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天空彷彿被誰打翻了墨汁,昏暗之色漸漸暈染開來。
燈火次第被點燃,華光璀璨中,程家的晚宴漸漸拉開序幕。
坐在女賓席的上首處,顧白羽懶得去瞧身旁顧白婉不斷投來的憤恨眼光,也無意打量男賓席上一衆風采翩翩的青年才俊,只是低頭把玩着放在手邊的琉璃酒盞,那晶瑩剔透的小小杯盞在通明燦爛的燭火中更顯流光溢彩。
雖然今日程安國和顧白羽是宴聚的原定主角,然而匆匆忙忙從前廳中離開之後,顧白羽並不知道,程顧兩家那一場表面看似親切愉快實則波濤暗涌的交談,最終落了一個怎樣的結果。
於是擡頭看着上一場抽中花籤而在衆人目光的焦點中翩然起舞的粉衣少女,顧白羽覺得,能將程顧兩家的結親宴聚變成清州少男少女相互展示才貌以促成美好情緣的晚宴,李景毓也算是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善事。
一曲清舞畢,那粉衣少女羞紅着臉頰望向男賓席的某一處,眼含秋水的雙眸情深意切又充滿欣喜,想必是得着了心上人的迴應,也許不日便會好事臨門。
“哼,瞧她那得意的樣子,不就是臨安城一個小門小戶的什麼公子嗎?至於高興成這副模樣?真是目光低俗!”歡慶的氣氛中低低的傳來一聲不和諧的諷刺,面含嘲諷,顧白婉正不屑地看着那匆匆謝幕而去的粉衣少女。
“小姐,奴婢倒是真羨慕那杜家小姐呢,能尋得兩情相悅之人共度一生,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呀。”一面爲顧白羽倒酒,站在顧白羽身後的茶心一面說道。
“杜家小姐?”語氣帶着疑問,顧白羽轉身看向茶心。
“方纔那獻舞的粉衣少女便是杜家二小姐杜如心,那嫁入蔣周郎府中的杜如月便是她長姐。”輕聲解釋道,茶心嬌俏的臉龐上帶着笑。
“是嗎?杜家還真是好事一樁接着一樁呢。”笑着飲下杯中的酒水,顧白羽似是漫不經心般的說道:“男女在一起,兩情相悅纔是最重要的,不比有些人,要麼對不喜歡自己的人又哭又鬧,死纏爛打的丟盡臉面,要麼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才真是令人看了笑話。”
“顧白羽,你說誰呢?!”將顧白羽的話盡數落在耳中,傍晚涼亭時自己對馮銘俊又哭又鬧的場景浮在眼前,顧白婉臉色微變,聲音尖銳刺耳,引得坐在她們周圍的女眷男賓紛紛側目,幸而人多嘈雜,並沒有將她們的話聽太清楚。
“我只是在跟自己的婢女閒聊,又沒有跟你說話,你怎麼激動成這幅模樣?”做出一份無辜且不解的神情,顧白羽看着面色略帶鐵青的顧白婉,忽然笑出聲來:“顧白婉,莫非你真的喜歡上了瞧不上你的人,然後哭鬧着去死纏爛打了?那我可是要勸你一句了,這麼丟人的事情可千萬別讓父親知道,不然誰都幫不了你。”
“顧白羽,你!”神色之間滿是氣急敗壞,顧白婉緊握着酒盞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我纔沒有死纏爛打,我纔沒有又哭又鬧!”
“婉兒,別亂說話!”眼瞧着顧白婉的狀態不對而顧延庚已然注意到了她們這邊的動靜,顧白汐不得不低呵出聲,美若天仙的容顏上難得的露出警告和嚴肅的神情,顧白汐死死地盯着顧白婉,希望她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這不是秦家的秦楚嫣小姐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將目光落在她們三人處的顧延庚,顧白羽將目光重新轉回廳堂之內,眯眼瞧着那在廳堂之中調試琴絃的紫衣少女,語帶不經意的說道,“原來秦姑娘抽到了琴藝,不知待會兒的花籤會落在誰的手中呢?”
