幾下,發現市裡和區裡確實要動真格的了,趕忙去勸自己的三個哥哥,不成想法院那邊已經宣判了,以前的舊案和現在案子並在一起,三兄弟分別獲了三年到七年不等的有期徒刑,並處以高額罰金。
不講道理嗎?確實是有那麼一點,但是這年頭的事情原本如此,風險越高收益越大,追求高收益,必然要面對高風險。
段老四這下也不拿糖了,四處找人搭救自己的哥哥,花了銀子無數,纔得到一個模糊的迴應,早點把拆遷合同簽了,要不然的話,別看是有期徒刑,監獄裡也有各種意外的。
所以說,這年頭別說誰混得好誰腰板硬,真要比拳頭,誰大得過國家暴力機關?
段家四兄弟偃旗息鼓,拆遷工作得以順利展開,而且憑良心說,市裡這次做出的拆遷補償條例,已經是非常不錯了,其他縣區的草民只能表示各種羨慕嫉妒恨,沒辦法,誰讓北關的事情是市裡一手抓的呢?
別說塗陽市了,天南省其他城市的居民聽說了,也是表示出了濃濃的豔羨之意,這樣的拆遷條款,真的是太難得了。
而劉東來這麼搞,求的就是改造的效率,不管是哪個城市,舊城改造的難度都是相當大的,一個是拆遷成本高,一個就是工作壓力大,所以很多城市搞建設,直接就放棄了對舊城的改造,而是在其他相對偏遠的地方打造一個新城區。
但是同時,有些老城區,是城市建設根本繞不過去的,如何處理這樣的地段,就相當考驗爲政者的政治智慧了。
劉市長是橫下一條心,拔除這個位於塗陽心臟附近的毒瘤了,棚戶區的拆除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圍繞這一塊,打造一個新的樣板城區,至於說再下一步,燕京能有CBD,咱塗陽就不能有嗎?
隨着段家兄弟被迅速抓捕,觀望者也知道取捨了,關鍵是這拆遷條件確實不錯——政斧難得跟咱講一回理,咱也不能太不講理了。
於是,拆遷工作進展順利,但是到了尾聲的時候,猛地冒出這麼一戶來,同樣是不接受政斧開價,開出了天價的拆遷條件。
這一戶兩間房,三十平米不到,有一間房臨街,人家要兩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並且要一百五十平米的臨街門面,你不答應我就不籤拆遷協議。
北關區哪裡肯接受這樣的條件?前文說了,這個舊城改造,市政斧是不圖掙錢的,雖然平房改樓房了,但是省出的土地並沒有挪作商業開發,而是搞了一個城市綠化帶。
也就是說,從本質上講,市政斧沒有賺到錢,反倒是貼了不少進去,那唯一能彌補的就是——這裡開發好之後,臨街的商業門面能賣出個價錢。
市裡都指着門面房彌補虧空呢,眼下有人獅子大張嘴,大家就摩拳擦掌,打算讓這貨明白啥叫市政規劃,不成想一羣人鬧哄哄地找上門之後,那邊很冷靜地摸出一張紙丟在桌上,“我是美國公民,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一幫人登時就傻眼了,要知道,這裡是塗陽,不是素波更不是燕京,美國公民真的是稀罕物兒,足以嚇退太多的人——這是美國公民的財產啊。
於是塗陽這邊就打算退縮了,一等洋人二等官嘛,但是這個洋人……嘖,開價有點狠了。
北關在這一片的開發過程中,已經是在努力地做到公平公正了,但是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權責範圍內,幾個平米十幾個平米,能讓就讓了,這麼大一片城區,保不齊誰家就有一兩個權貴親戚。
但是天公地道地講,北關區這次做的,真的對得起人民羣衆的信任,貓膩或許有,但絕對不多,用一句義正言辭的話來說就是: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但也正是因爲如此,很多利益受損者,在默默地看着他們,其中不乏一些有辦法的人,不好直接跳出來反對塗陽市委市政斧,但是卻在默默盤算:你要一直一心爲公下去,我就不找你麻煩——有種的,不要讓我抓住你的把柄。
所以說,要是擱給一個私人的開發公司,面對美國友人,些許的損失就認了,以免生出更多的事端,無非是給點房子嘛,房地產企業,最不缺的就是房子了。
但是北關區不打算這麼輕易認了,我們可是國營企業——市政斧控股,我倒是想讓你呢,但是這多出的虧空算誰的?我讓了你,領導會怎麼看我?
塗陽市政斧也不想認,可他們還不打算出頭,於是就推到下面去了:你們先看着處理,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去省裡尋找理論支持。
可是市裡這麼一推,下面又冒出不少變數,很多要籤協議的主兒也不簽了,就看着市裡怎麼跟美國人商量呢——這幫人有個共姓,就是多少都有沿街私搭鋪面的主兒。
棚戶區的沿街鋪面,真的就是那麼回事,比不沿街強,但是多掙不了幾個,想要在城市規劃之後,拿到相同面積的沿街鋪面,基本是做夢——且不說這存在一個購物環境的問題,更關鍵的是,私搭亂建的所謂門面,跟市政規劃之後的統一門面,那是一個姓質的嗎?
然而就是這樣一幫人,因爲有自己個人的增值利益需求,就遲遲不肯籤這個協議,他們正在惶惑中,猛地發現有美國友人出面扛事,自然要跟着走。
這一片的改造過程中,要說不講理,那是以段家四兄弟爲首,但是要是利益相關最重的,卻是眼下這幫人:大家之所以還支撐着沒簽,就是因爲私搭的門面房——正規門面房都談好補充了,剩下這些玩的都是既成事實。
3173章覺悟挺高(下)北關區政斧裡有小道消息,說劉市長私下表示過:拆遷工作接近尾聲了,一個口子都不許亂開,誰敢胡來,別怪我不客氣。
這個消息傳出,下面的工作是真的難做了,咱惹不起劉市長,也惹不起美國人啊,於是大家只能孜孜不倦地給房東做工作,態度還不能生硬——基層工作,真的是不好乾。
他們態度柔和,房東反倒是極其強硬,限令他們必須儘快給出結果,我兒子從美國回來一趟不容易,耽誤了時間,我還要讓你們補償誤工費。
補償尼瑪的頭!北關區這邊真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別的釘子戶都停水停電了,你家的水電還有,我們還不算照顧你嗎?
由於這邊遲遲不見動靜,房東就託關係到素波找了幾家報紙來曝光,美國人的合法權益被地方政斧侵害了,這其中就有劉曉莉——她現在的名氣可是不小。
拆遷這個東西,真的是不好隨便報道,劉記者非常清楚這一點,因爲這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兒,記者如果報道,很大程度上說明記者自身就有了立場,除非出現某些極端不公平的現象,最好是沾都不要沾。
就算出現很不公平的現象,她也要請示過陳太忠纔敢報道,這個拆遷工作,雖然表面上看很多都是私人來做的,但是往往有政斧意圖隱藏在後面,更有各種利益攸關方——這些人半黑不白的,沒準會採用一些極端手段。
但是聽說事涉美國人,她還是打算過來了解一下情況,因爲這可能是個典型案例,不過她過來隨便了解一下,就失去了興趣,這純粹是拿着美國人的身份壓人呢。
沒錯,記者的報道雖然要公平公正,但是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喜惡情緒,憑良心說,劉記者更覺得北關區政斧值得讚許,真的難得地強硬一次,所以她只是遠遠地看着。
中年人和劉曉莉你一句我一句,就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個八九不離十,見到路邊停了車隊,遠處爭執的人也一個接一個,好奇地走了過來。
陳太忠這些人自然不會在意他們,倒是那中年人說完之後,看一眼劉曉莉,“劉老師不想曝光,這個態度挺好,但是其他記者……唉,一旦曝光,咱們就被動了,葛部長您能不能指示一下,接下來這個工作該怎麼做?”
我是黨委口的,怎麼能指導政斧工作?葛亮笑一笑,別說他不合適指示,這種事兒真要攤到他身上,他也得也撓頭。
所幸的是,他身邊還有能人,於是他瞥一眼陳太忠,“你運氣不錯,碰上省裡領導了,陳主任……要不你給指示一下?”
我不出頭,那估計沒人出頭了,陳太忠才待發話,不成想一個三十一二歲的中年人走上前,不卑不亢地發問,“陳主任,你是省委領導?那真要請你給大家做主了。”
“你是幹什麼的?”陳太忠其實猜出這貨是誰了,就漫不經心地問一句。
“這就是耿嶺的兒子耿志剛,”中年人在一邊接話。
“房產證上是誰的名字?”陳太忠看也不看年輕人一眼,面無表情地發問了。
“屋主是耿嶺,”又過來一個年輕人,他站到了中年人旁邊,很顯然兩人是一起的。
“不是屋主,你多什麼的事兒?”陳太忠臉一沉,衝着耿志剛哼一聲。
“但是屋主是我父親,他的財產將來我有份的,”耿志剛很坦然地回答,“陳主任,自我介紹一下,我畢業於美國南加州大學,目前已經獲得美國國籍。”
“哦,”陳太忠點點頭,他皺着眉頭沉吟了起來,南加州大學的高材生見狀,嘴角不引人注目地翹一翹,那年輕人和中年人卻是彼此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
“是美國公民了啊,”好半天之後,陳主任才輕嘆一聲,他撇一撇嘴緩緩發話,“嘖,那這麼說,可以把你的那二十平米省去了,雖然有一點遺憾,不過你覺悟這麼高,我還是代表凃陽市政斧,感謝你對家鄉發展的大力支持。”
“你說什麼?”耿志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的是漢語,”陳太忠面無表情地發話,他有意激起對方的怒火,“雖然你入了美國籍,總不該連母語都聽不懂吧?”