“你就祈禱千萬不要落在你的手中吧,不然什麼技藝都展示不出來,那才叫丟人呢!”惡狠狠地看着顧白羽,顧白婉咬牙切齒的說道。
“哦,我懂了,顧白婉你原來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那一種啊?怪不得要苦練技藝取悅別人呢。”帶笑的臉龐上顯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顧白羽仰頭飲盡又一杯酒。
瞧着茶心強心給她換上茶水的雙手,顧白羽覺得,茶心的擔憂純屬多餘。原主顧白羽的酒量還算不錯,若是換作前世,莫說三杯下肚她還能興致盎然的對顧白婉冷嘲熱諷,只是喝掉小小一口,便足以令她昏睡過去。
“顧白羽,你敢嘲笑汐兒?”聰明萬分的將戰火引向一直默不作聲的顧白汐,顧白婉爲了不再引衆人注意而刻意壓低了聲音。
笑着回頭看向顧白婉,顧白羽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憐憫。所謂欲蓋彌彰不過如此,她方纔清清楚楚的喚了“顧白婉”三個字,坐在她身邊的顧白汐分明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卻沒有替顧白婉分辨,也沒有因此而對自己有所爲難。
顧白汐的態度明明白白的放在那裡,此刻的顧白婉若是真的聰明,便該乖乖的閉上自己的嘴,老老實實地聽秦楚嫣彈琴,而不是不惜犯顧白汐最大的忌諱而想要將她捲入她們之間的鬥爭之中。
在心中搖了搖頭,端着茶盞的顧白羽決定她還是聽琴爲好,畢竟那馮銘俊和豐澤肚子裡想的是什麼鬼主意她並不全然知曉,而賈雲清那邊也遲遲沒有消息傳來,她需要聚精會神的應對一切可能的突發狀況。
琴聲悠揚婉轉,如紗似霧般地繚繞在每個人的身側,清越的琴聲飄飄渺渺間,傾訴着一個少女敏感幽深的心事,纏綿悱惻的深情絲絲如扣,流動盤旋,只爲那一人能聽在耳畔、落在心間。
即便是僅僅依賴着原主僅存的微弱記憶而對琴曲略懂皮毛的顧白羽,端着茶杯看着燈火輝煌中的秦楚嫣,也能從那琴聲中察覺出那纏綿悱惻的情意,而如此的情真意切,顧白羽知道,秦楚嫣只會給高隨遠一個人。
於是擡頭望向男賓席,舉目皆是如癡如醉的青年才俊,或風流倜儻,或憨厚老實,或丰神俊逸,或剛強堅毅,那望向秦楚嫣的目光之中,全都帶着或多或少的柔情,卻只有一個人是例外,而那個正低着頭不知在研究什麼東西的人,便是白衣如仙的高隨遠。
許是覺察到有目光望向自己,正凝神低頭看着面前酒盞中一個掙扎的小蟲的高隨遠擡起頭來,修長的手指就勢將酒盞中的小飛蟲撈出來放在桌面上,卻恰好迎上顧白羽始終沒有移開的目光。
於是輕輕地聳了聳肩,高隨遠將雙手攤開在面前,悄悄地對着顧白羽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帥氣俊朗的眉宇間卻透出溫潤和煦的笑意。
那溫潤謙和的笑容令顧白羽莫名的心中一顫,彷彿一道燦爛的晨光忽然間照入冰封千年的雪山溶洞,努力剋制着表情,顧白羽衝着高隨遠無奈地笑了笑,正準備移開目光,卻驟然聽到“錚”地一聲,秦楚嫣手下的琴絃斷裂開來。
詫異地將目光移向秦楚嫣,顧白羽卻恰好對上一雙憤恨不已的眼眸,那目光中的惡毒與恨意,令顧白羽的心中充滿莫名其妙。腦海中忽然便闖入先前詢問高隨遠下落時的場景,顧白羽那略帶錯愕的眼神瞬間充滿了了悟。
原來這秦楚嫣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新的情敵。
無奈的揉揉略略有些發脹的額角,顧白羽眼睜睜地看着衆人的目光都順着秦楚嫣的視線望向自己,沒等她開口說些什麼,秦楚嫣那婉轉柔媚的聲音便忽然在廳堂內響了起來:“楚嫣技拙,斷了琴絃還請各位不要怪罪纔是。”
“秦姑娘說的是哪裡的話?能聽到方纔那一曲天籟之音,已經是衆人的福氣,哪裡還會有怪罪之意?衆位說,是不是啊?”男賓席上一藍衫公子朗朗出聲,三言兩語間引起衆人陣陣附和。
讚歎與勸慰代替了方纔的驚訝與詫異,顧白羽冷眼瞧着那接受衆人安慰的秦楚嫣,心中清楚的知道,她方纔所說的那番話定然不是爲了給自己解圍。
果然,等到衆人的稱讚與同情的情緒到達最高峰的時候,單手撫着斷絃,秦楚嫣羞澀的笑了笑,開口問道:“若是楚嫣沒記錯的話,作爲這一輪最後一個抽到花籤的人,楚嫣可以指定下一場得花籤的人是不是?”
“那是自然,先前王家小姐不就是被李家小姐指定得到花籤的嗎?秦姑娘儘管指定便是了,男賓席上的人也可以,橫豎我們這一輪的酒令也行完了。”爽朗而略帶恭維的聲音驟然響起,那先前開口的藍衫少年再度說道,灼灼的目光始終盯着秦楚嫣那婀娜萬分的身姿,眼眸中的傾慕之情人儘可見。
“陳公子說笑了,男賓席上的諸位公子下堂助興自有男賓席的行令方法,楚嫣一介女子怎麼好僭越?”嬌媚的笑容柔柔的掛在臉上,秦楚嫣眼波流轉之間盡是風情萬種的迷人之態,環顧四周,秦楚嫣的目光終是落定在一方,嬌俏柔美的聲音隨即響起:
“那便請顧家大小姐來接楚嫣的花籤吧。”