“你就這樣跟一個美國公民說話?”果不其然,耿志剛登時就不幹了,他走上前就要推搡對方——有些做派一旦養成,一時半會兒很難改得過來。
就在這時,斜刺裡衝過兩個人,擋在了陳主任前面,“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
“你讓他動動我試一試,”陳太忠冷哼一聲,若不是要裝傷病,他早就下手了,“你一個美國屁民,敢跟中國幹部這麼說話?”
說完之後,他看一眼旁邊的中年人,微笑着發話,“這個同志,我做主了,協商不成就強拆,按統一補償標準來……有誰找你們的麻煩,讓他來找我,倒是不信這個邪了,一九四九年中國人民就站起來了,中國人的土地上,輪得到美國人撒野?”
“這個……”中年人呆了好一陣,才嘴角抽動一下,“萬一引起國際影響的話。”
“引起國際影響,也是我扛着,就說我授意的,”陳太忠又看一眼耿志剛,咬牙切齒地發話,“南海撞機的烈士屍骨無存,我會在意美國人的想法嗎?”
陳主任你說話靠譜一點行不行?葛亮本來還覺得挺解氣,猛地聽到最後一句,禁不住嘴角抽動一下,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嘛。
旁邊的人聽到這話,一個個也是呆若木雞,只有耿志剛愣得一愣之後,大聲嚷嚷了起來,“這是美國政斧乾的,關我什麼事?”
“看你張牙舞爪的樣子,我怎麼就覺得,你能代表美國政斧說話呢?”陳太忠不屑地撇一撇嘴,又對那中年人叮囑一句,“記得啊,把美國人的二十平米去掉,咱中國人的房子還不夠,給美國人分?你別不以爲然……這是政治任務!”
我艹,中年人登時就無語凝噎了,這個領導你倒是有擔當,但是這擔當也太大了一點吧?您這是要平息事態呢,還是想挑起事態?“還沒請教……領導您是?”
“文明辦副主任陳太忠,”葛亮在旁邊插一句嘴。
“是文明辦陳主任……”中年人沉吟了一秒鐘之後,眼睛猛地一亮,異常驚喜地連連點頭,“原來是您吶,好的沒問題,我馬上跟領導彙報,爭取今天就強拆。”
“你今天強拆,明天消息就會見報,”耿志剛一聽着急了,他已經感覺到了,這個強勢的年輕人來頭奇大,他手指對方,“到時候,美國政斧會維護我的合法權益的……別說我們警告過你。”
“哈,我真的好害怕,”陳太忠哈哈地一笑,慢慢地轉身,“害死王偉的幫兇,有種的,你連我也害死嘛。”
“那根本不關我的事好不好?你這腦袋怎麼長的,”耿志剛氣得笑了起來。
“你入美國國籍的時候,在星條旗下怎麼宣誓的?”陳太忠不屑地哼一聲,嘴角是滿滿的嘲諷之意,“中國和美國如果打起來,你可能出現在哪一邊的軍隊裡?”
耿志剛登時語塞,旁邊的葛亮若有所思地點頭,他連着聽到了兩次關於南海的言論,心裡禁不住生出了點猜測:陳主任倒不是莽撞,眼下一而再地強調,不過是防着上面真的過問,他可以用這種情緒來做幌子。
他正琢磨呢,就見陳主任又衝着圍觀人羣發話了,“看什麼熱鬧,散了吧……政斧工作你們都配合一點,條件給得不錯了,不要跟着瘋子揚土,外國人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你們不配合的話,到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
看着車隊再度啓程,留下的一干人彼此面面相覷,一箇中年婦女走到中年人身邊笑着發問,“張主任,這個陳主任到底是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一百個你不夠人家一個小指頭,趕緊把協議簽了吧,”張主任沉着臉回答,然而下一刻,他終究沒憋住賣弄的心思,“全國最年輕的正處……人家在省裡和燕京,能耐大了,我今天也真的算運氣,總算是苦盡甘來啊。”
“我艹,”一聽到“全國最”這三個字,這婦女也是情不自禁地咂巴一下舌頭,接着她又諂笑着發話了,“王主任,我家的情況,您可是知道的,下崗了沒收入,就指望那個門面呢。”
“天天有時間打麻將,你不會找一份兒工作?”王主任又哼一聲,他最近在這一片做得工作極多,各家的情況也是瞭然於胸,“該你有的少不了,不該你有的,也別瞎惦記……”
他們在這裡嘀咕不提,只說陳太忠上車之後,葛亮也跟着坐進來,他笑着發話,“陳主任又幫我們處理了一件麻煩……傳到省裡和燕京,不會有問題吧?”
“沒事兒,”陳太忠微微搖頭,“葛部長你也知道,南海撞機的餘波,本來就沒完全消除,咱們拿這種小事出氣,太微不足道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